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巢,残灯。
忽有一人道:“我记得,你这时候应该在越城。”
宇文夏道:“我知道。”
那人道:“为什么?”
宇文夏道:“有事。”
那人道:“什么事?”
宇文夏道:“你不知道的事。”
那人道:“我不能知道?”
宇文夏道:“你不能。”
那人道叹了口气,道:“我是连城。”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知道,连城身上有两样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就很少有人会忘记,他的脸和他的刀。
连城是个很英俊,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是一个很风流,很有品味的男人。这也使他在最花钱的一件事上,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别人要一掷千金才能得到的美人,他往往只需要轻轻一笑。
他腰间有刀,是一把精钢铁鞘,黄金吞口,上面镶嵌着五颗豆大夜明珠的长刀,这把刀没有名字,却很少有人会忘记这把刀。这本来也不过是一把很平凡的刀,可是现在它已饮过七十二个人的鲜血,是七十二条刀下亡魂。
仅仅只是摆在那里,也足以令人胆寒。
宇文夏没有看他的刀,也没有看他的脸,淡淡道:“我知道。”
连城眉头轻皱,道:“我也是你上司。”
宇文夏点头道:“我也知道。”
连城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宇文夏忽然盯上他的眼睛,灯光昏暗,他的眼睛却依旧明亮。
盯了很久,他忽然道:“你应该知道。”
连城轻笑着,道:“我怎么知道?”
宇文夏也笑了,道:“犬组的人我都认识,这一路上也见过不少。”
犬组的人比鸽组少,比鹰组多,每个人轻功都很不错,而且都擅长溜门撬锁,盯梢跟踪。
连城又叹了口气,道:“我是你上司,有些事我必须知道。”
宇文夏淡淡道:“所以我也不会怪你。”
连城道:“那姑娘怎么样?”
宇文夏道:“你不是都已经查过了吗?”
连城有些尴尬,讪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喜欢那姑娘?”
宇文夏点点头,正色道:“当然!”
连城却叹着气,道:“那安心郡主怎么办?那可是皇上御赐的婚事。”
宇文夏道:“我自有我打算。”
连城道:“那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宇文夏摇摇头,道:“应该还不知道。”
他顿了顿,忽又盯上连城的眼睛,冷冷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让那些飞禽走兽去骚扰她。”
人沉默,油灯将尽。
宇文夏凝视着残灯,仿佛在沉思。
连城瞧着宇文夏身旁的长刀,忽然道:“你的刀换了?”
宇文夏点头,道:“换了。”
连城道:“为什么换了?”
宇文夏道:“断了。”
连城不禁动容,道:“断了!?”
那把刀是连城送给他的,也是北都最好的铁匠花了足足三年打造的百炼刀,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把刀的坚韧。
宇文夏点点头,道:“被剑砍断的。”
连城吃了一惊,道:“剑!?”
剑走轻灵,刀偏稳重,他只见过被刀砍断的剑,却从未听说过被剑砍断的刀。
宇文夏道:“是一柄短剑。”
连城更吃惊,道:“短剑!?”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短剑的剑柄和剑锋加起来都不会过三尺,那柄长刀仅刀锋就足有四尺长。
他现在倒很想问问宇文夏到底是怎么逃回来的。
宇文夏接着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阿吉这个人?”
连城道:“阿吉?”
他立刻摇头,他记性一向很好,但凡是见过的人或听过的名字,只要一瞬间就能想起。
宇文夏叹了口气,道:“连你也不知道的人。”
连城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江湖上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人,但并不代表没有他不知道的人。
残灯也灭了。
宇文夏道:“这次你让鸽组叫我来,就只是为了叙旧?”
连城摇头,道:“不,有大事。”
宇文夏轻皱眉头,道:“大事?”
连城说是大事,那就一定是天大的大事。
连城沉默了很久,道:“是血衣楼的事。”
宇文夏耸然动容,失声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连城笑的有些尴尬,缓缓道:“我也确实是想找你叙叙旧。”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拳头。
连城一直都觉得就算自己鼻子歪了,鼻血流个不停,依旧还是会这么英俊。
他也的确还是这么英俊。
宇文夏冷冷道:“具体一点。”
连城揉着鼻子,道:“你在一天前是不是见过一个血衣楼的刺客?”
宇文夏面色凝重,道:“你怎么会知道?”
油灯又被点燃。
连城将一张纸条平铺在桌上,道:“这封信是昨晚被飞刀钉在鸽笼门口的。”
鸽笼是鸽组的办事处,在每个城都有分社,也不算难找,真正难找的是鹰巢,也还好那人似乎也没有找到鹰巢所在。
纸上面有两行字,是印刷上去的。
上面是“宇文夏”,下面是“血衣楼”。
宇文夏面色更凝重,沉吟了很久,道:“那天晚上,除了那逃走的刺客还有詹云然,秋天,以及第五小楼在场。”
连城道:“詹云然和秋天一到燕城就好像凭空消失了,连犬组的人都跟丢了。”
宇文夏道:“小楼一直跟在我身边,自然不会是她。”
连城笑了笑,道:“我也没怀疑过她。”
宇文夏用眼角瞟着他,道:“那秋天回到燕城好像是为了争夺李家的家产。”
连城道:“这件事我知道,不然也不会让犬组盯着她。”
宇文夏道:“这封信很有可能是那秋天送来的,她想借我们的手铲除李家?坐收渔翁之利?”
连城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
连城道:“李家家大业大,身后又有二皇子作靠山,又岂会被这么个女人抢走。”
宇文夏道:“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把詹云然请出了关外。”
连城道:“我只知道詹云然的妻子前一段时间突然失踪了。”
宇文夏挑着眉,道:“你是说苏溯?”
连城点点头。
宇文夏想了想,道:“苏仙子的实力可不在你我之下。”
连城双手环胸,又点点头。
宇文夏道:“能将苏溯绑走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江湖小势力。”
连城眉头紧皱,凝视着宇文夏,眼神中仿佛在说着什么。
宇文夏的眉头也皱起,道:“你是说,有人用苏溯作为人质来迫使詹云然帮助秋天夺得李家家产?”
连城道:“若不是有詹云然这么逆天的保镖,那女人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宇文夏眼中充满了疑惑,喃喃自语:“她身后那人究竟是谁呢?是李家的仇人?还是二哥的敌人?”
连城看着他,忍住不住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宇文夏眼中疑问更浓,道:“我什么不知道?”
连城叹了口气,道:“你这皇子当的也太不称职了吧。”
宇文夏没有说话。
连城又道:“太子陛下和二皇子两人不和这是整个大明宫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好像就你不知道。”
宇文夏道:“我都好几年没回去过了,我怎么知道他们关系好不好,更何况,我们仨小时候关系还挺不错的。”
他想了想,又道:“你是说秋天身后那人,是我大哥?”
连城稍稍点头,他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
宇文夏意味深长的盯着他,道:“你这想法要是让老头子知道,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连城却继续道:“李家是二皇子手里一股比较大的势力,李家若是垮了,获利最大的自然是太子陛下。”
宇文夏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摇摇头,道:“都是兄弟几个,谁当皇帝不都一样吗,有什么好争的。”
连城的眼神有些古怪,道:“倒是你,你就真没想过当皇帝?皇位继承人里,你也有份的。”
宇文夏摊开双手,道:“谁爱当谁当,反正别找我,大明宫那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连城的眼神更古怪,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揍你一顿。”
宇文夏张开双手,笑了笑,道:“来吧,随便你揍。”
连城没有揍他,也确实不敢揍他。
雪越下越大。
信纸已被宇文夏收进怀里,他站起了身,又回身向门外走去。
手在门闩上停住,宇文夏没有回头,道:“血衣楼的事,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连城道:“好!”
门已打开,连城忽又道:“明天去一趟鸽笼吧。”
宇文夏不禁回头,道:“鸽笼?”
连城笑着,道:“我再送你一把刀。”
门关上,灯又灭,鹰巢里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