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这日,整座金陵城笼罩在团圆的喜庆之中,小老百姓们出门赏月,放烟花猜灯谜,共庆佳节,其乐融融。
大街小巷中人流涌动,而这其中还有一位身世显贵的人,那便是这个国家的王者,李琰。
他微服出巡,欲赏灯观景与民同乐。
看到金陵城中的景象,他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内心欣慰不已。
偏偏他身边的人小声与他说了句扫兴的话:“皇上,咱去云中侯府看看景容吧。”
李琰笑容僵在了脸上,心中一叹,点点头:“好。”苏景容自打媳妇丢了,便再也没上过朝,有事寻他都被拒之门外。
李琰时常觉得他一国之君居然不如一个二嫁女子,有时候想想心都是酸的。
那个人是他的左右臂,若是缺了,他便少了手臂,不止是行事不便,而是一如房屋少了顶梁柱,迟早是要出现坍塌的情况的。
他派出去的人一直寻陆执欢的下落,一如苏景容,无所获。
“最近他还是老样子?”
身边的人回复,“还是那个样子,整日里疯了似的找人,前一段时间一直东去,都快到了大魏国境内。”
李琰看了眼季青竹,有些无奈:“你也不知道阻拦一下?带着人马若真入了大魏国,大魏国以为我们要袭他,到时候怕又是牵扯不清。”
“臣倒是想阻拦,可您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他想要寻,就是把大魏国掀了都要寻去。”季青竹委屈道。
李琰撇了撇嘴,“去云中侯府吧。”苏景容若是为了寻个女人掀了大魏倒也好了,顺便把大魏收为大晋所有,未尝不是好事。
季青竹立马跟上:“还好那条向东的河流没有流入大魏国内,而是入注了咱们晋国东面的大海。”
“入了海,还有生还的可能吗。”这语气,显然是确定对方已死。
季青竹道:“皇上,您可别与苏景容那牛犊子说什么死了的话啊,万一发起疯来臣可招架不住。”
李琰道:“这女人估计没命活。”
季青竹忍不住道:“谁说不是,只怕已经死了,可是景容绝不会相信,他如果真的确定执欢死了,瞧他那架势,跟着去见阎王爷也不一定。”
“嗯?”李琰冷冷的发出一个音节。
季青竹忙道:“听他身边的人说了,当时发现陆执欢的衣服和一滩血的时候,景容他就有寻死的心了。”
“当真?”李琰拧眉,“他可万万不能死。”统一天下的大业还需要苏景容,他若死了,谁来打天下?!
“可不是当真,别看苏景容平日不近女色的,可却偏偏栽在这个女人身上。”
李琰眯了眯眼,“朕有一计。”
“皇上您说……”季青竹眨眨眼。
李琰附在季青竹耳边嘀咕了几句,季青竹听完两眼大瞪如灯笼,“当真要用此计?”
“若真寻不到陆执欢,他想不开了怎么办,你愿意看到景容去殉情?”
季青竹连忙摇头,他与苏景容什么交情?自然不希望他因为一个女人而葬送了自己的命。
“这件事情,你去安排吧,逼真一点。”李琰道。
季青竹犹豫着点了头。
心中却一直在说:景容啊景容,以后发现真相后可得原谅兄弟啊,兄弟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英年早逝啊!
李琰同季青竹来到了云中侯府,侯府门口连盏灯都没点,两个侍卫站在门口如松一般笔直。见到季青竹时连忙上前问候,季青竹和李琰便由着下人往云溪苑去。
季青竹随意问了问:“怎么侯府这么冷清?”
带路的小厮回:“回驸马的话,咱府上夫人还未回来,现在连笑都不敢笑,更别提过节了。前几日一丫鬟在府中笑,被侯爷瞧见了,那丫鬟就被赶出府门了……”
李琰和季青竹听了都是一愣,苏景容向来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现在居然变成这个样子,连笑都不允许了,简直不可理喻。
进云溪苑时,恰巧绿菊出来瞧见了季青竹,上前行了礼便小心提醒道:“驸马爷,您一会儿进去说话可得小心些,今日亲家老爷来了正在说给少夫人下葬的事情,侯爷与亲家老爷这正在理论呢。”
李琰今日微服私访,穿的随意,但与季青竹走在一起并且走在他前面,自是有些抢眼的,侧头问小丫鬟:“你家侯爷怎么说?”
“侯爷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找到人绝不办丧。”绿菊恭敬回道。
李琰扯了扯嘴角,不再问。
到了苏景容的院子,连回廊中的灯都没点,东厢房和正房都是一片漆黑,整个院中只有西厢房这边的议事厅亮着微弱的灯,颇有种孤寂的感觉。
还没敲议事厅的门,便传来陆贤海的声音,沙哑而苍老,“执欢这一生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如今走了便让她早些入土为安吧。再这样拖下去,她寻不到根,变成孤魂野鬼到时如何轮回投胎啊。”
“岳父,执欢没死!您莫再提为她安葬的事情。”
陆贤海叹口气,两鬓之发已有些泛白,自打得知执欢失踪的消息,将将三个月,他和董氏每每思及执欢便两泪纵横,日日愁苦夜夜不安,变得苍老许多。
“也罢,也罢……”
苏景容抬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跪在陆贤海跟前,“是女婿无能,未能保护好执欢,此番寻得执欢决不让她再受一丝苦。”
陆贤海原也是信苏景容的,他凭双手都能守卫边疆如何偏偏守不得他的女儿?可现实却是他能护他人平安,却独独将他的女儿给护丢了……
“你起来吧,若是执欢知道,定也是心疼你的。”
苏景容站起身来,看着陆贤海那双失望的眸子,心下更是不好受。
他将女儿好好的交付给自己,最后却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女儿,此番行径与那江沛春有何不同?
“岳父……”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若坚持便坚持吧,哪天若坚持不下去了,给她立块碑,让她死后有个归宿。”陆贤海再也没看苏景容一眼,说完便迈着颓废的脚步离开了。
苏景容整个人如被抽空了一般,颓然的塌下了双肩。
全世界都在告诉他她走了,要让他面对现实……
可这残酷的现实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
陆贤海出门看到李琰的时候,老泪再次落下,正要请安被他制止,他道:“回去吧,朕与你一同。”
陆贤海惶恐,又指了指房内,李琰道:“朕已知他的情况便不用再看。”
“遵命。”陆贤海点点头,便随着李琰离开了。
季青竹了下来,进门便看到苏景容颓然的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把椅子,他的手边一坛开了封的酒,酒气肆意蔓延,他蹙了蹙眉不满道:“就你这个样子,如何找到你媳妇?你有本事喝酒,你有本事挖地三尺去!”
“你知道找到的是什么吗,一件血衣!只是一件血衣!”
季青竹无奈摇头,看来皇帝那一计必须提早安排,不能让这个镇国将军再如此颓废下去了!若大辽大帅得知苏景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定是要蠢蠢欲动。
“我只是想告诉你,方才皇上来过了,早点振作起来,别让皇上失望。”
苏景容猛地喝了口酒,丢开酒坛子就夺门而出。
季青竹大喊:“喂,你去哪儿!”
“找执欢!”苏景容冷冰冰的声音。
季青竹摇摇头,道了句“没药可救”。
几日后,苏景容收到了一封来自关外阵营军师李慕的密信一封,言辽国大帅罗焕春绑了大晋一名女子,经探子查出这名女子是从金陵城内绑走的,不知是谁家姑娘,但对方对女子并无伤害,似在谋划什么阴谋。
看到此信时,苏景容一颗快要死了的心再次复活了,罗焕春若派人将他的执欢绑走,那么他绝对不会对执欢怎么样,执欢目前身家性命无忧……
而罗焕春绑走执欢的目的在于那几座丢失的城池。
当年苏景容击退大辽、大魏,顺便夺了大辽城池,罗焕春对丢城池一事耿耿于怀,故而这几年一直骚扰大晋边境,也因为苏景容留守在外,罗焕春才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是伺机而待。
罗焕春这人一向是不耻于对女人下手,这次绑了他的女人,就是要逼他还他城池。想来大辽国皇帝已经给他施压了。
确定此事是罗焕春所为,苏景容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他相信罗焕春绝不会动执欢一根毫毛。
不多日,苏景容便带着人马回了边境,主要目的是要将执欢接回,若罗焕春要城池,还给他便是。在他眼中,国土虽不好夺,可执欢于他来说比国土重要。若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何以保家卫国?
然而苏景容此去边境,不仅没换回执欢,还引起了两国之战。
烟光谷。
这段时日执欢孕吐的厉害甚至有时候躺在床上起不来,巫赫嘴巴再馋也不会在她不舒服的时候为难她,反倒一改往常,小心的照顾她,亲自为她煎药。寻一些能让她舒服并且对胎儿无害的药方子,为她减少痛苦。
执欢多番推辞,实在不习惯被一个外人照顾,而巫赫却只是说:“为了你能早日起来给我做饭吃,不若你以为我会这么费心费力的照顾你?做梦都别想。”
听到他这样说,执欢心中也就安了许多,应该早点想到他其实并不是真心照顾,不过就是为了一口吃食,早想到的话她就可以好好使唤使唤他了。
“这是葡萄干,你吃吃看,如果合口味以后就吃这个缓解一下。”
执欢拿过他手中纸包里的葡萄干送入口中,吃了两粒觉得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味道比较酸的她更喜欢。
“每日馋的时候吃几粒,不宜过量。”
执欢点点头,“谢谢,很好吃。”
巫赫轻哼一声:本医圣选的东西能不好吃?
执欢道:“对了,你帮我查的怎么样了?金陵城中真的没有在寻人的人家?”
“城中也没寻人启事,什么茶馆酒肆都去过了,没人提过谁家丢了人在寻的。”巫赫如实回道。
执欢眸子暗了暗,这么个大活人丢了居然没人寻?当真是无关紧要的吗……
“容欢,别多想,你现在主要是养好身子。”巫赫道。
执欢点点头,转移话题道:“前一段时日我腌了一罐萝卜头,这两日过摸着可以吃了,你回头取出来下饭吃。”
巫赫眼睛一亮,“坛子在何处?”
执欢往墙角一指,“头一罐可以开封了,其他两罐过些时日再开。”
“好。”巫赫便马不停蹄的去抱了罐子出来,打开盖子便闻到了腌萝卜香味,伸手便拈起一片块小萝卜头准备往口中送,被执欢阻止:“洗洗再吃。”
巫赫顿住手,还是拿出去洗了一盘子端回来。
“你腌的小萝卜头味道不错,还有些辣味,是放了椒吗?”
执欢点点头,“只是少许,不知道你们吃不吃。”
“吃!怎么不吃,你做的我们几个都愿意吃。”巫赫很是赞赏执欢的手艺,也不知她这双巧手怎么就会做这些。
执欢笑道:“你若是全心全意授我医术,我自当全心全意为你做好吃的。”
巫赫眯了眯眼心里哼了一声:好个鬼灵的丫头,这腌这萝卜头原来早有目的,想要他真传!
不过,他巫赫就是没节操的,为了一口吃的更是如此,“成,先收你做徒弟,与巫烬做个伴,今后他也算有了个师妹。”
执欢笑眯眯的,忽然又有些恶心,干呕了几下,眼泪都快出来了,恢复正常后发现巫赫正紧紧的盯着自己……
她尴尬的咳嗽了一下,巫赫故作思考模样,“我是在观察孕妇,以便以后写一本关于如何关照孕妇的医书,以传后人学习。”
“……”看了就看了,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正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而执欢肚子也一点点的大起来,这段有孕的日子里便是在巫氏师徒和红笺的陪伴下度过,孕吐期过去后,她继续做厨娘,学医尤为主要目的。
红笺这个丫头平日里闹腾,若非巫赫严厉制止,红笺定是要与执欢玩耍的。而且看到执欢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觉得很神奇,经常在她肚子上听,有时候孩子会踹她,惹得她哈哈大笑,还说:“弟弟跟我玩,弟弟说喜欢我!”
执欢失笑,她不过听听如何能辨别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巫赫为执欢算过预产时间,大约是八月中旬至下旬。所以八月初时他和巫烬依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上山采药,一个进了金陵城,去帮忙打听执欢家人的下落。
这天,恰好这两人都外出还未回,她嘴馋吃了点凉的东西肚子就痛了起来,疼的整个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头上的汗直冒。
红笺听到执欢说肚子疼,再见她那副痛得要死的样子,慌乱的撒腿跑上山,一边跑一边大喊:“姐姐肚子疼!姐姐要生了!”
巫烬上山也没敢走远,休息时看到红笺一身红衣正在往山上跑,他拧眉瞅着那抹红色,她似乎急得跳脚,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他看到便哈哈大笑。
后来红笺跑的近了些,他才听到什么“要生了、肚子疼”之类的,丢下小锄头,就往山下奔,跑的时候还不忘往空中放了一枚信号烟弹。
早先便与师父说好了,如出现突发情况,便以此为信号,方圆百里都能瞧见。
和红笺碰上面时,不等红笺反应过来便拉着她跑了回去。
红笺边跑边说:“姐姐疼,姐姐哭,救救姐姐。”
“你跑快点就是救你姐姐了!”
红笺再也不说话,使了全劲儿跟着巫烬。
二人跑回小院,只听执欢在大叫:“救命……疼!”
巫烬听她这声音,看来还能坚持到师父回来。
他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孕妇,第一次碰到孕妇生子,所以也非常慌乱,想了想师父之前所交代的,赶忙捋了捋,“……烧水,热水!准备剪刀,准备参药、生姜,对!还有桶盆!”
“疼!姐姐疼!”红笺听着执欢的大喊,心里慌乱的很,抓着巫烬的手就乱挠,“救救姐姐!”
“你安静点!你再如此大声喧哗,吓到姐姐到时候才麻烦大。”巫烬甩开红笺的手,“你悄悄地乖乖地别说话就是帮姐姐了,知道吗?”
红笺似懂非懂,瘪嘴委屈的看着巫烬,又看了看房内嚎叫的人,都要急哭了……
巫烬准备好生产所需要的东西,忙进了屋,左看右看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到师父提点的,忙道:“容欢,你也算是医女了,你别光顾着疼,你也想想师父说的该如何做?”
执欢听了话连忙深呼吸,沉住气对巫烬道:“你出去,让红笺进来……”
巫烬连忙点头,让红笺进门。
这回轮到他跳脚了,红笺是个傻的啊,她进去能干什么?
“啊……疼死了!”
“姐姐……”
“别叫……快脱!”
“姐姐……呜呜……”
巫烬在门口左右徘徊,又往院外看了看,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房内两人的大叫声越来越多,巫烬也越来越着急。
就在巫烬准备推门进去大不了自己去给容欢接生时,巫赫带着一个婆娘出现了。
那婆娘被巫赫放下后就蹲在旁边吐了起来。
巫赫冷声道:“屋内有一产妇,立马接生,不然要你小命!”
“哎哟……这位爷,您夫人生孩子就生孩子,你把我接过来就行,何必把我绑过来?绑过来也就算了,还不兴我先吐一会儿?你不知道被你带着在天上飞那是种什么样的眩晕感觉哟。”
稳婆又呕了几次,终于舒服了,说完一大段话不带喘气的。
巫赫却在听到“您夫人”三个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忽然有点喜欢稳婆这么称容欢为自己的夫人。
巫烬道:“婆婆,您净净手,赶紧进去接生吧!”
“哎哎……马上马上!”那婆娘挽起袖子洗了手便进门去了。
不片刻……
“不好……这是要横生的节奏啊!”
房内传来那婆娘如狮子吼般的声音。
巫赫听“横生”有些紧张,这是要难产!
“横生是用力过急造成的,让产妇仰卧,老妇你温手先推腹部使儿身顺直……”
“晓得晓得!!”屋内传来那婆娘不耐烦的声音。
巫赫便闭了嘴,那婆娘是金陵城内最有名的稳婆,自当是比他一个大老爷们厉害,尤其是实践方面。
可谁知,他刚一个放松,就听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天呐!死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