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室中不是没有私下的打斗。
但凡女子斗殴,受到体力的限制,不过是嘴巴牙齿指甲全数上阵,你掐我一把,我咬你一口,顶多抓下阴、抠眼珠、扯头发而已,遇到织成这般既找武器还会放火,且打起架来一味要致残致命、如江湖汉子般狠毒的打法,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平生首见。
即使是象元娘等这种在织坊中已负了几条人命在手的厉害角色,不过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对方无法反抗罢了。所用的杀人手段,也不过是灌药、捂死等罢了。真打起来也不过如平常女子一般,只这几门粗浅的技艺。
且事先因为大意,连个木棒利器都没准备,仓猝间也无法寻到,气势更是弱了几分。
至于十四娘更不必言。她在陆府中身份不低,平时的勾心斗角,不过是嘴皮子功夫罢了。即使陆府中斗嘴再厉害的侍女,怒火上涌时最多也不过是扇对方耳光,谁能象织成这般不顾体面、不讲身份?
“还是经验可靠啊!”
织成在心里暗自感叹道。
虽然来前,时空局也培训过技击和剑术,但那种剑术,想来不过是让她熟悉下三国时代的剑术套路,而不是真想培养她成为剑术高手。
因为那剑术对于从来没有过根底的人来说,舞起来倒好看得紧,也有几分用处,但在这样生死对搏之时,恐怕早被人灭了,不过据说这种剑术也就是从古代剑舞中化出来的嘛。至于技击……徒手技击……织成这会还真不想用,开玩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见器具的好处。生死攸关,谁跟她们玩儿徒手?
打过这一轮,只觉肺腑间疼痛更加剧了些,但不敢显露出来,只咳了一声,木棒刷地往前一指,威风凛凛道:“谁再过来?”
众人被她气势所慑,一时僵在那里,不敢贸然扑上前来。
织成刚缓过一口气来,忽见门口人影一晃,又有个女子抢到了面前。
她心中知道以元娘等人心性,绝不会就此罢休,其实早有提防。见有人扑来,身形不动,手中木棒已斜剌里向上挥出,击向那人面门!
她这一招,其实是以前打棒球时练出来的,挥出时力量极大,且角度刁钻,即使是对方双手格档或是举物遮面,也能被一棒击飞,有一次甚至打断过对方的手腕。过去实在是她比较得意的几项绝招之一。
但来人只是伸手来,三指在棒身一捺,织成只觉棒身如置漩涡波心,轻易便被荡开了方向,同时一股大力传来,手掌震痛,几乎拿握不稳,木棒要脱手而出!当下心中大惊,只觉这样轻描淡写却非常厉害的力道,根本不是平时打架者所用的蛮力。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难道这人就是平时小说、电视里所说的武林高手?”
只听那女子大声道:“大伙先不忙进来,让我会会她!”
众女本来对织成就颇为忌惮,此时听见有人愿单个出头,更是乐得不进来。
织成心中却忽然一跳,借着火光看时,只见这女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相貌也十分普通,当真无丝毫可令人记起之处,可不知为何又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虽然辛大娘曾一一介绍过,但辛室中十几个女子,一时哪里记得清?
只听元娘叫道:“十三娘!给我往死里打她!若结果了这贱人,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其他女子也纷纷鼓噪助威。
那女子嘴角露出一缕冷笑,整个人已欺到织成身前,在外人看来她不过只是踏上了一步,但唯有织成清楚地明白在这一瞬间,对方发出的强大气劲,已经完完全全地锁住了自己,经脉在那一刻似乎都僵硬了,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更无法去反抗躲避,眼见那女子伸出一只手掌来,堪堪便要印上她的胸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得清她掌心惨白,却隐约有一缕黑气,在薄薄的肌肤下游走不定,诡异莫名,宛若活物。
也正是在她露出冷笑的那一瞬间,织成忽然想了起来:这样鬼魅的身法、阴冷的招式,可不正象洛神庙中剌杀曹植他们的那群所谓无涧教余孽的麻衣人!
她并不懂武功,但是那种生死系于一线时,身体各部分功能都象被完全激发出来时,所具有的特殊灵敏性,牢牢地记住了那种感觉。
此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出现在十三娘的身上!
洛神庙中只是混战,麻衣人们主要对付的是曹氏兄弟和护卫,织成连打带爬,并没有受到过多的注意力。但是此时不同,十三娘对付的只有她一人,而她这点可怜的三脚猫功夫,又怎么会是十三娘的对手?
或许知道这一掌印上,自己便难逃性命,便是活着,落在十三娘手中,也定会生不如死。瞬间的心地,竟是清醒无比:这女人号称十三娘,那便是比自己和十四娘先进来罢了。或许他们一直仍跟踪在曹氏兄弟和陆焉的身后,却无法下手,但仍留意到自己入了织坊,所以不惜派出这样一个女人,提前在辛室落下脚。
陆焉在洛水中屠龙的时候,向他攻击的麻衣人都死了,但到底有没有一个两个漏网之鱼躲在旁边,看到了阳平印消失在她手中的奇景?
又或者,他们根本不为阳平印来,只是要为同伴报仇,但无法找到曹氏兄弟和陆焉泄愤,便把矛头难准了织室中孤立无援的她?
这些念头,都在电光石火间。而十三娘惨白的手掌,已经快要拍上她的胸膛。
微风一动,淡淡的香气传来,一条纤细的身影挡在面前!随即两声惨叫响起来,一长一短,声音各异!竟是十三娘和十四娘!随即砰的一声,那条纤细人影被击飞开去。
笼罩自己的那种无形气劲,却在此时一泄!织成一获自由,便疾忙向后跃开,忽觉脚下绊倒了一人,低头看时,却是十四娘!
十四娘满面痛楚,一手捂住小腹,秀气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另一手中却握着那柄织梭,只是梭头沾满了鲜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而十三娘站在对面,惊怒交加,一边呼呼喘气,一面举起右掌,恨恨地望过来,掌心处鲜血淋漓。
一股热浪涌上织成心头,是十四娘!竟然是这个一直被她认为弱质纤纤的十四娘救了她!对于十四娘那种自恃名门侍女的风范,在织成的心中,不是没有过反感和嗤笑,而因为对陆焉抱有戒心,对十四娘也并不怎么信赖。便是在今晚这样紧要的关头,也是习惯性地单打独斗,却没有想到十四娘也会有这样的勇气,竟然敢冲上前来,剌了十三娘一梭。
十三娘全身劲气充沛,虽然她也并没有把十四娘放在眼中,几乎是将大部分的劲气,都牢牢锁定在织成身上。然而,能够冲破一层气劲,奋力将织梭剌入十三娘的掌底,也绝不是件容易事。
看十四娘那苍白失神的小脸便知道,十三娘劲气反弹时,给她所带来的伤害,绝不算小。
正想到此处,心中警兆蓦现,下意识地一把抱住十四娘,就地快速向旁滚去!
十三娘铁青的脸,几乎从眼前一闪而过,冰凉阴毒的气劲,却如影随形地笼罩下来!
织成抱紧十四娘,陀螺般地滚入了一张榻底,只听头顶砰的一声,木屑纷纷而下,却是那张结实的榻板,被十三娘劈成了两半!
众女子一起惊呼,连元娘都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此时的十三娘,面目狰狞,哪里还是那个平凡之极的织工模样?
她显然动了真怒,连挥数掌,那张结实的木榻顿时软如豆腐般,猛地垮坍下来,碎裂的木板如雨般砸在身上、头上,连织成脸上也被划破了几道细小口子。但她全力遮挡下,十四娘倒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刚才被十三娘的气劲震伤肺腑,此时又翻滚挪腾,半晌也没缓过气来,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呻吟出声。
织成心中叫苦,她硬拼元娘等人,也是仗着自己赢面颇大,且情势危急,下一步要对付那个院丞夷则,首先便得借此役彻底降服辛室众人。十三娘完全就是个变数,早知会遇上这样强大的敌人,她就不会急于一时的硬拼,更多会用智谋来拖一拖时间,逐渐分化并各个击破。
因为织成最擅长的,从来便不是蛮力。
十三娘只觉一阵钻心疼痛从掌上传来,带着夜风吹过鲜血的凉意,心中恼怒之极。她本来没将这些女子放在眼里,对十四娘和织成更是轻视如草荠。所以根本没有任何防范,谁知竟阴沟里翻了船!
便是此时露了真正的身手,也引发元娘她们的疑心,也没什么要紧,大不了事后杀了她们灭口——反正这十几个女子被织成废了一大半,倒省了自己气力。
织成忽然扯直喉咙,向外大声叫道:“元娘你们还不去叫人!十三娘分明是个奸细!难道要她收拾了我,再杀你们不成?”
元娘等人一阵骚动,有人还失声发出低低的惊呼,想必是觉得她说得有理,却又犹豫不决。
十三娘脸色阴沉了几分,心下更恼恨织成的狡诈,此时木榻已碎,织成二人再无可避挡之物,且背脊也已抵上了墙壁,更难挪闪半分。十三娘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举掌斜劈向织成的脑门!
只听哗的一声,一片冰凉的液体泼到了十三娘的背上,几乎与此同时,有明亮的火光轰然而起,十三娘锐叫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她的头上、后背全部燃起火焰,衣衫和头发更助火势,焦糊之味顿时充斥室中。
她陡然受惊,掌中劲气自然就懈了,先前逼得织成喘不过气来的无形压力,也为之一松。织成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抄起木棒,用尽全部力气,已准确地敲中了她的胫骨!
可怜十三娘甫被火烧,又遭重击,猝不及防下,便跌倒在了地上。织成又是一棒,正是打在左颈之下!她这一下已是用尽全力,两只胳膊几乎要应声脱臼而出,比起击昏二娘时更强了几分,但十三娘毕竟有功夫在身,只是闷哼一声,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砰!十四娘不知何时,已举起小半块木榻的碎块,猛地砸在十三娘那火焰蒸腾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