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这是妖女的自述:

我在林子底,听到响动时,刹那间还以为是小捕快来了。≯ 中文>网> w﹤w﹤w<.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跟他的重逢。

那时,我刚步出药铺,一个男人正要进来,突然震动一下,站定在了我的面前。他的体积还不够挡住店门,但他的目光锁住了我的去路。

于是我终于抬头看他,冰冷、悲哀。

对峙片刻,他侧过身子,让我过去。擦身而过那一瞬,他低低道:“我认出你来了。”

我淡淡回应:“这,不是我们所能选择的。”

街上的阳光亮得晃眼,我垂下头,唇边噙着一抹笑。

两百年不见,小捕快进步了很多啊,我已面貌全非,他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伪装。

是啊,我是妖女,以人为食物。而很巧的,他是灵府捕快,以妖女为食物——或者按他们的说法——为猎物。

我和他,一个代表邪恶,一个代表正义。所以他会毫不留情的狩猎我。

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啊——不过我一点也不怕这个小捕快。不是每个猎人都能猎虎的。你看,他离人级天演界灵士还有八十年,而我熟稔妖术已有八百五十年了。

我曾伤在他手里一次,当时他恰好捉住了妖女唯一的弱点。而现在,所有的债都已清偿,我的血管不会再为他流泪。

迎着阳光,我的笑容冰冷而悲哀。

回到我的小窝,又闻到熟悉的香味了,浓腻的甜香,熏人欲醉,是魔女特制的香。

走进前厅,看见两个人:我的妹妹,窝在我现任情人的怀里。

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妖女呀:连一千岁都没到,外貌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但已经展露出致命的风情:纯情中掺着妖媚。

怀中的纸袋子里散着药材的清香。阳光下晒干的,苦苦的香味。

我把它摔到端木身上:“咄!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罚你去研这些香料!”

雪儿看着他陪笑走掉,一下蹦到我怀里:“好个暴君!”

有的人是天生有奴性甚或被虐狂的。我会改变自己的外表甚至行为。以便投每任情人所好,这是作为一个魔女的职业道德。

“咦咦?”雪儿把鼻子埋在我怀中嗅个不停,“有人给你下过咒耶!”

“一个小捕快下了追踪咒,法力还浅,不够对付我。”

他也曾住进我的窝。后来走了。他走了,就不必再回来。

“姐姐,我好饿哦。”雪儿龇着白森森的一排细牙,可怜兮兮叫。

“你已可以独立狩猎。”

“但是那个人说小孩子不能一个人出门!”雪儿咬牙道,“你不希望现在就在他面前揭穿妖女的身份吧?”

我失笑。

呵雪儿应该学习怎样控制别人,否则她永远会为人所控。

几天后,暗的巷。女人昏在地上,男人倒在地上,雪儿细牙咬着他的脖子,快乐的吮吸。

“怎么总学不会隔空吸他精魂?弄得这样。乱糟糟的!”我教训她。

她肉乎乎的小手抹抹嘴,任性的仰起脸,要说话,却突然吓了一跳:“捕快呀……!”

“才现?”我冷笑,“这家伙早钉上我们了呢。”

“那为什么他会等我们吃饱了才插手?”

“因为这家伙现在才突破我设的结界。”我回答这好奇宝宝。

“那么他很笨。”雪儿下了结论。

“我的法力也许远远不够,但会拼全力保护这女子的性命!”他凝重的举臂,在身前环成一个圆,提聚真力……

“好的,我同意。”

“呃?”

我抓起她丢给他,淡淡道:“那就麻烦你了。找出她的家,送回去吧。善后统统交给你了。”

他手忙脚乱接住她,怪怪的看着我:“为什么放过她?为什么只吃他?她抢他的包袱,还企图行凶。他是受害者……”

“妖女有义务帮助受害者吗?”我淡笑。“另外,我没有‘那种’倾向,对女人没胃口的。”

若干年以前,他宣称再也不会被我纯真的眼睛欺骗。天知道,我懒得骗人,现在更连解释都懒得做。

不过。如果他法力足够的话,就会看出女子的家庭状况,更会看出男子的公文包中的“重要文件”是受贿记录。

妖女没义务维护什么社会正义,做事只凭着个人好恶。要解释,也麻烦。

“——雪儿,走了!”

“等等!”他叫住我。要拦我,明知不敌(再说怀中还有一个累赘);要说话,张开嘴巴又说不出什么,许久,赌气般冷笑道:“这么急着回去看你的现任情人?”

我奇怪的瞄着他:“我可以把这理解为嫉妒吗?”

“……”

“师兄!你还是忘不了这个魔女!”绯红色的身影飞出来,扑到他身上。

我下巴快要掉了下来!

拜托啊,都几百上千年阅历了,何必对此闹剧的戏码恋恋不舍?我叹口气,趁他们混乱得鸡飞狗跳,拽着雪儿闪人。

看不成好戏的雪儿从此一直和我赌气,红唇撅成粉嫩的葩蕾,看得我都想咬一口。

第三天狩猎时她才和我和解——看在我送了她上佳的食物。

笑盈盈的拉着我回家,走到门前,她脸色就变了:“巫师?!”

有巫师刚从我们的窝里离开。应该是他,虽然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办到的。

“喂,你的情人跑了耶!”雪儿尖叫。

当然的。凡是小偷,都会带走什么东西,我的窝里他敢碰的也只有端木了。

“冰:

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回家看看我的父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快乐得不知时间流逝,你是独一无二的女人。端木”

拈着这张狗屁不通的留条,雪儿怒笑道:“姐,要我帮忙把他抓回来吗?”

“为这么个人,不值得的。”

“也对哦,这么竹本口木子的人。丢了实在无所谓——为什么找这么个情人?”

所谓竹本口木子,合起来是笨呆子。

雪儿还喜欢这种低级的文字游戏,因为她小。

她一定要问答案,也因为她小。

让我怎么回答呢?经历了两百年前的刺激。下意识只想要一个安全无害的伴侣了吧?

我懒懒的笑:“睡吧,雪儿。”

我是被雪儿吓醒的。她现出了魔女的真身……踩着一个吓掉了半条命的男人,而身上满是伤口。

确定了那些都是皮肉之伤,我可以分一点同情心给她脚下可怜的端木了。

“知道生了什么事吗?”雪儿气咻咻问我。

不用猜也知道的嘛。从古到今都是这个剧本:书生被妖怪迷倒,修灵士鼎力襄助。先将书生救回,再徐图铲除妖怪。但雪儿岂是甘心听人欺负的?想是去找端木,与他遭遇上了吧?

“那个红衣妖女,凶悍得要命!终有一天我要把她做了!”雪儿恨道。

原来如此。如果遇见的是他,雪儿还未必是对手。

“原来……你们真是——妖魔……”端木颤声说完这话,似乎就晕了。

“砰!!”门突然被撞开,冲进来那人和雪儿打了个照面,两个都尖叫:“畜牲!!”

畜牲?我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这才是畜牲的真正定义。

看看后面进来那个人手里的法器,我明白门为何能被撞开了:“嗨。你好,下次不用偷你们长老的敲门砖,我也会为你开门的。”

“我们只是要来救人。”他平缓道。

“恩人啊!快救命!!”二号男主角直着脖子抢回镜头。

“你可知道你的恩人将会有何下场?”我好心情的对着他,纯粹从法力的角度预测。

他不懂,但突然了神经对我吵道:“你又怎么样呢?你这只没有心没有血没有泪的妖怪,你的下场注定没有爱情、悲惨一生……”

真好台词!所以说言情小说还是要看的,不然如此精彩词儿哪能张口就来?

“你笨得好可爱。”我含笑凑近他,满意的看着他真的晕了过去。

然后,战斗开始,当我现瘫在地上的受害者悠悠醒转时。赶紧让他看他“救命恩人”的伤口。

看着巫师墨绿的血,他果然又昏了。

多可爱的人类啊!竟然被他救命恩人的鲜血吓昏呢!

——这是一场轻松的战斗,如果不是雪儿几乎没什么战斗力,而红衣的小姑娘疯得像拼命。我会对付得更加优雅。但是——我承认是我的失策,我没有料到小姑娘也偷来了一件法器:光琉璃。

当它灿烂的华光在黑暗中猛然炸开时,我本能的在身前划出防护墙,雪儿却暴露在眩目的光芒中,我惊叫一声,和身扑上。有人却替我挥开了光琉璃,电光滑出去击穿了红衣姑娘的胸口。

那一刹那,似乎时间都停住了。

很久,我慢慢抱起昏迷的雪儿,他抱起她。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慢慢的晃着脑袋:“你——杀了我——为了她?”

他用力摇头:“不!不是的珠儿,我没有,我……”

“你爱的是我?”

“我……”

“撒谎!”她袖子里飞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些字。是什么字?我看不清。

“怎么在你手里?”他失声。

她不回答,只惨笑道:“写得好烂……但……每个字都咬死了我,我倒是愿意死在你手里的……”

她的头垂下去。他只是不语,掌中燃起火焰,那张纸片化作黑暗中一朵红焰。

“——你也会死吧?”我轻轻说。

他不语。

“你杀了自己的同伴,按规矩要到长老面前自尽是不是?”

他还是不语。

但是只要他不说,没有长老会知道这里生过什么:“你可以不死吗……如果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吸人精魄?。”

他一震:“但是这样一来你会……”

我会死,会衰老而后死亡。魔女是靠吃人来维持她永恒的青春,可是——“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他直视着我。

“作为魔女,我很乐意看见一个痛苦灵魂得不到死亡的解脱。”我淡道。

他不再说话。

我沉默很久,抱着雪儿离开。

从此不能再沾手男人了,作点什么呢?种花吧或许,我是喜欢鲜花的:寂寞丁香、浓情玫瑰、还有骄傲的水仙。

这很令人愉快,这是愉快的,不要哭。

嘘,不要哭呀,魔女不哭,魔女不会哭,魔女没有眼泪。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里流出了液体,淡青色的,眼泪一样。

黑暗里仰起脸,任整个人浸泡在酸涩的液体中。

有的事情,不是我所能选择的。

我找了一片树林,走到深处再深处。这片林子是如此的密、如此的不欢迎外人,以至于连我都走了很久。这是好事。连我都走得这么艰难,外人进来的更少了。就算进来,也不一定到我这里来。就算有人来了附近,我也会躲开。

以前我就不爱出风头,现在更懒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这一次,听到外面的动静,我心乱如麻。

不,确切的说,这几天以来,我心都很乱。可能要出事了。可能我快死了。如果是我快死倒好了。可是我怕我看不清未来。我怕是他要死了。他要死本来也不关我的事……但总不让人愉快的事。

我看见了这些外来人。他们不是他。他们看到我,非常惊讶:“你——”

我满头白、我白苍苍。我指着花丛说:“哦,你们是来找她的吗?她已经死了,睡在这些花下面。”

那些花下面的确有死亡的妖气,不像我。我已经散去了妖力。但是雪儿,生的时候是妖,死的时候也是妖。我想他们分不出来的。他们可以把消化了雪儿的泥土掘回去复命——不管他们是承了谁的命。

但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穿着很好的衣服,穿过这样的密林,衣服仍然很好看。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人总是喜欢好看的事物的。她问我:“后悔吗?”

我忽然笑了。

后悔吗?

说不后悔,是假的。我当然希望我现在仍然像她这样好看。未必跟她一样的好看,但总归是像的。我更宁愿我现在不是等死的状态。

可是比起这个来,我更怕啊!更怕我当时做的是另一种选择,到现在后悔我没有救那个小捕快。那才是我最怕最怕的事。我们这种聪明的动物,当然只能趋利避害。不,我并不认为我的决定有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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