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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凝晖(1 / 1)

才走出几步,织成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又转身冲回去,在室中东翻西翻。

那男童倒也聪明,瞧见她的目光总在一地的衣服上扫来扫去,便跑到榻前的帐幔旁,打开一只小漆箱,道:“你是要找宫人的衣服么?这里才是啊。”

“聪慧!”

织成难得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果然从漆箱中找到几件深衣,看其式样,与先前遇到的宫人所着也差不多。

于是赶紧挑了一件豆绿色的,脱下绛衫,飞快地穿起来。

那男童早在她伸手去解衣带时,便自觉地转身向着榻内,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口中还咕哝道:

“换衣也不知避讳,我可是一个男子……”

“我……你……”织成心中好笑,她是一时情急,怕拖延下去遇着了公主的护卫回转,且自己的绛衫里面还有中衣,根本不至于暴露肌肤,眼前又这位“男子”只有六七岁,的确没想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再换衣。

她不管男童的咕哝,飞快地换上那件豆绿深衣,觉得百合髻也说得过去,便难得再动,却将换下的绛衫卷了卷,拿在手中,另一手牵起男童,急急打开门,疾步而出。

她此时提起真气,耳目灵敏,起初行去时还怕遇上公主的两名护卫甚至是陈顺常主婢,只是凭着自己的记忆,匆匆地走向来路。

但这铜雀台实在太大,走了片刻后,便不知方向,于是听到有女子脚步声,便主动迎上前去,对面走来的却是几名美貌宫人。

织成松了一口气,想着铜雀台中宫人无数,遇到陈顺常等人的机率还是很小的,镇定下来,便托辞自己是新来的宫人,温言向那些宫人打听凝晖殿所在。

或许正如男童所言,这些铜雀台中的宫人,并非从邺宫中调来,而是从各地征纳而入的,彼此间或许都不太熟悉。

虽然见到织成身边带着个男童,但见织成也是宫人服饰,这男童也衣着华贵,只道是哪家的小郎君,一时兴之所致,要去凝晖殿游玩。不疑有他,都是颇为随和地指给了她凝晖殿的方位。

织成依了那些宫人指示,渐渐只觉丝竹之声越来越近,喧哗笑闹之声也盈耳不绝,便知道凝晖殿将至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低头向那男童道:“稍后到了凝晖殿,你自去寻你阿父,我实在无暇再顾及你了。然而凝晖殿贵人无数,只怕那掳你之人也在其中……你能行么?”

那男童一路上遇到其他宫人时,虽然保持了傲然的贵人风范,但一直很少说话,面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对他母亲十分挂念。

织成虽不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绝计不愿再多生事端,所以一直没有问询,只到了殿门口,才问出这几句话来。

男童傲然道:“她便在其中,也不敢将我如何!哼,若不是为了我娘亲,我倒想大摇大摆在在她面前晃过去,瞧她是副什么神色!”

“找你阿父要紧,与她的确是不值得在此事斗气,大丈夫何拘一时得失?”织成失笑道,她自己也没发现,对着这男童,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拿出长辈的架势,教训他的一言一行:“如此,在殿门口我们便分开罢。”

“倒是你这织奴,到了殿中,若被那恶公主所见,你又该如何脱身?”男童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冷冷道:“你可不是贵人,也没人护你!”

“我自有我的办法。”

织成不以为然,也不想对这样一个孩子细细解释。

“狂妄!”男童却嗤的一声,从鼻孔里哼出来道:“小爷教你一个乖罢,你我都从那殿室中逃出来,那恶公主难免会猜到我们已经相识,且你知道了她掳我之事。若她还要生事,你便报出小爷我的名字,她便知自己所猜测之事为实,绝不敢再在明面上动你。至于暗地里怎样下手,你就自求多福罢。”

他年纪虽小,但这段话却说得老气横秋,织成不禁忖道,果然是封建社会人心复杂,所以这样小的男童都早熟得如此之快?

便顺着问道:“说起来我也并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你小小一个织奴,胆子不小,到了此时还在小爷面前你呀我呀?也不知你怎么活到了今天!”

男童翻起眼白,又露出那副趾高气扬的可恶面孔,哼道:“小爷的名字,你可记好了,我……我姓元,单名一个仲字。”

“元仲?”

织成对于汉末门阀并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元氏是个什么门第。但想那元仲言谈之中,对公主都毫无惧怕,想必颇为高贵。

正想到此处,忽见对方一人从侧门处探出头来,急急叫道:“姐姐,果然是你来了?怎的做了这样的打扮?”

男童身形一闪,已警觉地躲到一边门后。

那人正是明河。她本是满面焦急,一直在门口张望,此时看到了织成,顿时喜出望外,一把就将织成拉了过去,连声道:

“是哪位贵人这么罗嗦,这长时间才放了姐姐你回来,稍后便是辛室了,姐姐你不在,我们心中都虚得慌……今天不仅丞相大人在场,连陛下和皇后也来了呢……多亏槿妍姐姐把这些人都安置妥当,又重新演练一遍……司官大人都问了几次,又不知上哪里去寻你……”

她一头絮絮说道,织成心中却有牵挂,偶然回头望时,只见身边空空如也,已没了那男童的踪迹。

“他倒是属兔子的,跑得快!”

织成在心里笑骂一声,但也知道这凝晖殿的门扇颇多,这叫元仲的男童一定是溜进去找他那个阿父去了。众目睽睽之下,料想也无人敢再对他动手。

听说连皇帝夫妇也到了,联想到铜雀台前那森然而立的护卫们,怪不得与自己看到的寻常护卫不同,穿着的还是从没见过的玄甲,想必就是汉朝赫赫有名的皇帝亲卫——北军了。

不禁有些好奇,想着那位虽有抱负却生不逢时的献帝和后来不幸死于非命的伏皇后,也不知是什么模样。便拉着明河的手,笑道:“我就知道有你们在,其实也无妨的……贵人之事,稍后再说罢。”

明河却一眼看到了织成腕上的伤痕,低叫起来:“姐姐!这是怎么……”

“慎言。”织成神情肃重起来,向她摆了摆手,又将衣袖拉下,掩住了伤痕,道:“先陪我去换过这套衣衫。”

明河看她神情,也知道个中必有蹊跷,当下赶紧小心翼翼地拉了织成,自去凝晖殿后,那里有一处供上场表演者暂候的殿室,此时里面自然都是绫锦院的人。至于织造司其他的三院,都已在绫锦院之前就已经表演过了,已经离开了此处,只有司官高喜没有离开。

果然众人见到织成,又惊又喜,少不得问候了几声。高喜早听说织成被贵人所召,他本出身内府,为人谨慎,只假作不知道此事,只是温言地问候了织成。

织成向自己院中诸人扫视了几眼,便知槿妍的确安排得井井有条,若是自己没准时回来,正常的“敬神衣”表演是没什么问题的,心中颇为满意。

她换好那件绛红衣衫,这才出来,也跟众人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正殿门口,挤到垂幔的隙缝处,向着凝晖殿正殿上,悄悄张望。

这一看,却看出些不同的东西来。她这才发现,铜雀台等三台,是临着邺城的城墙而建,有一部分宫室,甚至是建于城墙之上,宛若城楼的位置一般。其地势高远,易守难攻,如果仅仅只是用来宴饮享乐的宫殿,那么这种布局的军事化意味,就显得略为浓郁一些。

这个时代的环境还没有被污染,自然风光颇为完整。

从殿中的门扇看出去,漳水有如一条碧带,从远处蜿蜒而来,缠绕城墙之后,竟在城墙之下,积成一个极大的湖泊,波光浩渺,碧水涟涟,其一望无际,竟似要延展到天之尽头。

槿妍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织成身畔。

见她注目于那大湖,便低声道:“那是玄武池,建安十三年间,丞相命人在这里挖池蓄水,开凿成池,为的是训练水军。”

邺城的城墙及铜雀三台的南面,便凌于这碧湖之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湖泊连同整条漳水,也起到了护城河的作用,使得外来的力量攻击铜雀台的难度系数,更是增加了不少。

单就景色而言,也十分悦目。

此时殿中靠南,所有的窗扇都已打开,那碧波万顷的景致,直映眼底。

池边遍植柳树,垂荫连蔽,有水鸟飞梭于其中,清鸣不断。仔细看时,那浅水处还遍生彤胡、紫箨、绿节等水生植物,盛开出紫色、黄色的花朵,点缀在青绿的草色之中。

清新水气,微凉和风,揉和了初夏灿色,穿户入殿,令人心旷神怡。

整座凝晖殿,以白玉为地。当然,这种白玉并不是真的羊脂白玉,而是一种质地如玉的石头,经巧手的工匠打磨光洁后,铺在宫殿的地面上。经天光一映,光润如玉,似乎整座宫殿,都沉浸在一层柔和的光华之中。

壁上饰以各色轻绮采罗,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光华之中流转的烟雾,衬得这一座人间的凝晖殿,有如天上的紫阙仙宫。

殿中设有百余张案几,上面摆满各色珍肴美酒,正中还设有铜鼎,鼎中有肉块在汤中翻滚不定。酒肉的香气,原本是薰腻不堪的,但或许因为通风良好,并不令人觉得难闻。

案几后所坐的,大约都是朝中的权贵,有男有女,都穿正式的朝服,男子头戴各种高冠。那些冠的形状款式多有不同,想必也代表着各自不同的职司和地位。在他们的身侧,自有相貌美丽的宫人们,在殷勤地斟酒服侍。

时下的风气虽然比初汉时开放了许多,贵女们还是不宜抛头露面,所以她们的席前设了锦幛,隔着薄薄的纱遮,隐约可看见她们高高的发髻,以及所佩带的那些花翠珠玉闪动的晶光。

此时丝竹乐起,正有一队舞姬,和着乐声,在翩翩起舞。她们梳高髻、插花钗,舞服是长袖飞带,衣后还加上了燕尾形的飞髾作为装饰,以助长舞蹈的动态,颇为灵动流畅。

明河悄声向织成道:“这是乙室的神衣之仪。乙大娘虽然伏诛,但是乙室还有几个人才,对于敬神衣一事,并没有耽误。”

当初乙大娘获罪被诛后,织成直接将乙室的元娘提起来做了织头,对于其他事务却一概没有插手。新任的乙大娘虽然起初惶恐,后来见织成并没有为难她们的意思,慢慢地也就接过了手。

比如这些舞姬,其实都是乙室中的织奴所扮。她们中有的原是获罪的贵族,家中也多蓄养姬人,自己现在虽然忍辱不得不充作姬人,但心中因为带了希望,只盼借敬神衣一事,飞上枝头改变命运,所以倒也尽心尽力。

织奴们虽然在织造司中处于下层,但是每年的“敬神衣”之仪,织造司却是不吝血本的,哪怕平时对一碗豆粥都要克扣,但对于她们制作神衣所要的任何物料,都是尽量地供应。甚至是她们的歌舞,也是由织造司派出乐坊中的专人来进行教授,意图所在,当然是为了让神衣敬献的时候,更为突出醒目罢了。

这些舞姬们虽比不上那些专门的伎乐,倒也胜在清新。加上她们的所作所为,并不在于歌舞,而不过是用歌舞来衬托即将献上的神衣罢了。

所以在场的权贵们也看得津津有味,权当是换了种口味。反正整场宴会,歌舞的主角是那些乐坊真正的乐师舞姬,而不是这些织奴们。

而贵女们的关注重点,在于看看织造司今年又出来了哪几种新的织锦,又有哪些锦适合自己穿用,正如后世的女子一样,她们对于花样和颜色的评点,也是乐在其中。

织成偷窥了几眼,因了视角的关系,只见大半个殿中情景,象陆焉和曹氏兄弟这样的熟面孔,她居然一个也没瞧见。并没有见着那个叫元仲的男童,有了锦幛的遮弊,也看不清哪位才是那个公主。对于主位就更是一点都看不到。看来只能稍候上场后,才能见到那可怜的皇帝夫妇,还有绝代奸雄曹**。

只听舞姬们唱道:“方舟戏长水,澹澹自浮沉。弦歌发中流,悲响有余音。音声入君怀,凄怆伤人心,心伤安所念?但愿恩情深,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

织成虽然对于诗词一道并不了解,但也听出这是一首爱情诗,且语言十分清新明丽,表现出男女之间的忧伤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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