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左煦的视线从高卓身上扫过,漫不经心的,“朕以为,安国人若有二心,同样是大祸,老师以为呢?”
“可是……”高卓仍欲再言。
左煦只是挥了挥手,“朕心意已决,老师拟旨便是!”
高卓低下头,不再多言。
天煞孤星之事,左煦灭了严家,却没有牵连到他半分,已是做了让步,而左煦的让步,绝不是妥协,而是交换。
直到高卓离去,顾婉卿一直都坐在椅子上沉思,以左煦的心机和在安的威望,高卓显然是不足以撼动其地位的,蚍蜉撼树,难道凭借的仅仅是十五年的冲动吗?
不对,全然不对!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左煦不知何时忽然靠近,拦住她看向外面的视线,也让她整个脑袋扶在他的胸前。
顾婉卿仰起头,诧异道,“怕什么?”
所有面对外人时的冷傲尽数收敛,顾婉卿面前,他的眸中只剩下担心。“两副面孔,两种情绪,这样的我,你不害怕吗?怕伴君如伴虎?怕所有的信任都被辜负?”
顾婉卿未曾怕过,怕的,反倒是左煦。
她经历过一个帝王,而那个帝王让她遍体鳞伤,所以,左煦担心着,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让顾婉卿生出他念,怕她对他的信任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从沙场征战起,他就未怕过什么了,可如今,在对待顾婉卿上,他每一日都如履薄冰。
那种毫无掩饰的恐惧,一瞬间,让顾婉卿的心阵阵发疼。从相识到如今,他让她觉得安心,而她,却从未给过他安全感。
“左煦,”顾婉卿直视他的眼睛,给予坦然的回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曾是祁后,这二十年来,我活得也并不单纯,为了自保,我也曾经有两副面孔,如果我可以接受这样的自己,我又为什么不能接受这样的你呢?”
“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会信你如初。”
伴随着清远方丈及京兆尹严明的抄家灭族,安皇非天煞孤星之命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街头巷尾,一时间,此事成了安国的头等大事,顾婉卿所过之处,人人都在议论。
安宫无妃嫔、更无子嗣,因而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中,都在兴奋地提及为安皇选秀纳妃之事,听入宫议事的顾青城说,仅奏折就堆了厚厚一层。
左煦还是会偶尔来此,却只是看她,从未曾提及选秀之事,也未曾再提纳她为后之事。顾婉卿心照不宣,解决了高卓之事,既可以让他放下心中的石头,也可以趁机提升威望,减少他迎娶顾婉卿的压力。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不知不觉,已入了夏。
这日病人不多,顾婉卿正在医馆里整理草药,忽见一女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满头大汗,显然甚是着急,“这里可有郎中?”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顾婉卿遂回答,“我便是,怎么了?”
那人焦急道,“女郎中,我家小姐忽然晕阙了,我找了半天,只在这附近找到你这一家医馆,你可能出诊?”
顾婉卿的医馆位置偏僻,周边确只是她一家而已。
根据小丫头描述的症状带了些可能需要的草药和针具,顾婉卿回答,“自然,前方带路!”
两人形色匆匆,正前行着,忽见一蓬头垢面的女子踉跄着跑来。
那女子衣衫破旧肮脏,鞋子也被磨破,露出带着血痕的脚,她却不管不顾,只往前冲撞,时不时地回头,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人。
只眨眼间,身后追兵已至,眼看着追兵就要追过来,那女子顿时慌了神,不管不顾地往顾婉卿的方向而来,边跑边喊,“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眼看那女子奔向顾婉卿,一直暗中守护顾婉卿的守卫已当先一步拦在二人中间,随即,刀剑出鞘,剑尖直指那女子。
不只那女子,连女子身后的追兵也惊愣住,索性那守卫亮出腰牌,这才没有引得更大的轰动。
“姑娘救我,求姑娘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见顾婉卿身份不一般,那女子顿时眼前一亮,口中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话。
“姑娘,我等奉命捉拿朝廷要犯!”追兵自然也识得守卫腰牌,自知顾婉卿身份贵重,又恐她中途阻拦,便说明道。
顾婉卿淡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让守卫收起剑,对追兵微微点头,径自离去。
即便不用回头,顾婉卿依然能察觉到一股盯在自己身后的灼热的视线。
“医者父母心,姑娘为什么不救那个姑娘,她看起来好可怜!”前方带路的小丫头问道,眼中不明显的不赞同。
顾婉卿只是笑,“我不过一个郎中,还有守卫护着,这都没能让你惊讶,可见你倒也有几分见识。”
那小姑娘一仰头,洋洋得意的样子,“京城太大,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说不准你就是哪家富商的小姐呢,有几个护卫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她因一直在顾婉卿旁边,并没有看清那守卫拿出的腰牌。
顾婉卿脚下紧跟着小姑娘的步伐,口中却回答了她的问话,“我不过是个医者,救死扶伤是天职,却并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锄强扶弱。”
“何况,那姑娘虽是女子,却是朝廷要犯,显见也是担了罪责,其人是好是坏尚无法分辨,我又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呢?”
“也许是好人呢?”小姑娘明显不罢休,气呼呼地和顾婉卿争辩,同时脚下加快了脚步。
顾婉卿身子已养好了许多,然而小跑了这一阵也难免有些气喘吁吁,加上天干燥热,不多时额头已满是汗水。
擦了擦额头的汗,顾婉卿的回答依然不紧不慢,“若是好人,官府自然会还她一个公道,那是官府的责任,而我的责任只是赶时间来救你家小姐而已。”
小姑娘性子很倔,只仰着头,完全不服输的样子,“若是我家小姐,她一定不会如此,她连街边的一只小狗都要捡回去养,才不会像你这般心肠歹毒,心如铁石!”
面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顾婉卿倒是生出了兴致,她回道,“若是你家小姐救了那姑娘,却发现她真是朝廷钦犯呢?到那时,你家小姐干预朝政、触犯国法,怕是砍头都是轻的。”
小姑娘头一扭,道,“反正,你说的就是不对!”
顾婉卿莞尔,不再与她争辩,只专注于脚下的路。
五月,正是姹紫嫣红的时节。安国比祁国要开放的多,因而每当这个时节,安国女子便会结伴出游,寻一芳华之地,赏满园春色。
顾婉卿所到之处,恰是这样一处妙地。
未入园中,便已闻期间琴音缭绕,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女郎中入园时说话定要小心,这园子里的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入园的几乎个个都出身显贵之家,你只管问诊便是,最好什么也不说,免得说错了话,贻笑大方。”
这小姑娘原是好意,然而好好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难免不中听。
顾婉卿忍住笑意,轻轻道了一声“好!”
走过蜿蜒的九曲回廊,便到了一处庭院,庭院甚大,观赏者游湖者三三两两聚做一堆,倒也热闹。
庭院旁有一处凉亭,小姑娘将顾婉卿带到那凉亭之上,指着脸色发白地躺在一旁的女子道,“这就是我家小姐,我们不敢擅动,你且看一看吧!”
即便此处有一个晕过去的人,周边却也没有多少人围拢,只有几个与这女子交好的姑娘守在一旁,面露焦急之色,“郎中,许鸢如何了?我们不过是玩了会曲水流觞的游戏,并未出现在烈日下,她怎会晕过去?”
许鸢仍就双目紧闭,顾婉卿没有回应询问之人,看着她的面相,又为她把了脉,面上却变得凝重起来。
“她晕过去之前,曾进食过什么东西吗?”顾婉卿问道。
几个女子互相看了看,如实回答,“早膳都是在各自府上吃过的,庭院中有主家提供的点心,曲水流觞时,也曾饮了些酒,不过都是些清酒而已,她不会是不胜酒力吧!”
顾婉卿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以顾婉卿的诊断,许鸢应是中了毒。
她晕过去应正是毒发之时,只是这毒很奇怪,并不是想要她的命,因为顾婉卿在诊脉时,分明能感觉到毒效正在锐减,即便顾婉卿不施针,她应该也可以很快醒来。
“就只有她一人晕过去吗?”顾婉卿再问道。
几个许鸢的友人被问得莫名,仍回答,“我们待在这儿许久,确实未听闻有旁人身体抱恙的。”
“她没事,不过是中了毒,索性不是要命的,休息一会就无碍了。”顾婉卿如实回答,当她说出这番话时,分明看到几个女子面色一变。
几人虽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目光倒甚是精明,惊慌也只是片刻,几人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选秀还未开始,便已有人想要对付我们了吗?”其中一人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