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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散尽,复又『露』出满园春『色』,那风度洒落的年轻郎君,便在这春『色』之中,向着他们微微一笑,举手为揖,道:
“锦园董真,恭迎各位佳客。*哈小说&”
嗡嗡嗡。
方才还失魂落魄的“佳客”,仿佛一堆被惊动的马蜂,顿时嗡然飞起,交头接耳不已,竟无一人还记得要还礼。
杨诺自然也不好太过引人注目,先前轰声巨响之时,冯京早吓得钻入了案下,他虽早在预料之中,却也假作受惊的模样,顺势伏于席上,此时才缓缓坐直身子。
董真也不理会,转身走入席中,往主位而去。
冯京惊魂未定,才只从案几下探出个头来,却按不了八卦的本『色』,眼睛盯着那年青郎君,啧啧道:
“这就是董真?怪不得最近锦城有童谣说,掷果盈香车,董郎倾国『色』。果然这董郎美貌,确实异乎常人。”
杨诺并不曾入锦城,还是首次从冯京这里听闻,不禁皱了皱眉头,道:“此乃何意?”锦绣洛神345
冯京睁大眼睛,仿佛难以置信般,低声道:“这你都不知道?听说这董真甚是美貌,每次行车经过市坊,便有女子向他投掷新鲜的花果,以表示倾慕之意。有一次出门,不慎将那车帘卷得高了些,一路便不停有女子掷果,以至于盈满了他乘坐的车舆,这难道还不是传说中汉武帝李夫人那样倾国倾城的颜『色』吗?”
他定晴又在董真脸上扫了几眼,眉『毛』挑了挑,道:“要说美貌么,这世间男子,也有超过他的,甚至有些娘们儿气。只是那气度,啧啧,实是与众不同。皎皎如岗上明月,矫矫如崖下玉树,虽不骄奢,却亦自有风骨,也难怪要叫那些女郎们喜欢了!”
杨诺心中啼笑毕非。
他却是再清楚不过,董真行车过市,记得只有一次在葭萌,开玩笑地被路边女子掷了些花果,也不过三四枝花,五六个果子罢了,哪有盈车之说?
董真的相貌原本就算个中上,不过养移体、居移气,她经历丰富,与朝中高官显贵、江湖游侠甚至是各路诸侯都有过交往,见过人间繁华,也沐浴过血火之烈,加上她那神秘的来历,过人的见识,令得她的气度的确渐渐显出不同来,即使是在她那群妍『色』各异的妻妾之中,也如鹤立鸡群。
但那是因为她的见识气度,而非容貌颜『色』。
若单论颜『色』,恐怕董真的“正妻”崔妙慧,才算得上“倾国『色』”,只是她一贯不『露』面,若是『露』个面,掷果盈车恐怕不在话下。
怎么也轮不到董真罢?
不过人『性』总是喜欢人云亦云,有了这种歌谣的先入为主,审美观不由得就要往主观上偏那么一偏。
所以即使是见惯了蜀中美人的冯京,仍能对着董真大叹“美貌异乎常人”了。
杨诺的心中,忽然泛起了警惕之意。
董真既不是“倾国『色』”,这歌谣却可以很快流传开来,必是有心人在后动作。要知道童子所唱的歌谣是传播得最广的,也是最容易被人认为是谶语。
比如历史上有名的妖妃,周幽王宠爱的褒姒,便在其诞生时,在街头巷尾有过“弧箕服,寔亡周国”的童谣。
但这个炮制童谣歌倾董真“倾国『色』”的人,又是什么意图?
冯京又在喋喋不休:“哟喂,这些人还真是拿大啊,明明就是来这里求着人家董郎的嘛,却连个礼都不上去见一见。往年蚕市怎不见他们这样拿大?就说去年,举办蚕市的吴思之吴大户,那些织坊主还不都是个个笑得快从脸上溢了出来?”锦绣洛神345
杨诺不由得问道:“往年蚕市都是如何?”
冯京睁大了眼,手脚并用,熟练地从案几下爬出来,掸了掸袖子坐好,道:“你先前进来,莫非未见外面的摆设?”
杨诺回想自入园门以来,似乎只觉两边有仆婢侍立或引领行走,再就是一声不吭直奔此处的“佳客”,至于摆设……便有些记忆模糊了。
冯京简直对他的木讷嗤之以鼻,但也正为此,越显出了自己无所不知的优越感,倒更亲热地叫杨诺:
“杨……杨兄,你可知蚕市所为何来?”不等杨诺回话,他便滔滔不绝下去:“昔上古之时,蚕丛氏为蜀王,因经常迁徙,故所暂停之外,便形成市集,有蚕种、花木、渔猎之物、稼事用具等,蚕市由此而来,是由蚕丛氏之名而为市名,并非只为了蚕桑之事。只是到了后来,我巴蜀之地,因织锦而名闻天下,故此这蚕市么,便以纺织品、工具及各类技术交换售卖为主,其余的如花木、猎物、特产虽占比不多,但仍会存在,以沿袭古风。且蚕市中多有巨商大贾在此交易,又怎会在意这些小小的物件?不但不会跟那些寻常百姓争利砍价,反而往往豪掷金钱购买,只要是瞧得中意,觉得有些野趣的,甚至以一匹丝绸换一盆鲜花的事也时常发生。故不管蚕市设在何处,都会有许多百姓闻风而动,当市而售。有的为了寻个摊位,还到处求人相帮。往年蚕市上的大小摊位,倒有大半是这蜀中织业中有名的几家大商贾的七亲八戚占了,还供不应求。如今这董郎想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且知道蚕市的规矩,所以方才在入园门的空地之处,设立了许多竹制的几台、挂网等,便是为了方便那些售卖花木特产诸物的百姓。”
他嗤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摇头晃脑道:“可是杨兄你瞧,分明锦园是做出了开门迎客的打算,可是别说那些昔年蚕市依附于这些大商贾的摆摊人罢了,便是葭萌本地,竟都没有一个百姓前来,更无一个摊位有货品出售。何也?自然是这些大商贾们心中对董郎不满,故联手压制这次蚕市,让其有名无实。至于他们为何坐在这里,一来是毕竟不敢太过拂了刘皇叔的面子,二来么,只怕也存着『逼』迫董真的意思。”
杨诺本来也隐约想到了,但却不料冯京这人看上去三不着两,看问题竟也有鞭辟入内之能,遂又故意作出不解之状,问道:
“『逼』迫问那治蚕病的『药』方?听说董真本无意私藏此方,这次蚕市便会公开交给他们呀。”
冯京手掌轻轻一拍案面,道:“着呀,董郎虽然如此大方,可那些大商贾们的胃口可没这么容易填满。他们定然是想,董真手中即有这『药』方,还肯大大方方拿出来,却未曾挟此谋利,不是因为董真心肠好,是因了他手中定然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依恃,若是能『逼』得董真将这些全吐出来,那董真也不足为虑,对刘皇叔更无价值可言。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刘皇叔依恃的人就不会是董真,而是他们了。不管这益州将来是谁的,他们总是会立在不败之地!”
杨诺目光微冷,点了点头,干巴巴道:“原来如此。”
冯京卖弄一番见识,原是希望杨诺大大赞扬的,没想到他仍是只有这两个字,不免有些索然,却听杨诺话锋一转,笑着问道:“这些倒也罢了,我等外乡人反正是无碍的……只是方才我等在巨响之后,皆惊慌失措,便是那些所谓的见惯世面的巨商大贾也是如此,然据我观之,冯……贤弟却反应颇快,爬入案几底下那疾奔之势,简直是如闪电一般,且丝毫不见惊慌之『色』,显然动作熟稔、心神安定,不知贤弟如何练成这样厉害的功夫?”
他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却也显得亲热,当真象是兄弟之间开玩笑一般,那冯京起先见杨诺话语不多、相貌平凡、神情木讷,看似十分平常,但他经商之人,常年行走江湖,却透过这表相,觑出杨诺实有一种不凡之气,加上不是益州本地人,为了以后行走异地方便,遂用心结交。
此时见杨诺这般说话,显然对他已是颇为亲近,不由得心中一喜,遂也赖着脸笑道:“实不瞒兄长,小弟有个惧内的『毛』病,拙荆偏又『性』子急躁,三言两语不合,便要抡起大棒打人,小弟实在被打得苦了,仗着身形瘦小灵活,便往案几、桌榻之下躲避,久而久之,便练成了这般功夫。方才那霹雳虽然厉害,但在小弟看来,只怕还比不上拙荆以棒击肉的声音骇人哩!”
杨诺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不禁开颜而笑。
冯京只见他这一笑,如冰河初解,群花乍放,华艳之『色』,透肤而出,便是那平凡微黄的面容,也无法再压住这样『逼』人的艳光。心头一动,想道:“这位杨兄……”
却见眼前一黯,却是杨诺收住笑容,方才那艳光便如是幻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禁用力眨了眨眼,想道:“方才莫非是我眼花了?却将董郎艳『色』看在了杨兄脸上?”
只听董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如溪水淙淙,清冽澄澈,听在耳中只觉舒悦清朗:
“各位,若只是来蚕市交易,便当在最外的园门口,那是特设的交易区中。只是那里空无一人,而如今各位又坐在我特此安置的濯锦台上,享受这美酒佳肴,便是锦园的客人了,怎的主人问话,客人只会在下面窃窃私语,却无一人应答?难道这大名鼎鼎的蜀中蚕桑业中,无论是蚕桑大户还是织锦商人,皆是全不识礼仪,亦未曾经过教化的山野愚民?”
话音虽然好听,但这番话堪称诛心!
当即便有人拍案而起,怒喝道:
“大胆小儿,竟敢辱骂我蜀人!”
这一来连冯京都吓得住了嘴,与杨诺一起,抬头往前望去:
但见正中主位之上,董真已端坐在此。她左右皆放有一只锦枕,此时斜身倚在左枕之上,右手举着一只玉杯,皓腕亦如玉『色』,样子闲适之极,想必便是何晏这样的美丽贵公子,也不过如此风姿罢了。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到,方才那话语竟是出自这样风姿的她之口中。
只是这席间人人身后皆有婢奴侍奉,有的讲究排场又或是为了向董真示威,身后更是立了乌泱泱的一片,唯董真却是一人踞于案后,显得简直太过形影单只,若论气势,更是相形见拙。
她扫了那出头之人一眼,和颜悦『色』道:“这位出头鸟如何称呼?”
杨诺嘴角一动,险些又要笑出声来。
那“出头鸟”的脸『色』红了青,青了红,亢声道:“你……太过无礼!”
“谁无礼待我,我便当他不懂礼,又何必以礼相待?”
董真葛啷一声,将那玉杯重重放于案上,神『色』冷下来,道:“不愿呆在这里,便滚出去罢!”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多年来盘踞蜀中,彼此又同气连枝,蜀锦之资乃是巴蜀经济支柱,便是官府中人,也不敢轻易呵斥。故此虽不能戴冠,也无功名身份,却是十分倨傲,隐然便是连寻常世族官吏都不放在眼中。
方才虽被那莫名其妙的霹雳吓得失了态,但此时定下神来,又见了董真本人,如何肯服软认输?
当即便有一个中年男子长身而起,喝道:“我等今日既来,可是不会轻易离开!”
声音阴沉,隐含怒气。
冯京偷看一眼,认出那人正是益州蚕桑大户中,最有名的三家之一的吴思之。
而另两家,一家是董真昔日派阿茱扮成小厮前去买过蚕种的张邈,一家是拥有桑林最广的李萧,此时也皆坐在这席间。只是张、李二家来的皆是大管事,唯有吴家来的竟是家主。
众人未免有些纳罕,这董真虽说能治好蚕病,又有刘备撑腰,不得不来敷衍一番。但怎么也不用家主亲自前来罢?这三家掌控着整个巴蜀的蚕桑,这是织锦业的“上游”产业,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他们不供给丝茧,便是技术再好的织坊也徒乎奈何。所以在整个织业之中地位隐然是不低的,便是锦府令也未必能请得动,怎的这小小的葭萌,那吴思之竟也亲自跑了来?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蚕病肆虐”,在董真设下的“各个击破”战略中,各家受损有轻有重,但吴家却是受创最重的一家。起初蚕病出现时,吴思之倒也不以为然,吴家也并非浪得虚名,且自认为多年养蚕也颇有经验,以前更是也经过几次蚕病,料想这一次也不过是挑出些病蚕便罢了。谁知这蚕病传染十分迅速,即算是将病蚕掷弃,似乎也无济于事,便是重新换块竹匾来养蚕,那些好蚕仍然莫名其妙地染上此病,来势汹汹,无法遏止,绝非昔日所见的病症所比。
等到下面人无计可施,不得不惊动吴思之时,吴思之虽极力设法,但苦于无效,家中蚕种已经死了十之七八,且还在不断死亡。如此下去,即使眼下蚕种并不需要出茧,但若是到了清明仍然没有遏制住病症,那时蚕种再这般大量死亡,今年一年可就算全完蛋了。
这也罢了,如果堂堂的三大户之一的吴家,今年的蚕茧出量居然是只有往年的十之一二,那么来年声誉如何起复,是否还会有人相信,就是最为头痛的问题了!
何况现在族中已有谣言在传播,说是吴思之供奉不谨,惹恼了蚕神,所以才降下这等灾祸,吴思之听在耳中,更觉心急如焚,不但是吴氏受损,只怕再这样下去,他自己家主地位也必然不保。而他在族中并非没有对手,多年来双方已斗到了白热化阶段,如何当得起这样大的损失?
所以这一次也顾不得身份,得知了能医治蚕病的秘方,便在这小小的葭萌之中,便不辞路途遥远,亲自赶了来。
他存了必得之心,此番前来也做了不少准备,又是家族存亡之际,哪里还会容许董真轻易地就将他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