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学考试已经结束了,任教授站在讲台上等着三个助教将野外实习指导手册分发给每个同学后,他便笑眯眯地打开早已准备好的幻灯片,正式开始给我们讲解要求和须知。乐-文-
首先第一项任务,就是分组。
“理论上,我们要求每组成员要在六到十人之间,成员由你们自己进行选择,不过只给大家十五分钟的时间,现在就定下来然后写好纸条交给助教我们好进行统计。”任教授说完后大家先是纷纷表示怎么这么突然就让分组,但紧接着就开始各自行动起来寻找组友。
“那就咱们两个宿舍一起呗,”梁竞勾住何安的肩膀,回头又往身后瞄了瞄:“海洋呢?”
“海洋应该是要和二班的人组队。”何安说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杨海洋站在二班的一堆人跟前,他正好也在四处张望,跟我的目光对上后就给我打了个手势表示他就跟他们班的一起了,我便冲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是七个人,也够要求了,还加人吗?”梁竞问。
“都行,我无所谓。”何安作为整个团队的大腿很是到位地表现出了他并不在乎队友人数以及质量的酷炫气质。
“易生你说呢?”梁竞又问我。
我对这种事也没有特别要求,只要符合了规定就行,于是摇摇头道:“我没什么意见,加不加随你。”
“嘿我说你们俩还真是统一口径啊,怎么都一脸在做梦似的表情,没睡醒啊?”梁竞向前趴到桌子上打量着我和何安说道。
我这会儿正好适时地打了个哈欠,眼角含泪地对他说:“自从进入考试周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现在好容易考完了能不困么。”
“没出息!考完就要出去嗨了你居然还会困!”梁竞抬手想过来拍我,结果还没等他伸过来就被何安给拦住了。
“补完觉再嗨也来得及。”何安笑着说。
“可是我还打算一会儿就叫你们出去玩桌游的——”
梁竞的话正说到一半,我们就看到孟心竹和华欣两人一同走到了我们仨跟前,然后孟心竹看着我问:“易生,你们组现在人满了吗?”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了,可我现在显然不能故意说谎拒绝人家,只得老实说道:“还没有,我们现在七个人。”
“啊那真是太好了!正好我们宿舍现在有三个人,能不能让我们加入你们啊?这样就刚好十个了。”孟心竹面露喜色地说。
“呃……”我不太拿得定主意,便扭头看向何安和梁竞。
“心竹,你们寝室怎么只有三个人啊?”梁竞这时问道。
“是这样的,糖糖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参加野外实习,所以就只有我们三个了。”
孟心竹口中的这个叫“糖糖”的女生原名叫唐梦甜,名字好听人也长得不错,班里有几个男生私下里经常提到她。我一听她不参加野外实习了,立刻就想到那些男同胞们怕是要失望了。
“既然人数正好那就一起吧,反正我们组里现在全是男人,就差妹子!安神你说呢?”梁竞嬉笑着看着何安道。
“行啊,都没意见的话那就这么定下来吧。”何安淡定地发了话,我看到孟心竹身后的华欣表情瞬间明媚了不少。
“那我来写人员名单!”只见她面含娇羞语气愉悦地说。
“辛苦了。”“多谢。”
我们礼貌地对华欣表达了谢意,然后名单就被助教收了上去,十五分钟也差不多到了,任教授又轻轻敲了两下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看来大家分组都已经决定了,那我们就接着来讲下一项:野外实习出发前都要准备哪些东西。首先,……”
任教授开始一条一条讲得十分耐心仔细,然而我却难以控制地开起了小差,脑子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根没能听进去他在说些什么。
不过这也没什么影响,反正有何安在,他肯定会把要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到时候直接问他就好。
有了这一层保障我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心不在焉起来,到后来已经连任教授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就发呆地盯着窗户外面树上的绿叶看,看着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就给睡着了。
等何安和梁竞他们叫醒我的时候,教室里面已经走了一大半的人。
“这么快就讲完了啊?”我有些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感觉不叫我的话我还能继续睡下去。
何安看着我无奈地笑笑,似乎上回坐车去香山的时候我睡醒后这么说他也是同样的表情。
“你要是真困得不行,一会儿吃了饭就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他对我说道。
不过我这会儿睁了睁眼睛就有种精力在逐渐恢复的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越变越清醒了。到底还是人年轻,随便休息一下就能把精神给缓过来。
感觉自己现在应当算是满血满魔原地复活了,于是我就充满朝气地对他俩说:“不用睡了,刚考完试的大好夜晚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面!竞哥你刚才说要去玩啥来着?一起嗨!”
“哈哈哈好样的易生!就知道你不会让哥失望!”梁竞乐得不行,已经麻利地套出手机开始联系其他人了,一边还在跟我们说:“先吃饭吧,晚上八点去t大东门那边有个专门玩桌游的俱乐部,种类繁多样式齐全,保管会有你们喜欢的一款!”
“竞哥打广告越发娴熟了,”何安好笑地说,“晚上要是去t大那儿你家天悦也会来吧?”
“怎么叫‘我家天悦’啊!还没成呢好吧,你们别乱说,让人家生气就不好了!”梁竞一脸甜蜜地责备着我们,可那话怎么听都是炫耀的成分更多些。
看来经过上一次的“台球约会”之后这俩人的感情进展还挺大的,估计要在一起也是很快的事了。
而与此同时,我心里却还在想着:何安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呢?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他一把推进了一个巨坑里,然后他在上面淡淡然地跟我说了句“我去给你找梯子”后就原地坐下开始看风景,而我却在坑里头急得团团转,一催他吧他还极其四平八稳地告诉你说:别急,我会挑个好日子救你的。
妈蛋!等你来救的时候小爷都在坑里饿死了好吗?!不饿死也急死了!!!
亢奋和焦虑两种情绪同时在我内心搅和着,我变得愈发躁动不安,就连吃晚饭的那么十几分钟的工夫我都觉得坐不住,屁股老想往起抬,简直恨不得直接冲出食堂一路跑到一体那边去做绕湖运动。
烦啊……真烦。再这么烦下去,我可能真得会把自己给搞内爆的。
“对了竞哥,晚上我和易生可能会晚一点过去,你们先玩着,不用等我们。”何安这时候忽然说道。
梁竞立刻好奇地盯着我俩看了看:“为啥会晚?你俩有啥秘密活动吗?!”
“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学着梁竞的神情也好奇地看着何安。
何安见我们两人这个样子不由笑了出来:“你俩该去演相声的,真有默契。”
“你别打岔,到底什么事啊,还神神秘秘的!”梁竞还不肯放过他。
何安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对他道:“我有事需要单独跟易生说,说完我们再过去。”
“哎呦!”梁竞的声音一下都变了调,眼神又拐又坏地从我和何安的脸上移来移去:“要说什么要说什么啊??也让我听听不行吗??”
“要是让你听了,那还叫单独吗?”何安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梁竞马上就一脸“懂了”的表情,哈哈着站起来使劲按了按我的肩头,然后居然用一副嫁女儿的口吻对我道:“易生,那我就把你交给安神了!”
“……竞哥,你想哪儿去了啊……”
“没想哪儿、没想哪儿,我啥都没想,你们放心,我啥都不知道!”梁竞满脸都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既尴尬又无奈,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其实我估计梁竞肯定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些什么了,大家关系这么好,我也不想再刻意避着他。无论是我个人的取向也好,亦或是我对何安的感情也好。
于是,在停顿了几秒之后我对何安说:“安哥,你等下就是要说之前跟我预告过的那件事吗?”
“哎哟呵!安神,你够厉害的啊,这种事你还整个预告?!”
何安淡淡看了梁竞一眼,梁竞立马会意地闭了嘴,还做了个“嘘”的手势。
接着何安又看向了我,目光比刚才多了几分温暖的笑意:“对啊,我觉得我要是再不说的话,你会把自己给点炸的。”
“……炸你妹……”
“哈哈哈,我也瞧出来了,易生你从刚才开始屁股上就跟着了火一样,怎么就坐不定呢!”梁竞止不住地笑。
“我裤子扎……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哈哈哈哈,你说什么都可以!”
“……竞哥,你能不笑了么?”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情也是极度的复杂,似乎是非常得兴奋,但又好像没什么实体感,心中仿佛充斥了满满一团带着甜味的气体,轻轻吸口气就能闻到让人身心愉悦的味道,可是想抓住什么的时候又全是虚空。
“易生,一会儿吃完饭一起去湖边怎么样?就当散步消食了。”何安这时对我说道。
我愣了愣,湖边……那不是众所周知的约会圣地吗……真的,要去吗?
“易生你怎么傻了,”梁竞已经等不及了,直接替我对何安说:“行了你看易生都默认了,一会儿你俩直接去就行!晚上赶得过来就来,赶不过来也没关系,你们就是今晚夜不归宿都没关系!”
“竞哥,你话太多了。”何安轻笑着说。
而我这会儿已经真说不出话来了。一切似乎都已经能够确定,所差不过是最后的一句话而已。但就差这一句话,我却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何安的口中听到。
他真得已经对我有感觉了吗?即便有,那他真得肯和我在一起吗?
在未达目的的过程中我或许可以心无旁鹭地只一心向前,但若是真到了目的地,那么相应的后果,就不得不去考虑了。
※※※
仲季交替的夏天傍晚,未名湖边的温度相较于学校的其他地方明显要凉爽一些。不急不缓的微风从湖面上闲闲掠过,荡起一圈圈涟漪,从湖心优雅地蔓延至岸边。
因为今天已是考试周的最后一天了,有不少学生已经回家去过暑假或是去外地实习,平日里在这个时间颇为热闹的圣地就显得清静了许多,入眼范围内只能看到有那么两三对情侣依偎着走在一起,手牵着手,一副恩爱满满的样子。
我跟何安这会儿是刚走到博雅塔的下面,梁竞在食堂就和我们分手了,所以现在就剩了我和他两个人。
“顺时针还是逆时针?”何安这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道。
“随意啊。”我耸耸肩,心说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吧,你就是原地转圈我都没意见。
“那就逆时针吧。”
此时此刻何安的脸上是一种十分安定的笑容,映衬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当真让我看得有一瞬的失神。
“走吧易生。”何安已经又往前走了,见我没跟上就回头叫我。
“哦,来了。”我应了一声后就几步追了上去,然后稍稍走在他身边靠后的位置。
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
这样两个人一起并肩走着,虽然不说话,但气氛还是好得一塌糊涂,我甚至都不再那么急着想知道何安到底要说什么了,只觉得能这样多走一会儿也不错。
不过何安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不会真就这样拉着我陪他游湖。在走了差不多有大半圈的时候,刚好看到湖边有一块比较平坦的大石头,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就拐了进去坐在石头上,还示意让我也坐下。
“我……我还是站着吧。”一看要进入正题了我又难以遏制地紧张起来,说话都结巴了。
何安微蹙着眉看向我,但嘴角却是在笑:“易生,我俩也不是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了,之前也没见你焦虑成这样啊。”
卧槽这次和之前能一样吗?!之前都是明知会被拒所以才有种豁出去的悲壮情怀啊!而这一次总算有了一点不会悲剧的可能性,那人就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我看看何安,然后目光又飘向别处有些尴尬地说:“谁说我焦虑了,我只是刚吃完饭不想这么快就坐下。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要说什么话题呢。”
“还装?”何安露出一丝坏笑,“你要是再装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不说了。”
“……安哥,你不能这么耍我啊,做人要厚道!”
“我只要不食言就算厚道了啊,反正也不着急,等野外实习完了再说吧。”何安说着两手一撑竟是站起来要走的样子。
“诶别啊!”我一下急了,这特么要是真让我再等个十几天那我不得被折磨成神经衰弱了……我靠,算你会玩!
我有种短处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无力感,只得妥协道:“好好我承认我猜到了行吧,你……你现在可以说了……是男人……就别绕圈子……”
何安盯着我一下子笑出了声,眉毛和眼睛的弧度都特别耐看,搞得我虽然紧张得不行但还是没办法把视线从他的脸上收回来。
“谁说我要绕圈子了?”何安笑完了就打趣地问我道。
“哟呵你还不承认,有本事你就直说啊……”我心想这种事一般都是有个流程的,起承转合,前面将情绪铺垫得差不多了后面的话才比较容易说出口。不然的话要是一点前|戏都没有,单刀直入未免显得太羞|耻了,正常人也说不出来。
嗯,就是这个样子,我决定从现在开始计时,看何安准备铺垫多久才进入正题。这么想着我就把手伸进兜里去拿手机想要看下时间,但还没等我把手机拿出来就听见何安开口了。
“易生,我喜欢你。”
……
……
……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懵了。
……
……
别说大脑里一片空白,连灵魂都仿佛出窍了。
……
说话,快说话,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别跟个白痴一样在这里傻站着行吗?!我隔了很久才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叫喊着,然后又隔了更久我才终于强行拉回了自己那已经飘荡在九霄云外的七魂六魄。
刚才好像听见何安跟我说话了,他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之间就忘了……糟糕,他该不会以为我智障了吧……
我的内心在经历着天人交战,而何安居然就这么静静看着我,也不再多说几句话来帮我回忆一下,这让我好尴尬……
最后,在觉得实在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哪怕再丢人都应该把自己内心的疑问勇敢地说出来!
于是,我换上了自己从小到大在课堂上最常用的那副无辜且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向何安,弱弱地问道:“安哥,你刚才说了啥?”
那一刻何安脸上无奈至极却又暖到极致的笑容我能记一辈子。
“易生,”何安现在的眼神异常认真,专注地看着我,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隐去,但却比刚才又多了几分郑重。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易生,我喜欢你。六个字,这次我终于确确实实地听到了。
其实曾经我自己也偷偷地幻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我总想着有一天如果何安真得看上我了,那我一定会欣喜若狂得快要笑疯过去。可是现在,我却只觉得喉咙里头梗着想哭。
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真得就像在做梦一样。
此情此景还有他,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个让人永远不愿意醒来的梦境。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已经考完植物了,亦或只是在复习的过程中睡着了而已,却一不小心梦到了这么真实的事情。
“易生,”何安这个时候握住了我的手腕,温|热还有些潮|湿的触感让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真的,这一定是真的,梦里不可能有这么细致清晰的感觉。
何安望着我微笑:“你是在等我说第三次吗?为前两次我拒绝你报仇?”
“当然不是!……安、安哥……我……你……”
“别你你我我的了,易生,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像最开始那样。”何安透亮的目光里盛着我错愕的神情,“你不用再顾虑那么多。”
“可是安哥……”我犹豫着。
何安依然温柔无限:“叫名字吧,你现在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还需要隐藏什么吗?”
“问题是……”我觉得有些尴尬,不好开口。
“到底怎么了?”何安稍显不解,“难道你还在担心别的事?”
“那倒不是……”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我只是,叫习惯了,一时要改感觉好奇怪……而且,你本来就比我老啊,叫哥也正常……”
何安的笑僵了一下:“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我比你什么?”
“……大,你比我大!”妈的刚说完这话我就觉得不对劲,前面不加个主语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果然,何安已经瞬间咧开嘴灿烂地笑了起来,点头欣慰地道:“这么说可以。”
“可以你妹……”我瞪着他抗议,然而抗议过后我却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又把话题给带偏了??
我的心脏忽然就开始狂跳起来,仿佛滞后的反应突然一口气抵达了所有的神经末梢,这让我对自己周身的感知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敏感度,连一丝丝轻微的气流涌动都能圣吧!
我不得不通过使劲喘气来平复自己,可是无论怎么喘都还嫌气不够用,吸|入量完全抵不过内耗。
“你是想直接喘休克了然后好让我把你抱回去吗?”何安这时竟然用颇有几分挑逗的语气打趣地看着我问。
我感觉自己脸都涨红了,结巴了好几声才憋出句完整的:“怎、怎么可能!我自己会走的好吧!”
说完我为了证明自己真得能走就一下子站了起来,结果步子还没迈开手就被何安给拉住了。
没错,不是手臂,不是手肘,也不是手腕,而是手!
如果不算上之前在实验室里他替我包扎那次,那这一回就应当算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牵手??!
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安、安哥……”
何安这时也站了起来,又对着我露出了那熟悉的慈父般的宠溺笑容:“被带到沟里的难道不是我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紧接着,他突然靠近了我,然后竟然用另一只手将我揽向他的怀中。
“这样,你总该确信了吧。”
当何安的这句话在我耳畔响起时,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化作了一场烟火在一片绚烂中炸得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