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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似是益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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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之退后一步,但见先前还隐然为同盟的众人皆避开去,且都以愤怒目光看向他,显然无涧教三字,实是如蛇蝎一般引起了公愤。*哈小说&兀自咬紧牙关,辩解道:“阿解分明是汉中游侠,哪里是什么无涧教人?全是这董真诬谄于我!”

“无涧教的妖人,虽然身上并无印迹,但若其内力诡异,若是有人能将真气『逼』入其腕脉,则在颈下会出现淡红一线,有如蛇形。”

杨阿若忽然开口道:“各位不信,尽可一观。”

吴思之心中一片冰凉,却不得不再作最后的挣扎:“你胡说!他人已经死了!哪里还看得出来?你……你本就是董真的同伙,你们在诬陷我!诬陷我!”

“我还要带他回去面见族老,作个证人呢,怎会让他轻易就死?何况若他是游侠,这位游侠首领会不知道?”

吴退以看白痴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向这位困兽般的族兄家主:

“其实你的护卫中,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无涧妖人。你先前令护卫以毒箭暗中伤人,弩箭之物向来精贵,族兄你身为家主,你的护卫才能使用。那名护卫的弩箭是你所赐,他人虽然死了,但那弩箭之上的奇毒,若是叫人认真查一查,不也能查出乃是无涧教最擅长的毒『药』么?族兄!你这般敢做不敢当,却也当不起这家主的名头!”

“吴君说得是……”董真叹息一声,竟起身向吴退揖了一礼,“诚恳”道:“诚之初来贵地,又岂敢开罪各织业大族?只是这吴思之实在歹毒,竟不欲令诚之有立锥之地!幸得吴君慷慨仁慈,愿为诚之在族老面前分辩,诚之别无所物,唯用『药』方一张奉上,聊表敬谢之意!”

言毕从袖中取出一张帛纸来,轻轻塞到了吴退手中。锦绣洛神349

吴退粗略一扫,但见帛纸上方便是一行字迹写道:“解疫之方”。

不禁大喜过望,连声道:“董君高义!不以吾兄之昏愦而迁怒于吾族,还以妙方相赠,弗如这次是真的弗如了!”

董真以“诚之”的小字自称,当然是表示亲热,他又岂能不表现出接纳之意?这弗如二字,当然也用得极妙。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笑声之中,皆是心愿得谐的快意。

吴思之身边却不知何时,已站有数名精悍汉子,而他硕果仅存的几名护卫,早就被挟制得动弹不得。看那些汉子的服饰,与他的护卫极是相似,显然也是吴族中人,却是吴退的人了。

吴思之的恶毒咒骂与叫嚷,很快在这群人中消失了。

冯京呆呆地看着先前还不可一世的益州大户、三大家主之一的吴思之,被捆得象一只粽子,塞上嘴拖了下去。

黄唯青的脑门上,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一片冷冷的汗珠。而他竟然都不曾去抬袖擦一擦,因为衣袖乃至整件衣袍,皆在瑟瑟发抖。

“哦,黄大管事。”

董真仿佛忽然想起了他,歉然一笑,道:“其实不仅是金大和金三他们死了,他们所率的那一支私兵,也全军覆没。”

这不是废话么?那些被祢云会手下带来的人头,似乎还在眼前滚动不已。金大的雉羽盔和铁札甲,还被祢云会特意穿在身上来示威!

黄唯青全身一颤,董真又道:“杀他们的,是牛头山未曾剿尽的山匪,他们上次被剿得太狠,也穷得紧,许是见金大他们是行商,便想杀人取财。唉,如今道路不靖,匪徒如麻,黄大管事怎不好好叮嘱他们,要小心一些呢?”

冯京面部呆滞,但心中却转得飞快:

谁不知道刘备刚刚剿了牛头山?这山匪就敢出来找行商报复?何况金大他们模样凶狠,兵械精良,足足有数百人众!哪家山匪这般没有眼力,单找这实力最强的他们,却放过了其他的中小行商?

董真话锋一转:“虽则那些兵械盔甲,山匪们还未来得及弄走,便被云会击败,全数缴获。但想来黄管事你们益珍织坊富甲天下,也未见得稀罕这些血气冲天的物件,我就让他们随意处理了,黄管事意下如何?”锦绣洛神349

黄唯青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上几句狠话,无奈今日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甚,无论是那几声仿佛能震裂天地的“天雷霹雳”,还是后来的血肉横飞,皆是多年来横行益州的他未曾经历过的地狱景象。

能察觉到黄唯青的暗中布置,并设下埋伏反戈一击,反令黄唯青的私兵受到重创;与吴退相联手,彻底击垮吴思之,又白白送上『药』方,以解除吴家眼下的危机;这是在吴退夺得家主之位的同时,也迫使吴家不得不与之交往。无论是自己势力的被重创,还是相助吴退卖个人情,无疑都是董真借此打入益州的两根楔子。

以威慑之,以恩结之。

说来容易,做来却难。只因一切的恩威背后,都隐藏着强大的网络——没有得到足够准确及时的情报,董真便是空有一肚子计谋,也无法实施。

有这个能力相助她在巴蜀乃至天下,迅速而准确地取得情报的人,不是眼下势力尚未在巴蜀铺开的刘备,而是端坐那张案几之后,优雅冷漠,有如天人的游侠首领杨阿若。

黄唯青似乎此时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位董真,根本不似想象中那样容易对付。他以令得杨阿若都甘愿相助,为其所用,又能在短短时间之中,便能使刘备与之达成同盟,甚至刘备还能默许他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大肆杀戳——便如锦园中的这场血战,还有所谓的“牛头山山匪劫道杀人”,杀声震天,可刘备在葭萌的驻军简直是仿佛眼耳皆失,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黄唯青此时心中,恨悔交加。

这样的一个董真,他们怎么就会愚蠢地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取代,即使杀了也不会引来刘备的报复?

刘备先前对他们派去的使者没有任何表示,现在想来,也根本不是默许他们可以对董真动手,而是任由董真对他们动手!他们才是那群肥羊,且还是自己兴冲冲地奔入屠宰场的!

黄唯青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已经暗哑得不似自己了:“董……董君自便……”

砰!却是天孙织坊的那位管事再也熬煎不下去,一头栽入案几之下,当场晕死了过去,很快被仆婢抬下去,其动作相当熟稔敏捷。冯京发现这些仆婢也并非寻常之辈,那些争斗激战、死人血浆,他们皆视若等闲,从头到尾,连眼睛也未曾多眨上一眨。

场中一片静寂。

甚至连呼吸声稍大一些,都会被本能地屏住。

董真,终于以周密的计划、铁血的手腕、强横的实力,震慑住了这群一直以来都骄纵刚愎的织业代表!

果然在这『乱』世之中,唯有人命堆积起来的尊严,才是真正占据强势地位。

杨阿向那高踞主座的俊美“郎君”,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钦敬之意。

在前往巴蜀之前,早在洛阳之时,董真便先派了齐方与阿茱等人进入巴蜀。那时杨阿若也隐约知晓,却不以为意。

如今看来,董真居然是从那时起便开始布局。

看似偶然,随献美之艳使进入巴蜀,接近刘备与之合作,以利益趋之,促使刘备与刘璋矛盾激化,及至拉拢同行、分化敌方,一步一步,俱都是在她计划之中!而她自己,正是从中取利,才拥有了离云别馆、锦园,开办了蚕市,罗集了益州织业,甚至还有了一支近千人的私兵部曲!

事后想来,似乎做到都并不难。然而在数月之前,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局面?

便是那牛头山上的“山匪”,当初她大张旗鼓“剿匪”,有谁会想到她用意深远,其志根本就不在剿灭山匪之上?

但是在场众人之中,纵然各怀心思,却都未曾想到,董真虽然是站住了脚根,但此时的心情,并不怎样愉悦,反而在内心深处叹了一口气。她不过是个女子,而且绝无嗜杀之心,只可惜这样的『乱』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一切的仁义道德,似乎都不能驱走虎狼。所以她只能象其他人所做的那样,用血与火铺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时代的车轮面前,多少人只能是被辗压的道边野草。

她忽然很想回去,三年太长,一年都熬不下去了。

她真想回到自己的那个时空,即使是没有柯以轩也不要紧。因为在那里,至少人命是珍贵的。

“弗如啊……”董真向着此时因盘算着家主之位的荣耀及好处,简直是花怒放、所以畏惧之意略为消减一些的吴退,笑得友好而温煦:

“其实诚之这些年来游历江湖,也得到了不少秘术。织锦方面,虽说比不上益州各位百年织坊的家传绝学丰富,但也有几样锦料值得一看。”

吴退既然与董真联手,为了那家主之位,自然要承对方人情。况且他来葭萌之前,也得到了族老们的暗示:刘备与刘璋之争未曾得出最终结果,但最近吴氏却得到了一个绝秘的消息,可以推断出刘备大有胜算。

此时结交刘备在巴蜀的唯一助力——这个来自洛阳的小织坊主董真,也是为了家族将来多一条出路。

加上董真给了『药』方,也算是吴家欠了其人情,放在面上,即使是益珍织坊的家主也无话可说。所以他倒不介意当众表现得热情一些,立刻捧场道:“诚之何如此谦辞也?素闻诚之出身陇西名门,又久居雒阳名都,自然见多识广,不知是何珍锦?弗如愿请一观!”

话虽如此,心中却并不相信,董真有什么真正珍贵的锦类。

董真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先是一队仆婢,仍如先前一样推车出来,车上堆放的还是那些木板。他们熟门熟路,在正对主座的空地之中,很快搭起一方宽若三丈,却有六丈来宽的狭长木台。又铺以氍毹,当中铺开几扇高大的简易屏风,屏上又饰以锦缎,却是一幅五『色』牡丹图,花瓣鲜明,娇艳欲滴。甚至连木台边沿都移来了几株“桃树”,树干、花朵皆以不同『色』泽的锦缎扎成,却栩栩如生。

映在那高台之畔,俨然一副华美气象,先前的惨烈情形『荡』然无存。

却听丝竹齐奏,乐音悦耳,隐有羯鼓节拍,藏于其中。而踏着这鼓点乐音,竟是自那当中那幅牡丹锦后,款款走出来一队美姬。

她们身形婀娜,高髻如云,尤其是身形颇为高挑,竟与寻常男子相仿,俱施以艳妆,香气袭人。众人从血腥中尚未回过神来,忽然见了这些美姬,更是怔住,不知董真遣这些美姬,又是什么缘故。

便是冯京一向认为自己心思飘浮,不易受到外物影响,但今日大起大落,大惊大惧,也已经是折腾怕了。此时见这高台锦绣,美姬艳丽,却心中害怕,不免有些忐忑,且总觉董真行事高深莫测,便是这最常见的乐舞场面,仍不由得在心中猜想道:“董郎这样美貌的人物,竟然杀人如麻,且每每行事出人意表,他派这些美姬出来,难道是又要杀谁?

然而,纵然众人皆如冯京一般,浑似惊弓之鸟。但那些美姬款款而来,终究是将他的目光渐渐吸引。

此时纺织物品类已经相当繁多,纨、绮、缣、绨、缦、素、练、绢等,足有数十种之众,而即使是葛、麻之类,也有緆、絺、绉、紨等十余种。

而那些美姬身着的华衣,便是异彩纷呈,皆是从未见过的『色』泽和款式,质地更是极为丰富:举止若无的纱、绣『色』纤华的缎、清透素雅的绫、纹样奇丽的锦……众美姬或穿着极短的上襦、配搭云雾般层层拖曳的长裙,或着宽袍大袖,却『露』出里面领口高卷、却贴着曲线所裁的衣裙,又或是花瓣形状的半袖配上胸口一排珍珠钮扣的短衣,搭有形走如波纹的百褶拖裙……然虽然古怪,却裁剪适度,当真称得上是秾艳清丽,各具风姿。

众人先前是慑于董真手段之狠绝、武力之雄横,此时才是真正被织物所震惊,便是黄唯青身后,也有个随从的管事忍不住叫出声来:

“大管事!你瞧那颜『色』!那染料……那不是咱们的益黄么?”

“不是益黄……”

黄唯青此时已渐渐缓过劲来,知道董真虽将他这次从益州带来的人马全数诛灭,甚至连六大金刚五死一遁,却仍未曾向对吴思之那样狠狠在后『插』“刀”,便是有网开一面之意。他心惊胆战之余,不免就在心中要多忖度一番董真的用意,并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从前并无什么盛名的“小织坊主”“破落世家子弟”的能量。

他毕竟在织业中浸『淫』多年,益珍织坊又是以染『色』独树一帜,此时只一眼扫去,便已敏锐地发现了对方锦『色』虽也是明艳的黄,却与益珍的独门秘『色』——甚至是因此被称为益珍代表之『色』的“益黄”有细微的差别。

他忽然眼睛一亮,紧紧地盯着那名身着秋香『色』上襦、云黄『色』下裙,身披青绿长帛的美姬。这样的衣服式样,与当下那种宽袍直裾有些相似,但更为简洁飘逸,且突出了那名美姬丰盈的上身。而那种别致的衣『色』,又衬托出她光洁的脸庞更加白腻,且与其衣裾下时隐时现的柳黄底绣葱青月白二『色』缠枝花丝履遥相呼应,越显得其风度清新,步态端雅,宛若是春之女神降临了人间。

秋香、云黄、柳黄,这三种『色』泽,正是益黄的主打『色』!

黄唯青只觉心头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患得患失,喜忧各半。而其他人偷偷看向他的目光中,也皆显得异常古怪。

所谓益黄,指的并不是某一种特别的黄『色』,而是所有黄『色』系染织的统称。

此时染法分为两种,一种是先染后织,一种是先织后染。当然前者最能考验织者的工艺水准,所以如益珍这样的专走高端路线的织坊,采用的都是对丝线先染『色』,再进行图案的绣织。

而由于化学工艺尚在初级阶段,此时用于染『色』的材料多取自于矿物或植物。矿物染『色』极为鲜艳,但附着『性』差一些,入水洗涤后容易脱落褪『色』;植物染『色』持久不褪,颜『色』却不如矿物『色』鲜明悦目。而“益黄”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正是因为其兼备了不易褪『色』与颜『色』鲜明这两大优点。但最近困扰整个益珍织坊的问题,也正是因为昔日作为“益黄”的一味主要原料是取自某种矿岩,但那矿岩却在近日出现了情况不明的污损,即使强行用来制作染『色』原料,其品质也大大减退。眼下虽然益珍织坊凭借着一些库存尚在支撑,但暗中已经派人四处寻找可替代品。

眼前的美姬所着衣袍,颜『色』鲜明,『色』泽细腻,一看便知并非是用纯粹的矿物质染成,其特点与益黄十分相似,而其深艳度甚至更胜过了益黄!

董真从哪里弄来的染『色』秘方?单是凭着这一手,便足以令益珍受到重创!

若是寻常织坊,益珍还可以强行压制,令其根本无法出头。

可是眼前这一位,不仅有秘技,有手段,还有强大的政治实力!

董真既然敢当众展示,甚至根本不避讳自己,是不是已经表『露』出决心,要取代益珍织坊?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只听丝竹琴瑟,声声入耳,却又有一个美姬,放开歌喉,曼声唱道:

“自幼裁丝织锦成,银梭冰蚕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歌声清泠,如山泉跳珠,一颗颗、一点点溅飞开去,跳入耳中,瞬间化为丝缎般的柔靡,又缓缓融化开去。端的是动听之极,其中自然转折、风格过渡,也显出了歌者高超的技法。

在座众人皆是富贵人,家中也养有歌姬,这几句听下来,便觉出其出『色』之处,想来这美姬大有来历,也绝非寻常人家所豢养。

只是此时谁都没有心思欣赏歌曲,因这四句歌词,非但是典雅蕴藉,且听起来实在大有深意。

再看那主座上含笑扫眼过来,风雅中却自有一种冷厉煞气的董真,不觉更是杂味纷呈。

有的本能陪笑,有的茫然无措,黄唯青伸手抚住额头,只觉里面宛若针尖一般,瞬间迸剌开去,剧痛之下,便似被剌了千万个小小的窟眼。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这是来自于后世的一首诗,不过是被董真略略改了前两句罢了。但是那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意思,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益州的老牌织坊,终究是要被轰轰烈烈地改变一场么?

那些盘根错节交错利用的关系、如参天大树般看似无法撼动的实力,原来也只是假相而已。只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连根拔起。昔日益珍织坊,可不也是一样?他们攀附上了刘璋,便压倒了从前的蜀都织坊。

便是当下,就在眼前,那吴氏不就换了一个家主?益黄不也败给了眼前的新『色』?大定之前,先有大『乱』。这董真既敢掀起这场大『乱』,也当有法子将其定住。那作为自家织坊,又该如何利用这『乱』局,趁势而入,打造基业呢?

谁是雏凤,谁又是老凤?

就在所有人各怀心思,或忐忑、或担忧、或窃喜之时,谁也没有发现,在一直以来比较老实的中小织坊代表中,有一个相貌平凡、低眉顺眼的男子,却垂下头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唔,怪不得主君要让我多多留意董真,并时常将董真行径报回……原想着董真在洛阳时,似乎与主君并没有什么往来,看来终究还是我疏漏了。这董真家的歌姬,唱什么不好?却偏偏来唱‘桐花万里丹山路’,这桐花……还能有哪个桐花?世间桐树虽多,但若论志节清贵、风标高洁,能引来凤凰栖鸣的,可不就只有主君所在桐花台的那些紫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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