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在从十渡回学校的路上,我接到了蒋哲良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面头一次对我用了询问的语气:“易生,晚上有时间吗,可以出来见一面吗?”
“我以为上次已经把要说的都说完了。”我在车上当着别人不好语气太僵,所以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态度。
“我知道,但上次最后不是弄得挺不愉快么,我想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真做不成朋友也不至于当敌人吧。”蒋哲良的声音是难得的很平和的一个状态,就像我跟他关系还好的时候那样,我听着竟稍有些怀念的感觉,但紧接着就觉得自己太没出息。
“易生,你就再跟我见一面吧,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目的呢?”我淡淡地问。
“这,”蒋哲良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见面再说行吗,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过你放心,肯定不是坏事。”
坦白来讲我心里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再信任蒋哲良,他说的不是坏事,那也未必是好事,我要是真去见他的话很可能会后悔,而且说不定结果只是闹得更僵而已。
但有时候有些事的发生真得会出乎你自己的预料,哪怕蒋哲良给我打电话再早个一天,我的回答都肯定是百分之百否定的。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不管再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差了,所以管他呢,见见也无妨。
“那就见面说吧。我现在还在从十渡回去的车上,到学校应该要六点多。”我跟蒋哲良报了自己的行程。
“没问题,等你到了跟我说一声我过去找你,咱还上次那地方?”
“难得放假,去远一点也没事。后海吧。”我面对着窗户,看到在我说出这句话后何安转头看向了我。
蒋哲良可能没想到我会有此提议,等了几秒才又确认道:“后海?你要喝酒吗?就你那点儿量?”
“少废话,去不去吧。”
“去。那你快到了记得联系我,我去你们门口等你然后咱一块儿走。”
“嗯,说定了,先挂了。”
我说完把手机合上塞进裤兜里,余光里何安的视线还停留在我身上,我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
“有话就说。”我回头看他道。
何安的眉头微微蹙着,一副斟酌的样子。“你今晚要跟蒋哲良去后海?”
“对啊。”我无所谓地回答。
“你不觉得这样有些欠妥当么?”何安的表情略显严肃。
有那么一刻我真得很想对他说一句:你管得着吗?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毕竟我也没资格跟何安发这样的脾气。
“没啥不妥当的。”我耸耸肩,“就是随便聊聊天而已,缓和一下之前的关系。”
“缓和?你确定?”何安认真地问。
我不由笑了起来:“你这问题好奇怪,我想跟他缓和关系不是件挺正常的事吗。虽然先前是有些不小的矛盾,可我俩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再说,我现在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其他可以交心深谈的人了。”
我相信何安是听懂了我的意思的,因为在我说完这句之后他就再没了言语。
正好,我如今和他也没有别的话好说,直接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不过虽然说是养神,但其实无论是大脑里或是心里都乱得像是刚被轰炸机炸过一样,连一块儿完整的地界都没留下,放眼望去全是断壁残垣,乱得萧瑟,满目荒凉。
在这样的条件下我又怎么可能养得起神来,只能化身为自己意识中的一个小人在一片废墟中搜集着还可能进行回收利用的资源,妄想着再将这里重建回原先的模样。
当然,就像我自己所说的,我很清楚这只是妄想,可如今我却只能抱着这妄想去做着不切实际的事情。因为如果停下来的话,让我静静地多看这景象一会儿,或许我会承受不住。
后来,车子开了有多久,我就搜索了多久。
等终于回到学校的时候,虽然我明明只是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却感到身心都是难以言说的疲惫。
“易生,不回宿舍吗?”梁竞见我站在小西门口不走了便开口问道。
“我跟人约好了一会儿要见面,就不回去了,你们先走吧。”我跟他招招手。
然而何安此时却走到了我跟前,趁我没反应过来的空当他已将书包从我肩上取了下来。
“书包我帮你拿回去,你只带着手机、钱包和钥匙就够了。”他淡淡看着我说。
“哦,那多谢安哥了。”我的钱和钥匙都装在口袋里,手机拿在手上,何安把书包一拿走我身上也就没别的东西了。
“我还是去车站那里等他好了,你们回去吧。”我边说边给蒋哲良发短信,让他直接坐到我们校门口那站,别下车,我跟他上同一辆。
发着我就转身要走,可这时何安又开口叫我,听声音还挺纠结的:“易生。”
“安哥还有事?”我半侧着身子扭头问他。
他的眼神中果然比刚才的情绪要多了一些,但我看不太懂,也没有弄懂的打算,反正最后无非都是自虐而已,我还没这特殊嗜好。
何安定定望了我两秒,然后才说:“你不太会喝酒,尽量少喝。”
“呵呵。”这一刻我心里的反应和那会儿在车上的如出一撤,依旧是想说你管得着吗?我想问他凭什么管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管。
只可惜,我这个怂人想了这么多也仅仅是想想而已,最后从嘴里冒出的一句话还是正常无比的:“知道了。”
大概我今后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那些说不出来的话,让何安虽然知道我喜欢他,却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这么喜欢他。
这是他的损失,而我绝不会承认这是我的悲哀。否则的话,我不就显得更加可悲了么。
※
来北京上学快一年了,后海这一片我还是第一次来。之所以会选择这里是因为之前听梁竞说过,北京的两大酒吧聚集地就是三里屯和后海,而我很喜欢后海这个名字。
坐公交车到了之后,看着蒋哲良熟门熟路的样子,我估计他肯定没少来。
“你是喜欢安静一点的吧,我领你去一家,那家环境很好,酒也调得不错。”蒋哲良大大咧咧地揽着我的肩膀走着,我懒得甩他,就这么跟着走。
你别说,后海这儿的酒吧还真不少,除了在岸的两边各一排之外,往里走还有很多家。蒋哲良带我去的这家就是我们曲里拐弯地绕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地方,我估计要是我一个人的话肯定进不来,而进来了也不可能一个人出去,不知道蒋哲良是不是故意的。
“走我们去坐那个靠窗的卡座。”蒋哲良指了指,我看到那是个在角落的位置,挺僻静的,倒正合我意。
“喝什么?”坐下后他又问我。
“随便吧,度数高一点就行。”我连酒单都没往起拿,反正我对这方面基本上一窍不通,看也看不懂。
蒋哲良眯眼打量了我一会儿:“你没事儿吧?还度数高一点,啤酒你都喝不了二两。”
“今天是特例,你就点吧。”我将一边身体靠在墙上,感觉自己这阵只要闭上眼随时能睡着。
“那行,就随你的意。”蒋哲良没再反对,麻利地对服务生说了几个我几乎没听过的名字,然后服务生就拿着单子走了。
“你都点了什么?要是不好喝我可赖你。”我冲蒋哲良挑了挑眉道。
他咧嘴一笑:“放心吧,我可是专业的。”
我不由轻呵一声,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上,省得它在裤兜里老硌着我。“那你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
蒋哲良露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嘴角还是他那个标志性的自我感觉良好的笑容:“着什么急,既然都来酒吧了,就先喝一杯再说呗。”
“人都说酒壮怂人胆,你也怂了吗?”我取笑他说。
照理说按蒋哲良的性子肯定是要反击的,然而他这回居然没有否认,反而点了下头说:“今天这事清醒的时候还真不太能说出口。”
“哎哟呵,别介啊。”我也是被蒋哲良给吓到了,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会顾虑哪些话该说或不该说的人,只要是他想说的事,他才不会管自己说完之后会给别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和负担,若非如此我俩也不至于有先前那一出。而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忽然跟我说什么‘清醒的时候还真不太能说出口’,我听了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谁魂穿了。
“易生,我没跟你开玩笑,我今天找你绝对不是为了开玩笑。”蒋哲良蓦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忽然就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铺垫差不多够了吧,你也不是个爱卖关子的,有事速度说完算完,婆婆妈妈的干嘛又不是要表白。”我觉得我是在开一个必然要遭蒋哲良鄙视的玩笑,可他听完后却一没有鄙视我、二没有笑,只是眯紧了眼睛定定看着我。
我心中不由一热,拳头也在一瞬间握紧了:“卧槽,你他妈该不是又想耍我一次吧!你今儿要是敢承认我就敢把你打死在这儿你信不信。”
但是听了我的威胁,蒋哲良还是没有说话,他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纠结,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考虑到是在公共场所,我不得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冷笑一声看着他道:“你这一年是去好莱坞修行了么,演技比上次好太多了。”
蒋哲良的一双眼睛骤然缩得更紧了些,牢牢盯着我,终于开口说道:“易生,首先我想正式跟你道个歉,一年前的事是我做得太混蛋了,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
我听着他的道歉,原以为已经无甚所谓,但眼角却还是有些发涩。
“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向你道歉。”蒋哲良接着说道:“关于我们俩之间的那件事上,我对你撒了谎。”
“我们之间?这俩难道不是同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他单说这个的意思,印象当中他只有那次说喜欢我是骗了我。
可蒋哲良却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同一件,你想错了。”
我默默看着他等着下文。
蒋哲良这时端起服务生小哥刚刚端上来的一杯蓝颜色的鸡尾酒直接一口气全喝了,然后皱着眉闭着嘴缓了一会儿才又看向我。
“我所说的撒了谎的,不是指我那时候说喜欢你的事,而是指后来我说不喜欢你的事。易生,后面这句才是假的,前面那句是真的。”
“哦,是吗。”我听完都没想到自己的反应竟会如此淡定。
这大约是因为,刚刚蒋哲良对我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