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正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之时。既没有夏日的燥热,也未到冬日的寒冷。
这个时节的日子最是怡人,一年有两个时节最适合游玩,也形成了两个成词,春游与秋游。
皇帝赵佶自然也不能错过好时节,只是赵佶的秋游还是围绕着这个艮岳,艮岳景色,便能看尽大宋几千里江山。
最近赵佶有些心情也有些沉闷,只因为最近朝堂气氛极为怪异,每日上朝皆是死气沉沉,便是赵佶自己也似乎感觉到宝座之下的这些群臣正在酝酿着什么。
还有南方战事,日日忧心。每天都能接到四处求援的战报,一两个月之前,枢密院大多都是不在朝堂奏报的,最多只是提及一下。这近一个月来,童贯忽然天天在朝堂之上奏报战局。
整个江南两浙,四分之三的最富庶之地,皆落于反贼之手。
随后便是尚书省又开始奏报府库捉襟见肘,江南陷落,便是这个皇宫之内,也能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御史台最近呈上来的折子,也与以前不同,原先多是一些地方上的弹劾问题。最近却是又朝臣开始分析时政,针砭时弊,虽然结论并不言明,但是话里话外都把矛头指向太师蔡京。
便是这朝堂之上没有一件让赵佶开心的事情,每日都是这些让赵佶忧心之事。
唯有这艮岳才能让赵佶心情好起来。
道君教主皇帝赵佶一身素服,双手背在身后,脚步缥缈于艮岳之中,一时看水,一时看荷,抬头有山石,低头有花草。
一群宫女太监跟在其后,有人抱琴,有人拿着笔墨,有人拿着画卷,也有人提着酒菜。便是随时等候赵佶有感之后的肆意挥洒。
赵佶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十三岁左右,身材也已高挑而起,长得极为俊俏,眉目之间与赵佶隐隐有些相似,一身气质也一脉相承,颇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此女正是赵佶之女,赵缨络,封顺德帝姬,帝姬之称,便是政和年间由公主改来的。帝姬的意思就是公主。
“璎珞,听说你最近与周邦彦学琴,学得如何啊?”逛了一会的赵佶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一扫之前朝堂上的沉闷。
“回父皇,周夫子教得好,只是女儿愚笨了些,还未学得几分。”赵缨络脆生生答道。
“哈哈。。。你倒是会给周邦彦说好话,他的琴艺只在中上,比不得朕,但是他的词是上佳的,如今大宋已然无其右者。琴若是学不好就不学了,回头朕亲自教你,但是与周邦彦学学词还是可以的。”赵佶开口笑道,却是也极为自信,琴棋书画,能出赵佶右者,如今大宋也找不出什么人来了。
“父皇,周夫子的词越来越老气了,不如他年轻时候作得好了,倒是有一个叫郑观汐的,填的词挺不错的。”赵缨络生在这么一个帝王之家,又有赵佶这么一个父亲,耳濡目染,文学艺术造诣自然不差,从小更有一股自信在心中,品评名家也敢随心而谈。
只是这赵缨络结局悲惨,靖康之难,汴梁城破,赵缨络便被粘罕这么一个大字不识的人抢了去,后离开粘罕又被他人强占,未过多久便惨死北方。
赵佶听言大笑:“哈哈。。。依朕之感,郑智比周邦彦差了一筹,郑智志不在此,也未填过几首,周邦彦作词几十年,常有大作传世,要学填词,找周邦彦绝对没错。”
赵缨络闻言,疑惑道:“父皇可是见过这个郑观汐?”
“见过几次,在河北为官,头前一段时间宫中乐师常唱一曲《浪淘沙》,便是他作的。”赵佶便说边走,目光四处流连欣赏美景,又与自己爱女闲谈,一脸的轻松与惬意。
“哦,此人文采斐然,却是所出词作极少,想来也不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若是以后能专心治学,一定不比周夫子差。”赵缨络显然是最近听过几首郑智抄袭的词,也就留了一个印象。
赵佶听言,回头看得一眼赵缨络,随即笑道:“郑智怕是治不了学,此人生得五大三粗,又有一手绝顶武艺,带兵打仗的事情做得极好,此时正在南方剿贼。往后也要往北方上阵。治学之道怕是与他无缘了。”
赵缨络听言也不多想,五大三粗这个词汇在她想来,便是略带贬义的。又道:“父皇,周夫子有一个儿子名唤周度文,头前碰见一次,倒是有几分才学,便是他与周夫子谈起郑观汐,又念了几首诗词,所以女儿便听到了。本以为是哪里的青年才俊呢,原道是一个武夫。可惜了。。。”
自然是可惜了,如今的大宋,郑智这样的人在赵缨络看来就是可惜了。
“也不可惜,郑智领兵有道,于国有功。”赵佶随意回答一句,看得身旁空地之上一颗松树,似乎感觉正好,开口又道:“璎珞,朕与你抚上一曲,你且听且学。”
赵缨络点了点头,等到身后宫女太监摆好条案瑶琴,又得几张方凳放好,乖巧坐在一边。
赵佶叮咚而起,技艺超凡,赵缨络更是听得如痴如醉,有诗为证:吟徽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仰窥低审含琴客,似听无弦一弄中。
此诗出自蔡京之手,题于赵佶亲画《听琴图》中,画作流传后世为国宝。蔡京一手书法,也是极为潇洒,苍劲有力又不是失快意逍遥。
赵佶抚琴之时,老太监梁师成从小道快步上前,见得赵佶琴音正浓,只得在一旁恭敬等候。
片刻之后,赵佶手指慢慢离开琴弦,只等余音渐止,方才抬头,看得梁师成也不理会,只问赵缨络道:“璎珞,可有感觉?”
“父皇弹得好,女儿差太多了。听父皇弹完之后,女儿便是连再抚琴的信心也没有了。”赵缨络听得琴声已然有些自卑,想来也是花了大功夫去练习,但是差距还是挺大。
赵佶听言笑道:“璎珞不必气馁,琴之一道,技艺只是基础,技艺也是小道,沉迷与技法便落了下乘,乐音能通人心,抚琴也是由心而发,有感而弹。这琴音之中的停顿便如人情绪上的呼吸一般,感之所致,信手掂来即可,情绪到了,一切停顿起伏便是随心所欲,以心而奏,也就能打动听者之感,动听一词便是这个由来,动听之感也是如此,是为大成。”
“女儿受教了,多谢父皇教导。”十三四岁的赵缨络听得似懂非懂,却是也有感触。
赵佶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梁师成,开口问道:“何事?”
“回禀陛下,朱勔求见。”梁师成老得须发皆白,回话之间,也把身体躬得比九十度还要多,这个一手遮天的内侍老太监,礼节之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赵佶听得朱勔求见,面色一沉,心中似乎不想接见,犹豫片刻,却还是开口说道:“传到此处来。”
梁师成又是深深躬得一礼,回头去叫朱勔。
朱勔一身官府,却是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东京便来求见皇帝赵佶。随着梁师成往艮岳而入,心中胆战心惊,南方之事,朱勔心知肚明,此时被皇帝招回来,是打是罚,朱勔一路之上都没有睡好一个安眠觉。
一入艮岳,朱勔便开始四处打量,不时也能看到眼熟之物,也看得朱勔慢慢升起一丝成就感,这个美轮美奂的艮岳,一景一物皆是朱勔在后面劳苦奔走。看得这个艮岳,想着皇帝赵佶在艮岳召见自己,朱勔心思又慢慢安定了不少。
曲径通幽,一处太湖巨石似乎挡住了去路,待得走近便是柳暗花明,转过这巨石,不远之处一棵松树之下,赵佶稳坐。
朱勔连忙躬身快步上前,跪拜脚下磕头说道:“陛下,臣有罪啊!”
霎时间便是涕泪俱下,本是嘤嘤而泣,随后又是嚎啕大哭,大哭之间又能感觉朱勔似乎在压抑自己的哭声。一副情深意切,闻之动容。
赵佶就这么看着跪在脚下的朱勔,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
“陛下,臣有罪,臣死罪!请陛下以臣之性命,平江南民乱,臣也算死得其所,不负陛下皇恩浩荡。”朱勔一边压抑着自己嚎啕大哭的声音,一边涕泪纵横说话。
赵佶听言,终于开口:“江南为何有民作乱?作乱之人为何又要杀你?”
朱勔一听赵佶语气,已然知道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忙道:“臣在杭州,一心为陛下办差,只想陛下为国操劳之时,能有一个解除疲乏之所。江南这几年,盛传摩尼邪教,臣以天下正统道教之念,下令江南不准传邪教之说。那方腊便是摩尼邪教之首,以邪法蛊惑百姓,造反之时,方才要诛杀臣。臣死罪,实在未想到邪教如此势大,竟有造反之心,臣死罪!”
朱勔几句死罪,话语半真半假。江南摩尼教是有的,但是方腊造反,与摩尼教并非有必然的联系,方腊造反是借助了一些摩尼教的势力,但是摩尼教本身也没有能造反的能力,摩尼教从唐朝开始入中国,到得大宋也不过是极为小众的教派。摩尼教对于方腊来说只是如江湖势力一样的小小助力而已。方腊造反,究其原因,自然还是花石纲的问题。
赵佶见朱勔,也就是要问清楚江南造反的原因,此时似乎也知道了答案,便开口道:“如今江南大乱,应奉局之事便先停了吧,等江南平定之后,你再往杭州接着办差。”
朱勔实在没有想到今天能这么顺利就逃过一劫,连忙拜谢道:“拜谢陛下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在这艮岳,实在不愿多理朝堂那些烦心之事,挥了挥手示意朱勔退下。朱勔自然如蒙大赦,起身行得一礼,赶紧后退而走。
朱勔退走,赵佶又开口道:“传旨郑智,朕以道君教主之名,命他剿灭叛乱之时,同时清剿蛊惑百姓的摩尼邪教!”
“遵旨!”梁师成拱手之后,自然便去拟旨。本来拟旨之事,皆由门下省而出,如今这门下省的职责都被梁师成一手把持,皇帝谕旨,便是出自梁师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