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风雨满山川
晨曦的微光伴着滚滚闷雷悄然而至,十月末的这一天,姗姗来迟的雨季洒落多风沙的戈壁滩,淅淅沥沥的雨幕将天地连成一片,缓缓降下这场逃杀序幕。
昨夜无人入眠,此刻天际虽透出亮光,但日头却被铅色乌云遮蔽,这给许多依旧站立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心头笼上一层阴霾。看来……虽然活到了天亮,可能否看见今天的太阳,还真不好说。
邵山仰起脸,冰凉雨丝浸润着干渴的嘴唇,渐渐压下胸腔中愤懑的火焰。原本一小时的突击行动变成了一夜麓战,直至天明,王忠瑜仍旧没有冲出地底,而身边原先的三十人小队此刻也只剩半数。后半夜,按捺不住的邵山发动了猛攻,按照原计划,王忠瑜迟迟未归,他应该率队撤退才对。但今时不同往日,于情于理此次机会都是千载难逢的,全身而退容易,卷土重来太难。
对面抵抗的雇佣兵本来还在固守集装箱营地,后半夜也发生了变化,不知得到了什么指令,这批人放弃了营地和直升机,全数回防基地正门,甚至由内一退再退,彻底和邵山部拉开了距离,完全摆出一副龟缩不出的姿态。这种情况下,火力吸引成了一句空话,人家闭门不出,邵山只能干瞪眼吃屁,除非他有重火力打击,可现实情况明摆着的,随行一众人员没有飞机驾驶员,火力凶猛的武装直升机也成了摆设。
邵山阻止人手发动波浪式冲锋,无奈人手有限,小浪涛无法撼动大舢板,几次冲击未能奏效,反而被狙击手阴了好几把。天亮前,里边挂起了免战金牌,对方放出了话:休战,天亮和谈。
这情景实在可笑,也让邵山百思不得其解。可以肯定的是,王忠瑜的内部开花策略宣告破产,要么全军覆没,要么被严防死堵,总之他们出不来,而自己也进不去。唯一奇怪的是,对方何不一口气先攘内然后再安外呢?依照他们的武装力量,守卫兼顾或许吃力,但分而食之应该不存在太大压力。思前想后,邵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对方应该有把柄攥在了王忠瑜手里,所以才导致杀之不能、弃之可惜。
邵山倒是不担心对方玩儿拖延时间的把戏,反正他身边只有这些人,你来一百我迎战,来一千我也不怵你。既然你要和谈,那好,咱们等天亮就是了,于是带队进驻集装箱营地,人员轮流换防,好让一些负伤的战士歇息片刻。
邵山抹点脸上的雨水,见到几个战士在打呵欠,心头不由得有些发闷,于是出声道:“打起精神,一会儿可要谈判了,困怏怏的像什么样子,尽给老子丢人。”兵哥哥们嘿嘿楞笑,各自学着连长的模样用雨水搓了搓脸,洗净满脸尘土臭汗,露出一张张鲜活坚毅的脸庞。
高墙周边燃了一夜的火全都被雨水熄灭,地面上留下大片大片焦黑的印记,场中有两个大洞,那是直升机昨夜造的孽。雨水落在地面汇成一股一股水流,哗啦哗啦涌向深坑,很快便蓄了半池。
邵山看了眼手表,还差十分钟就七点整了,雨帘中的发射基地沉默、肃穆,恍如一座钢铁死城,兀自散发着沉沉暮气。
七点整,高墙那边的铁门缓缓打开,鬼佬雇佣兵好似仪仗队一般分列两队,左右跑了出来。当中率先走出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黑大壮,不过此人并非主角,只是个撑伞的角色。伞下的男人有些消瘦,大背头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一副儒雅的金丝边眼镜,脸色漠然;他身边挽着一位姑娘,长发飘飘,身材婀娜。紧随其后的是昨夜那个率队反杀的金发洋妞,怀里抱着一个半大孩子,身后还跟出来几十名荷枪实弹的黑衣武装分子。
邵山和一众洗脸的战士目瞪口呆,嘴巴咧的老大,毕竟,皇帝微服出巡这种场面太稀罕了。
洋妞将半大孩子递给身边的武装分子,大步走向前,冲着集装箱这边打了几个手势。邵山估摸着应该是喊他们过去,一时倒有些茫然,这是要干嘛?两国互换通关文牒吗?还是这土皇帝要给自己赐封个一官半职?
邵山傻乐了一阵,连忙将发傻的战士一个个揪了起来。输人不输阵,人家摆开了排场,自己这边自然不能太怂,不然气势上就低了一头。十余人的小分队振奋精神,腰杆儿和神经绷得笔直,既要表现出军容,还得戒备四边。有俩战士被气氛感染,过场的时候情不自禁踢起了正步,甩了邵山一脸泥点子。
双方使团……噢不,双方人马静默无声,相隔二十米距离站定,彼此都纳入了对方的射程,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气和诚意。
邵山眯起眼,目光迎上那个金丝边眼镜男,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身边的女人脸色苍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冷,一直注视着脚边的水洼,眉目如黛,清冷寂寥。
沉默了一阵,邵山琢摸着自己应该说点啥,可和谈是对方提出来的,他也不知道双方筹码几何,贸然开口又怕失了分寸。于是踌躇一番,还是选择了闭嘴,敌不动我不动,不就是王八瞪绿豆吗?Who怕who?
对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眼镜男勾了勾嘴角,轻抬手臂,整队人侧身向一边退开一段距离,让出了正门通道。门内地势略高,迅疾地雨水将土地冲刷出道道沟渠,水流沿着坡道潺潺而下,浸润着干涸砂土。
队尾有武装分子跑回建筑,在门口嚷嚷了几句,少顷,那扇面西的双开大门缓缓打开,又是一队黑衣安保退了出来。没错,这批人是倒退着出来的,每个人都保持着射击姿态,脚步缓慢地沿街而下,枪口依然直指大门。
这批人退开一段距离,门后再次走出一批人马。邵山眉头一跳,知道所谓和谈项目是什么了。
当先走出的一排战士,身前均挟持着一名白大褂,白大褂们双手举过头顶,脑后顶着战士冰冷地枪管,踩着小碎步,慢慢移动到台阶下面。双方对峙人马保持着距离,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当王忠瑜傲然出现时,邵山紧皱的眉头舒缓了,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正要戏谑两句,门后又闪出了姜河凝重的脸。
“我操。”邵山双目圆睁,毫无风度的爆了句粗口。
待到两队人马移动至门口,金发洋妞走上前,跟左右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然后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五名战士挟着白大褂率先离队,小心翼翼地行至眼镜男部和邵山部中央,缓缓松开白大褂,各自朝着自己人的方向撤离。黑衣安保搀扶回白大褂,兵哥哥们迎回了兵哥哥,然后又是一拨、又是一拨……
如此反复了三趟,依然留在门后的只剩下王忠瑜和最后几名战士,以及姜河等人。邵山眯眼一瞧,发现有几个生面孔姑娘,同样挟持着几个白大褂。王忠瑜和那个金发洋妞交涉了几句,洋妞退回到眼镜男身旁报告,后者低语了几句,身旁的黑发姑娘转头看了眼最后待换的那批人,似乎也动了动嘴。
邵山不由有些紧张,看来交接仪式出了些岔子,于是低声吩咐手下人戒备起来,做好一言不合立马动手的准备。换回来的几名战士让他稍安勿躁,看表情似乎信心满满。
果然,眼镜男好像妥协了,众目睽睽之下搂了搂那个黑发姑娘,随后挥了挥手,示意交接仪式继续进行。
王忠瑜暗暗松了口气,随同姜河等人携着最后的人质退了下来,那批安保紧随其后,彼此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邵山这边向前动了几寸,对面的鬼佬们立即给予回应,齐齐向外踏出两步。
王忠瑜急忙回头用眼神制止了邵山的动作,踩着泥泞湿滑的土地退行至交接位置,一如之前的方式,几名战士和两个姑娘松开了人质,双方各归队伍,只剩下王忠瑜、姜河还有另外一个穿着黑衣制服的姑娘。
眼镜男带着身旁的姑娘上前两步,走到王忠瑜几人面前,黑大壮撑着伞和金发洋妞抱着半大孩子跟了过来,四对三,无声对视。
“我们可以拼一把,真的要这样吗?”王忠瑜皱着眉头,低声在安贞耳边道出自己的想法。安贞此刻充当他的人质,听到身后的声音,脸上闪过一抹凄凉神色,她轻轻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了,就这样。”
姜河和宋瑶两人控制着吴文涛,后者脑袋上罩着头套,看不分明,也听不清楚,兀自挣扎着。
“安医生…”姜河深深地叹了口气,如鲠在喉,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
“记住我跟你说的。”安贞瞥了眼身旁这对最早相识的小男女,见Kenny和苏岚走近,于是不再言语。
雨渐滂沱,如注倾盆,水幕也似刀锋,终究要割断某些事,某些人。
“说再见吧。”Kenny摘下眼镜,甩掉镜片上晶莹的水珠,递给了一旁的苏岚。
“我不需要你们心怀感恩,但你们最好可以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不会再有了。”Kenny轻声笑了笑,没人搭话,他也不在意,眼神看住王忠瑜,道:“回去告诉老家伙们,不要再费力气,乘船离开吧,这片土地不再属于你们。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王忠瑜眼神凌厉,动了动嘴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多说无益。
“很多人试图寻找答案,想要得到真相,很遗憾,有些事并没有那么复杂。智者懂得取舍,他们不懂,你们为人驱使,很可怜,但不值得同情。”
“小人物改变不了历史,改变不了命运,活着已是天大的恩赐,再去奢求可就是贪得无厌了。”
“走吧,我的宽宏不代表妥协,时间会证明一切,或许你们看不到未来,但我会亲眼见证复苏。”
“好了,说再见,离开这里。”
……
瓢泼雨声掩住Kenny的声音,邵山只能看到他的嘴一直在动,但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王忠瑜几人背对着他,也瞧不清他们的神色,急的抓肝挠肺,却毫无办法。好在谈话似乎结束了,王忠瑜几人松开了最后的人质,缓缓退了回来。
黑大壮接收了吴文涛,Caroline搀住了安贞,小男孩昏昏沉沉地睡着,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里。
姜河紧握着宋瑶的手,二人的目光透过雨帘,和苏岚、安贞无言告别。
“保重。”
……
惊雷划破长空,湛蓝色的电弧在厚重的云层中穿梭游走,风声呼啸,雨落成浆。
(卷四·戈壁长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