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泽芝这才明白为何豆儿一提到父亲,贞娘便会无故地落泪,这段耻辱恐怕这一辈子都洗刷不掉。那庄豹活生生地拆散这一对鸳鸯,这般深仇大恨,如何不叫贞娘烙印于心?
“当我生下豆儿后,一心想着要报仇,可我知道,告官已是无用,若是能告御状,兴许还有一丝希望,可想进皇宫实比登天还难,我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所幸我识得一些草药,便起了下毒之心。”说着,贞娘环视了挂在墙上的那些草药,叹了一口气道,“以前在家中,我经常翻阅一些有关草药相生相克的书籍,所以略懂一些制毒的法子。我见告官无用,便想到自给那四人下毒!”
傅泽芝一瞬间想到自己与越昭服下了她配的解药,心中一惊。
贞娘见傅泽芝神色有异,心中明了,说道:“芙公子请放心,贞娘不会害你们的!”
傅泽芝见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被贞娘一语道破,有些惭愧。
“这些□□我只会用来对付仇人!但是要给那四人下毒也是难事一件,想要混进那四人家中更是不易。我便一边配药,一边采草药卖钱,将钱攒起来日后去买通那四人的下人方便行事。普通草药卖不了几个钱,所以我时常带着豆儿去深山采一些稀有名贵的草药。”贞娘缓缓地将衣袖挽了起来,只见一道道血痕、血眼布满了手臂,这些伤都是旧伤,贞娘已经习以为常,淡淡地说道,“为了采得上好的草药,我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时常遇见蛇虫鼠蚁,可我从未退却,一心想着报仇。”
贞娘站起身,走进了卧房,过了一会儿,便从房间内拿出一个罐子放到桌上。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贞娘缓缓地打开罐子,阿齐不禁“啊”的一声惊呼,那罐子里装满了金银。她对这些金银根本不屑一顾,推到越昭面前,诚恳地说道:“越公子,这是贞娘的一片心意,还望越公子能收下!”
越昭还没说话,一旁的傅泽芝倒是着急地说道:“贞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敢白白让越公子为贞娘奔走,可此处又没有值钱的物事相赠,我只想到用我全部的财产相谢了!”
越昭站起身来,将罐子的盖子盖上:“芙弟说得对,昨日贞娘救了我一命,贞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有事相求怎能不应?而且此事也是我职责之内,你若是给我这些钱,那便是贞娘看不起越昭。我若觊觎贞娘的钱财,那便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贞娘还能放心将此事交于越昭办么?”
傅泽芝插口道:“是呀!贞娘,这些是你不顾生命危险采草药所攒的积蓄,大哥肯定不会拿的。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豆儿着想啊!即便我大哥为你报了仇,日后你独自一人带着豆儿可怎么生活?豆儿是无辜的,当年你不忍心打掉他,可见你爱他胜过自己,你忍心看着豆儿跟着你过一辈子苦日子吗?”
“芙弟说的正是我心中想的,贞娘将这些钱收起来罢!”越昭欣慰地看了一眼傅泽芝,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贞娘见说不过他们,只有作罢。她也不急于将罐子抱进去,而是对阿齐说道:“齐公子,此人是桓哥哥家中的仆从,不是坏人。前些日子我记起是我娘的生辰,便带着豆儿偷偷回珑琪县,背着父亲、哥哥和大娘单独见了娘一面,或许是那日被他瞧见了,今日才跟着豆儿来此处。齐公子,劳您将他放了罢!”
阿齐急道:“他刚才还骂你呢!怎可轻易将他放走?”
贞娘摇了摇头,叹道:“不怪他,他也是护主心切。我被赶出珑琪县后那方槐粘贴了告示,现在我在珑琪县可谓是臭名昭著。庄豹的行径在珑琪县已是见怪不怪,世人也不会去计较,也不会去深究,人们津津乐道的恐怕还是玉家女儿贪图富贵谋害亲夫这件事罢!”
阿齐无奈,只得看着越昭,见越昭微微点了点头,便上前将那汉子松了绑。
那汉子口中得到解脱后,不再大声谩骂,而是将信将疑地看着贞娘,好一会儿才问道:“玉贞儿,你刚才讲的可是事实?”
贞娘浅浅一笑,说道:“若有半句虚假,便教我永生永世不得见桓哥哥!”
那汉子见贞娘拿着毕生的挚爱起誓,便默默地相信了,点头道:“好,那我便等着你沉冤得雪的一日!我先告辞了!”
他正要跨出门槛之时,突然被傅泽芝叫住了:“等等!”
那汉子以为傅泽芝要与他为难,站住了回头看着傅泽芝。
“你家公子现在还好吗?”傅泽芝看了贞娘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期盼的神色,知她心中所想,便替她问了。
那汉子扭过了头,既不看贞娘也不看傅泽芝,背着他们说道:“我家公子自从那日被庄豹打伤后,过了数月才醒来,老爷告诉他衙门粘贴告示的内容,公子气急攻心,血气上涌,病情加重,后来就变得痴痴呆呆,每日不停地念着‘贞妹妹’……”那汉子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桓哥哥……”贞娘瘫坐在凳子上,哭泣道,“九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希望你能忘记我,时隔九年偷回家,也不敢问及你的境况,就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怎还有颜面见你!桓哥哥……”
傅泽芝心有不忍,却又找不到言语宽慰她,看着越昭急道:“大哥,现在怎么办?是直接上县衙还是去刺史衙门?”
越昭不语,紧锁眉头沉思着,过了半晌才答道:“这件事已时隔九年,想要翻案实属不易。案发那晚贞娘又是独自一人去的庄宅,没有人证,贞娘受辱之时,唯一的证人柳墨桓也是在昏迷当中,种种迹象都对贞娘不利,所以,既不能去县衙,也不能去刺史衙门!”
“那怎么办?难不成将那四人抓来杀了?”傅泽芝急道。
“芙弟别急,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州县早已串通一气,若是为贞娘翻案,就等于承认九年前的错判,他们头上的乌纱帽必定不保,他们没这么笨。再者,若是他们有这么清明,也不会发生这起冤案,所以我们还得用别的方法下手。若是有办法让那四人在众目睽睽下认罪就好了。”
傅泽芝眼珠一转,凑在越昭耳边说了一番话,说毕,越昭疑惑地看着她:“这办法可行吗?”
“不试一试怎会知道?那你有别的办法吗?”傅泽芝反问道。
越昭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吧,便照芙弟所说去做!”越昭招呼阿齐过来,在他耳边交代了一些话后,阿齐便走了。
贞娘此时已止住了哭泣,呆坐在桌边,傅泽芝上前说道:“贞娘,大哥已想到了替你翻案的办法了,我们再逗留三日,等大哥的伤痊愈后,便动身去珑琪县罢!不过你得乔装一下,千万不能让别人认出你来,不然办法就不灵了。”
贞娘听得自己的冤情有望得雪,朝着二人便跪了下去。二人又是一番劝解将她扶起。
这三日里,傅泽芝乐得在这深山野林中与越昭相处,自他苏醒后,二人再也不敢占用贞娘的卧房,在堂屋里用干草铺了两张简易的垫子将就睡,傅泽芝不禁暗笑他一个贵公子也能吃得这般苦。
除此之外,傅泽芝还将马匹牵了回来好生喂养。临行前,贞娘特意为越昭准备了外伤所需要换的药,索性越昭受的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及筋骨,加之他年轻体壮,这些伤并不阻碍他行动,他常打坐练功,经过三日的修养,已基本痊愈。
第四日一大早,早已将细软收拾妥当的贞娘母子随着越昭与傅泽芝离开了茅草屋。
傅泽芝将自己那匹马给了贞娘母子骑,自己便越上了越昭的马,一行人便朝着珑琪县奔去。马儿只有一副脚蹬,傅泽芝坐在越昭前面,脚没有蹬的地方,坐得有些不稳,但又不能使出武功,只得紧紧地靠在越昭身上。她闻着越昭身上散发出的男子气息,想起昨日为他换衣的情景,只觉得一股热浪烧到了耳根子,好在越昭只顾赶路,并未注意到傅泽芝的异样。半个时辰后,便到达了珑琪县。
进城之前,傅泽芝将贞娘乔装了一番,在越昭的安排下住进了城东的珑琪客栈。傅泽芝见那老板对越昭的恭敬态度,便知道此处定是朝廷安插在珑琪县互通消息的地方,有那老板的庇护,住在此处最好不过,不怕有人来骚扰他们。
四人在房中吃过饭,贞娘将豆儿带到隔壁房中睡下后折返回来,三人便开始商量计策。
“芙弟,此次替贞娘洗雪冤情还得由你出面!”越昭说道。
“嗯?这怎么行?小弟从未见过世面,见到这样的恶霸定会把我吓得屁滚尿流,大哥就别寒碜小弟了!”傅泽芝推辞道。
“芙弟既想得出如此绝妙的计策,定已是胸有成竹,你就别再自谦了!”越昭双目淡然,表情中看不出他心里有什么打算,凝视着傅泽芝,“不是大哥不愿出面,因着日后还要去察访连青云一案,若现在就被那些人知道行踪,定会对查案不利,所以这次要辛苦你了!”
傅泽芝觉着越昭说得有理,便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她全然忘记了连青云一案自己乃真凶,只觉眼前能替贞娘翻案才是头等大事。
“芙弟,此计是你想出来的,你觉着应该怎样行事?因着连青云一案事关重大,日前我受伤,在贞娘家已逗留了四日,我们在此不可停留太长时间,三天,怎样?”越昭看着傅泽芝商量着问道。
“三天?大哥,似乎有些紧了,现在我们又没有人手,若要让那四人同时上钩,似乎不大可能!”傅泽芝皱眉道。
“人手你大可放心,要多少有多少。”越昭自信地一笑。
“那这就好办了,三天足够了,你现在就去安排可好?”傅泽芝喜道。
她原想问越昭哪来的这些人手,后想到这客栈老板也是听命于他的,便不再询问,问了越昭也不会说,即便说了,也是编造的一套谎言。与其被谎言扰得暗自伤神,不如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傅泽芝与越昭、贞娘商定计划后,便即刻行动起来。傅泽芝负责指挥,越昭负责调配人手。而贞娘,则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