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今儿个是小弟唐突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则个。”
萧罡轻轻抬起宽大的袍袖,露出一双洁白胜雪的手,两指捏着茶盅,一手轻轻托着,无比优雅的将刚刚泡好的茶送到顾伽罗面前。
他姿态悠然,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的赏心悦目。
再配上他诚挚的双眸,倾世的容颜,任谁也无法拒绝。
顾伽罗坐到酒楼的雅间时人已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处境后,很是恼火。
她一时还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的跟着萧罡来了酒楼,但本能的,却怀疑上了萧罡。
是以,她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不善。
但眼见萧罡双手举着茶盅,一副‘你不接我就不罢手’的坚持模样,她只得压下胸中的火气,伸手接过茶盅。也不顾及什么吃茶的礼仪,一口将小巧茶盅里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哐当!
顾伽罗将茶盅重重的放到桌子上,“茶,我喝了,你的心意我也领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她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就差直接抬腿走人了。
萧罡并不气恼,依然浅笑淡然,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却澄澈如水,仿若世间最纯真的稚童。
他双手规矩的放在身前,上身挺得趣÷阁直,迎上顾伽罗不满的双眸,认真的说道:“大嫂,我一直都想和您坐下来好好谈谈——”
顾伽罗不客气的打断,“谈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和萧公子你,似、乎、并、不、熟!”
语气近乎恶劣。
萧罡仍不以为意,和煦的笑道:“大嫂,我知道,您对我有怨言。我也知道,您此刻心里肯定在骂我。不过我想说的是,这些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顾伽罗撇撇嘴,阴阳怪气的说:“误会?哈,真是笑话,我怎么误会你了?还是你做了什么引人误会的勾当?”
这已经是在冷嘲热讽了。
萧罡慢慢敛住笑容,他倒不是恼了,而是露出委屈的神情,“我就知道大嫂还在误会我。其实,我和齐大哥只是兴趣相投,齐大哥恰巧这些日子差事上有些不顺,他不忍心让大嫂您担忧,这才偶尔寻我一起喝酒聊聊天,排揎一下心里的郁闷。”
顾伽罗半信半疑,但已经将萧罡的话听了进去。
不过嘴上还是没有好话:“说得好听,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等等,你说大爷差事不顺心,他怎么不顺心了?”
说到底,顾伽罗还是更担心自己的夫君。
萧罡将顾伽罗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中暗暗得意:果然如此,他就知道以齐谨之做切入点最恰当不过。
面儿上却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他先郑重的举手发誓表明自己‘绝无半句谎话,如有虚假,天打雷劈’。
接着又道:“大嫂,您也知道,大哥将门出身,又曾在西南做父母官,不管是从军还是为政,都是切切实实的办实事儿。可如今,大哥在大理寺,唉,却整日里无所事事,要么听不思上进的同僚说一些无聊八卦,要么就是埋头一对没用的卷宗做书吏。”
顾伽罗脸上的嘲讽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萧罡见状便知顾伽罗真的上了心,继续说道:“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忍忍就过去了。但时间久了,似大哥这样的心怀大志的人如何能受得了?”
顾伽罗默默的点了下头,没错,齐谨之在大理寺待得确实不开心。
萧罡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仍是一副‘心忧长兄’的好弟弟口吻:“大哥心里苦闷,可又不想让家中长辈和大嫂您担心,就在他满腹牢骚无处发泄的时候,偏巧就遇到了小弟。”
萧罡略带不好意思的说:“不怕大嫂您笑话,小弟除了一副皮囊,再无其他长处,文不成武不就,唯一擅长的便是喜欢与人交朋友,喜欢和人聊天——”
“扑哧~~”
顾伽罗见他顶着一张绝美的面孔,却故意说着自污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一笑,不打紧,终于将室内的尴尬气氛冲淡了许多。
萧罡故意长长舒了一口气,做出庆幸万分的模样,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嫂总算不恼我了!真是太好了!”
顾伽罗翻了个白眼,虽没了笑影儿,却不是真的又生气了。
萧罡看得分明,便继续说道:“我和大哥真真是投缘,只几个照面,便互相引为知己。方才小弟也说了,小弟生平没有什么其它的爱好,最喜欢与人结交,这些年下来,倒也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小弟见大哥实在苦闷,就请他一起去我们常去的山庄散心。”
“山庄?就是那个快活山庄?”
顾伽罗的脸又沉了下来,“我怎么听说,那个地方是个销金窟,世间最奢华、最离奇的玩乐项目,都能在快活山庄见识到?”
明明就是个消磨人意志的纸醉金迷的大泥坑,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了它的本质!
萧罡难得严肃的说:“大嫂又误会了。快活山庄确实奢华,但并不是见不得人的龌龊所在。我们‘军方’要安置那么多退役伤兵,若是没有一点子银钱支持,如何能做的下去。小弟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快活山庄赚的每一文钱都是干净的!”
顾伽罗敏锐的抓住了重点,“等等,你刚才说‘军方’?什么军方?”
萧罡惊觉自己失口说错了话,满脸的懊恼,他含糊的说:”没、没什么——“
顾伽罗不依不饶,逼问道:“说,‘军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家大爷和它有没有牵扯?”
萧罡很是犹豫,最终还是败在了顾伽罗坚持的目光中,叹了口气,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中低层的武将彼此团结,共同照顾麾下的伤残同胞,时间久了,便聚在了一起,形成了所谓的‘军方’。齐大哥暂时还没有加入我们,但他十分赞同我们的举措,并且表示,‘军方’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定会全力相帮!”
顾伽罗没有听到‘齐谨之要帮忙’这一点,她还是对‘军方’本身更感兴趣,“中低层武将?都有哪些?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说?还有,你们安置那么多的退役兵,就不怕引来朝廷的不满?”
伤兵也是兵。
而且伤兵这个范围太宽泛了,曾经在战场上被砍了一刀、却没有伤到要害,那也是伤兵。但过上几个月,这样的伤兵就又能活蹦乱跳。
大齐不许蓄养私人武装,‘军方’却以抚恤、安置伤残同袍为名,堂而皇之的聚拢了一大批人,如果这些人真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伤残人士也就罢了,一旦不是,呵呵,那就必须怀疑一下‘军方’的企图了。
萧罡愣了下,他没想到顾伽罗竟会如此敏感,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问题。
要知道,当初他哄骗齐谨之的时候,用的是同样的说辞,但齐谨之却没有发现‘伤兵’这一漏洞!
紧接着萧罡又释然了,能入得妙真大师的法眼,顾伽罗必定有其出色之处。
顾伽罗的敏锐,应该就是她的诸多优点之一吧。
不得不说,顾伽罗的表现,让萧罡愈发相信了她。
因为顾伽罗想作假,故意演戏什么的,她定然会积极的配合,以求能套取更多的情报。
可现在,萧罡想通之后竟松了口气:眼前的顾伽罗是真实的,她没有欺骗自己!
“大嫂放心,‘军方’从不敢违逆大齐律,我们安置的退役同袍,也都是失去战斗力的残疾,朝廷知道了,也不会过问。”至少表面上,军方十分干净,能够经得起朝廷的问询。
萧罡说得理直气壮,眼神无比坚定。
顾伽罗定定的看了他一会,这才放心的点了下头,“这样最好!对了,你再给我说说‘军方’吧,还有那个快活山庄,真有那么多新鲜的玩意儿?”
萧罡笑着颔首,“大嫂既然感兴趣,我便好生与大嫂说一说。要说我们‘军方’啊……”
一切都如他事先预料的那般,只要有了共同的话题,哪怕是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男女,也能坐在一起畅谈。
更不用说,谈话的对象还是这般的俊美、风趣!
萧罡自认为成功吸引了顾伽罗的注意力,一点点的消除她对自己的戒心和不满,成功将两人的关系,从‘陌生的情敌’升级为‘可以坐下来聊天的朋友’。
萧罡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将‘朋友’的关系发展成为‘情人’。最后,彻底拿下顾伽罗!
顾伽罗仿佛并不知道萧罡的心思,眼中闪烁着好奇,静静的听萧罡侃大山。
接了下的日子里,顾伽罗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出门,都能‘巧遇’萧罡。
不管顾伽罗开始的时候乐意不乐意,但每一次,她都会被萧罡说服,和他一起去茶楼、酒楼之类的地方聊天。
谈话的内容非常丰富。
萧罡知道顾伽罗不是个寻常妇人,所以每次谈话,他都会费尽心思的寻找话题。
不能是琐碎的市井八卦,也不能是低俗的坊间流言……为了吸引顾伽罗的注意力,萧罡还会故意透出一两句朝中大事,或是军方的秘密。
萧罡笃信,最快拉近两个人关系的办法,就是彼此间有共同的秘密!
起初萧罡还会以齐谨之为开场白,次数多了,他就故意撇开齐谨之,时不时的还会透出‘这事儿只有你我知道,就连大哥我都没告诉,大嫂可要替我保密’的意思。
顾伽罗从排斥到习惯,再到享受,只半个月的时间,她对萧罡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有时,顾伽罗甚至会主动向萧罡提要求!
比如买东西的时候,请萧罡买单!
再比如闲暇的时候,要求萧罡带她去快活山庄见识一二,当然啦,‘见识’时所花费的银钱,也悉数由萧罡承担。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我权当提前投资了,”
萧罡每次掏腰包的时候,都会反复在心里念叨,仿佛唯有这样,他才能忽略那股割肉般的疼痛!
直娘的,顾氏这贱妇,竟这般败家,短短十来天的功夫,就花了萧罡两三万两的银钱。
萧罡这话要是被齐谨之听到了,齐谨之定会竖起食指在他面前乱晃,“此言差矣,我家阿罗何曾‘败家’。她根本就没有花家里一文钱,好伐?!”
齐谨之确实听不到萧罡的心声,他也没工夫听。
顾伽罗在外头忙,齐谨之便在家里折腾。
“父亲,老徐那边进行得十分顺利,萧家按照他的要求,花大价钱买了一大堆废品,慢说造瓷雷了,就是寻常的黑火药包,他们也造不出来!”
齐谨之给父亲添了一杯茶,语带嘲讽的说道:“偏萧道宗是个天真的,这会子还做美梦呢。”
萧家父子倒是打得好算盘,用秘法蛊惑齐谨之去炸公主府,故意制造事件以吸引锦衣卫的注意力,好给他们‘举事’留出准备的时间。
但,他们选错了对象。
齐谨之心智何其坚韧?经历了齐勤之夺魂的事情后,齐谨之的精神力变得更加强大。
萧罡那点子催眠的道行,糊弄旁人还行,对付齐谨之就差了许多。
齐谨之将计就计,故意做出被蛊惑的样子,转头却把事情闹大了,几乎要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并且还命人留下了颇有指向性的线索。
齐谨之相信,以赵耿的能力,定然能顺藤摸瓜,最后查到萧氏父子和所谓的‘军方’头上。
不过在这之前,齐谨之还想坑萧家一把。
萧罡做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儿,齐谨之不回敬一二,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啊!
“老徐人老成精,这点小事自是难不倒他。不过,此事必须谨慎。一旦事发了,必须确保老徐和几个学徒的安全。”
齐令先沉声吩咐着。老徐是他的亲兵,跟着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临老临老的,他可不想老徐在阴沟里翻船!
“父亲,儿子省得!”
齐谨之应了一声,眼底精光闪烁。
这日,齐谨之向宫里递了一份折子,言明:齐家惊闻公主峰事件,惊骇不已,痛斥歹人丧心病狂、胆大妄为的同时,不禁担心,火器太过危险,一旦被歹人所得,定会危害朝廷、危害百姓。
还表示,齐家为了社会安定、朝廷安稳,决定将齐氏火器的秘方悉数献给圣人,并销毁库房中所有的火器成品。
最后齐谨之义正词严的说:“火药乃国之利器,必须由朝廷掌控方得太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