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江南(1 / 1)

风更急,雨也更急。

前面的林中路间,乳白色的浓雾被风吹动,正如轻烟般迅消散。

然后第五小楼就看到一个人从浓雾中,从大雨中,从路的另一端慢慢走过来。

一个身形略有些佝偻的老人,一身黑白色道袍,披着蓑衣,带着竹斗笠。

背上还有两口剑。

他的道袍早已被泥水打湿弄脏,绑腿和布鞋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满眼尽是黄泥,可这两口剑却干净的仿佛刚刚用上好棉布仔仔细细擦拭过一样。

一口剑是漆黑色的,剑鞘漆黑,剑柄漆黑,另一口剑却是纯白色的,剑鞘纯白,剑柄也纯白。

雨滴在剑上,立刻顺着剑鞘滑落,甚至不留一丝痕迹。

他停下脚步,站着,瞧着。

突听见有人大喝:“周伯,我给你报仇!”

这人当然是小李,他目中已有泪花,正凝视着周伯倒下的尸体,忽然又从腰间解下一根链子枪抖直,他大喊的时候,人也跟着躬身蹿了出去,三两步来到这道士旁边,手中链子枪一挑,毒蛇吐舌般刺向这道士。

其他三辆马车的六名车夫都已翻身下车,抽出兵器围成一圈,面带警戒之色紧盯住两旁的树林,看到小李闷头冲了出去,本想有所阻拦,却无奈他冲的太快。

道士没有动作,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眼睛直勾勾盯住第五小楼的剑,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曾转动。

小李手臂伸长,长枪也抖的笔直,还未接近那道士三尺之内,人却忽然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仅片刻后就已吐血而亡。

道士还在盯着,眼皮都不眨一下。

第五小楼瞳孔正渐渐收缩,大雨虽模糊了视线,可她依旧能清楚的看见小李脖子上正插着一根银针,再看向周伯,他已乌黑的脖子上也是如此。

她敢肯定,绝不是眼前这道士下的狠手,因为她根本没有看见这道士有过一丝动作,仿佛就是一颗种在路中间的大树,仅有蓑衣道袍如枝桠般被风吹动。

这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喊:“快躲进车厢!”

喊声听上去很是耳熟,就连这着急的语气也如此熟悉,第五小楼忍不住回头看过去,一回头就看见了宇文夏,只不过周晓梦居然也跟在他身旁,两人正并肩朝这辆马车掠过来。

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

第五小楼根本来不及多想,因为就在这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中,车夫中又有四人相继倒下,同样都是银针,同样都是口吐白沫。

只不过这些银针中竟没有一根射向站在车顶的第五小楼和在车厢间飞掠的宇文夏和周晓梦。

那些刺客似已料到,料到这三人一定会躲过银针,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浪费真力。

“快走!”

周晓梦大喊声中,她的人已钻进车厢,第五小楼也被宇文夏拉进车厢,剩下还活着的两名车夫立刻翻身跃上赶车位,手中缰绳用力一甩,健马嘶鸣半立而起,再狂奔而出。

林中刺客还是没有现身,银针也没有再次射出,仿佛正准备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又仿佛就是在赶他们走。

周晓蝶裹着棉被一直缩在角落,看到周晓梦进来,立刻扑到她姐姐的怀里,抽泣着道:“姐,出什么事了?”

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女孩,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会感到惊慌。

周晓梦一手搂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肩,柔声道:“没事,没事,我们现在马上就回家,等到家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周晓蝶喉咙似是被噎住,只是趴在周晓梦怀中低声抽泣着,不再说话。

第五小楼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刺客们连人都未曾现身,又怎么可能仅凭几根银针知道他们的身份。

周晓梦显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沉吟了很久,最终还是摇头叹着气,道:“我也不知道。”

第五小楼又看向宇文夏,希望这只神捕府中的鹰能见多识广一些。

宇文夏道:“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人,既然他们不敢现身,想必是对我们的实力有所忌惮,我们只管往永春谷去,他们也没多大胆子敢正面拦车。”

第五小楼盯着点他,诧异道:“连你也看不出来?”

宇文夏仿佛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他盯着窗帘,淡淡道:“江湖上使暗器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他们此次前来刺杀,很有可能会换掉自己常用的兵刃以掩人耳目。”

第五小楼忍住将他脑袋掰过来的冲动,咬牙道:“那个道士呢?”

宇文夏目中带着疑惑,不禁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偏过去,道:“道士?什么道士?”

那道士站的是马车正前方,而他们又是从马车正后方掠过来的,加上当时情况万分危急,也就根本没有看见怎么个不起眼的老道士。

宇文夏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就有一道士推开车门,就像是在回答他一样,弯腰走进来,然后坐在一旁,还很礼貌的再将车门关好。

马车已驶出去很远。

第五小楼往后退了几步,左手紧握着短剑,目中充满戒备之意。

宇文夏居然没有拿起刀,仅仅是目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长舒了口气,起身抱拳,道:“原来是您。”

宇文夏是皇子。

皇族子弟通常都很尊贵,很少会用到尊称,可是他见到这道士进来后,不但用了尊称,更是起身抱拳行礼。

能让宇文夏行礼的人绝不会多,第五小楼很好奇,这人到底是谁?

周晓梦抱着快要睡过去的周晓蝶,看见这道士进来后,居然也微微起身低头行礼,轻声道:“见过天师。”

整个车厢中,似乎只有第五小楼不认识这道士,她呆呆站在那,左看看周晓梦右看看宇文夏,显得有些尴尬。

老道士也不说话,端端正正坐着,闭上眼睛就仿佛睡了过去。

第五小楼轻声道:“这道士是谁?会不会跟那帮刺客有关系?”

宇文夏瞥着她,淡淡道:“孟天师乃是当朝天师,又怎么可能会与那些刺客有关系。”

第五小楼道:“孟天师?”

那道士忽然道:“贫道,孟江南。”

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嘴巴也没有张开,就仿佛从未说过这句话。

第五小楼看了看他,只觉得对这道士更好奇了,于是整个人都凑到宇文夏一边,又生怕被那道士听见,悄声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吗?”

宇文夏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刀,道:“孟天师无论出现在哪,都有他的道理,我等又何必妄做揣摩?”

第五小楼道:“他是跟那帮刺客一起出现的,你就一点也不怀疑他跟那些刺客有什么关联?”

宇文夏淡淡道:“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孟天师,就是我父皇也从未怀疑过他。”

一个连皇帝都不会怀疑的人,第五小楼本不该去怀疑,可众多一点就这么摆在她面前,其他人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这又怎么能让她不去好奇不去调查?

周晓梦抱着周晓蝶在车厢一角慢慢睡着,宇文夏一直在看着他的刀,摆着一副懒得再跟她多说一句的模样,只不过眼睛却老是在第五小楼没注意到他的时候,忍不住看向第五小楼。

第五小楼现在显然没有注意到他。

她现在心中只充满对这道士的好奇,所以忍不住直接询问孟江南,道:“你...您...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孟江南眼睛都懒得睁开,道:“我知不知道,又关你什么事?”

第五小楼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刺客的同伙?”

孟江南淡淡道:“你知不知道,又关我什么事?”

第五小楼依旧不死心,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

孟江南的回答非常简练,只是淡淡说了句:“关你屁事。”

这种说话的态度很难让人不感到愤怒,其他人倒是顾忌他的身份和实力不敢造次,可他这次遇见的是第五小楼,一个不知道他实力,又对天师这种身份没什么感觉的人。

这四个字说完,第五小楼蹭的一下就怒了,只见她忽然抡起手里的短剑就往孟江南脑门上拍过去,这一剑虽快,力道却不大,她只想吓唬吓唬孟江南。

孟江南动也不动。

剑鞘在他脑门一寸处停住,第五小楼狠狠舒了口气,咬咬牙又将短剑收回,坐在一旁座位上暗自生着闷气。

对付这样一种人,好像除了扇他一巴掌就没有其他应对的方法了。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你别生气,孟天师性格就是这样。”

第五小楼道:“你很了解他?”

宇文夏道:“这世上绝不会有很了解孟天师的人,我也只不过是在宫里见过他几次。”

第五小楼道:“哦?”

宇文夏又叹了口气,道:“他这次来恐怕是为了万蝶山庄的观星会,至于为什么会在路上跟刺客一起出现,这我也不知道。”

第五小楼怔了怔,道:“观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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