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一脚踏进院子，瞧见白氏站在牡丹轩前，一身绛紫的衣衫，一支紫玉琉璃簪斜插与发间，流苏轻摇，高贵大方，微微抬首，双目中有些怅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嬷嬷敛了敛神，抬脚走了过去。
她方从老祖宗那里过来，领了老祖宗的意思，回想着老祖宗的话，秦嬷嬷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秦嬷嬷，你且回去，告诉四夫人，让她日后，多多照抚川哥儿与七姑娘，一律用度，若是不够，只从我院子里取便可。”
老祖宗什么样的人，她既是抱了这样的心思，想来对着墨惜与川哥儿，委实看重了些。
九姑娘与钰哥儿出生的时候，老祖宗不曾亏待过，送了不少打赏过来，这几年，对着两位也颇有喜爱，只是却不曾说出这番话。
往年，对着七姑娘与八少爷都多有怨怼的老祖宗，今年却是怎么了？
秦嬷嬷一边走着，一边思量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总觉得并不曾发生过什么对着七姑娘与八少爷有利的情况，只现下老祖宗为何如此宠着这两位，她委实捉摸不透。
正待思量着，抬眸的瞬间，却见已然到了白氏近前，白氏的一双眼眸，正望着她，幽幽的目光，带着些许的威严，这便是主子的气度，只她再努力许久，都永远无法企及。
秦嬷嬷微微福了一礼，白氏伸手，让她起身，转身，进了牡丹轩。
秦嬷嬷跟了进去，待得白氏坐下，便徐徐道：“夫人，奴婢方从老祖宗那边过来。”
“嗯。”白氏应了一声，捋了捋青丝，敛下了眉眼：“老祖宗那边可曾有什么吩咐。”
“老祖宗她——”秦嬷嬷有些犹豫，抬眸瞧了眼白氏的神色，见白氏柳眉微蹙，斜睨着她，目光清冷，心中一惊，再不敢吞吞吐吐。
“老祖宗吩咐，七姑娘与九少爷院子里的一切用度，若是不够的，只需到她院子领。”
白氏正喝着茶，乍闻此言，端着茶盏的手一滞，目光沉了几分。
到底是在府中待了这些年的人，又怎能听不出这背后的意思？
老祖宗这是在嫌弃她对那两人苛刻了吗？
白氏的目光微眯，握着杯盏的手，紧了几分，白皙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哼！那个老狐狸！
“夫人？”
“何事？”白氏的目光滑过，只那一瞬间，眼中分明带着几分凌厉。
秦嬷嬷身子一颤，垂下头，闷声道：“无事。”
白氏的眉头微蹙，眼中有些不满，语气便也重了几分：“有话不妨直说。”
秦嬷嬷心中一紧，抿抿唇，须臾，方才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夫人，这一路走过来，奴婢思量着，总觉得老祖宗的这番改变，有些蹊跷，会不会——”秦嬷嬷望了望四周的情况，当下俯身，凑向白氏的耳边，低语道：“会不会老祖宗这几年不过是做给夫人你看的，实际上，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两位，如今见那两位大了，夫人你耐他们不得，便对他们关爱起来。”
顿了一下，秦嬷嬷又道：“只奴婢说一句不中听的，依着老祖宗如此宠溺下去，待得七姑娘与八少爷将来有出息了，这四房里还哪有夫人您的立足之地？”
“放肆！”白氏一怒，原本拿在手中的瓷杯掷在了地上，传出咣当响声，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
秦嬷嬷一惊，慌张跪伏在地，身体微颤，垂首，再不敢多言。
白氏的眼中含着怒火，一双眼眸明明是望着秦嬷嬷，只她却好似通过秦嬷嬷望着别人。
许久，秦嬷嬷以为，此次她定少不得责罚，只暗恨自己多嘴之时，只闻耳畔传来一道阴狠的声音：“想爬到我的头上来，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秦嬷嬷抬首，只见白氏眼中阴冷，双手紧握，那丝滑平整的衣衫，都起了褶皱，当下心中一颤，再不敢抬首……
“姑娘，你怎么起身了？”昨日到底是受了风寒，夜里，墨惜发了烧，额头滚烫不已，连连咳嗽，只急的碧秀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守在床边，不敢怠慢分毫。
早些年的时候，墨惜身子弱，又因着生母去世，心情难免惆怅了些，时不时便会染了风寒，一趟便是许久，只这几年，她的身子好了些，两个丫鬟心下的担忧，却是轻了些，故而昨夜墨惜病了，碧秀才如此担忧，只天方见明的时候，墨惜的烧才退了，碧秀才放下心来。
这会儿，瞧见墨惜起身，碧秀自是紧张不已。说着，便要将墨惜赶回榻上，盖上锦被，只弄得墨惜哭笑不得。
“碧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晓得。”
“瞧姑娘这话说的，姑娘在奴婢眼里，可不就是孩子？”对着墨惜，碧秀从没心眼，有什么说什么，难免有些口没遮拦。这些年墨惜已然习惯，每每虽有些无奈，可也觉得窝心。
闻此，墨惜无奈一笑：“我怎么就是孩子了？如今，我可比你还要高些。”
碧秀挑眉：“高矮和年龄有关吗？姑娘，奴婢晓得你口齿伶俐，善于狡辩，可奴婢不吃你那套。奴婢只要记得，你在奴婢眼中永远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即可。”
说着，碧秀转身，去整理着屏风上的衣衫。
然，她却不知，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是触动了墨惜。
这一句话，虽然由碧秀口中说出，可墨惜竟隐隐觉得，它代表的却是几人的心声，是绿瑶的，是张嬷嬷的，细细想来，这些年，她们一直只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可是每每出事时，却会挡在她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是啊，她长大了，可是最终还是被她们像孩子一般护着！
墨惜垂首，眼睫轻颤，面上落下一道阴影，眼睛有些湿润了，心里有一条小河，在缓缓流淌，只那水却是温暖。
半晌没有听得墨惜回应，碧秀回首，却见墨惜垂首坐在那里，思量了一番走了过去。
“哎呀，姑娘，你就莫要与奴婢这样计较了，算了，算了，奴婢嘴笨，说错了话，姑娘不是孩子，姑娘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了！”碧秀说话间，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就连那声音都变换着。
墨惜闻此，抬首，瞧见碧秀古怪的神情，当下乐了。
眉眼弯弯，星光点点，梨涡浅浅，低低的笑声，在房内飘荡，只让这个房间变得温馨起来。
多年后，时过境迁，墨惜回忆起当年那个逗弄自己的女子时，心中有着怀念，有着悔恨，还有着沉重的伤。
她以为，重来，她便可以改变许多东西，然而，她改变了一些，可有一些事情，依旧没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