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今天没带月巧和月芳出去,倒带了满儿出门”
莲玉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边拿一条喜上眉梢蚕绸补子帮行昭系上,边面露犹疑,继续说道:“就是昨儿个多嘴多舌那个丫头,或许大夫人是瞧在她今儿个伤也不养了就急吼吼地来服侍,有心抬举她吧”
行昭点点头,按照大夫人个性做得出来,又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不过黄妈妈说大夫人一回来便将自个儿锁在了屋子里,谁去敲门也不应,黄妈妈估摸着是同闵夫人说着话儿又想起舅爷,伤心了。后来我又去问满儿,满儿支支吾吾地,只说闵夫人与大夫人是屏退了下人说话的,她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说了些什么。”莲玉灵活地系了个千福结,话也交代完了。
“侯爷那边呢?西北的战报怎么样了?”行昭听完,点点头,又问这头。
莲玉眼眸一黯,没答话。
还是没找到,舅舅还没出现,母亲已经快成为惊弓之鸟了
行昭眉间蹙得紧紧的,终究沉了步子,往荣寿堂正堂走,向太夫人告了恼,“心里头实在担心母亲得很,母亲一向是不经事的,您也知道。舅舅还在西北,姨母偏偏又被禁足了,听下头人说母亲从闵家回来,情绪就极不好”
太夫人沉吟过后,点点头,倒反过来安抚行昭:“我已经递了折子上去,不过顾太后既然打定主意下令禁方皇后的足,怕是没那么容易见我”又想起将才听张妈妈过来禀报“四姑娘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没有松开。没有哭闹但是一直翻来覆去的,睡得并不安稳。”。心头可怜小孙女,要是方氏有她姐姐一半沉得住气。儿女哪里需要这样辛苦!
“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太夫人喟叹一声。
行昭垂首,轻轻摇摇头,呢喃说了一句话:“非常时行非常事。守着母亲,我心安,母亲有人陪着,她也能安心一点。”
太夫人没有办法,摆摆手,示意行昭快去吧。
行昭屈膝行礼,太夫人看着小孙女小小的身形从清晰到模糊。手里头转着的佛珠停了,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身旁侍立的张妈妈缓声抚慰:“您还记得静一师太说过的话吗?舅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天生的好命,一向能逢凶化吉”话到这里,却看见太夫人皱着眉头摇摇头,又听太夫人满含惋惜与担忧说:“我在担心阿福和行昭。芸香去送帖子进宫的时候,听内务府的云公公说,皇后娘娘昨儿个还向内务府要玫瑰花皂豆和酝蜜香。出身一样的家族。一母同胞,面临着同样的险境,皇后娘娘被禁着足,都能凝神静气地过下去。连熏什么香用什么香气的皂豆都还有要求,可阿福呢”
张妈妈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说话。
“方家挺不挺得过这个坎儿是一说,姐妹两的表现却高低立见。方家一倒。势必连累到皇后娘娘,我们贺家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阿福在贺家这么多年,过得一向顺风顺水。侯爷虽然不是很喜欢她,可也没怠慢她,有嫡子有嫡女,又有我压着贺琰不许他做过了,她都一度将日子过成那样。方家没落了,方祈不在了,皇后无势了,她往后又上哪里来的底气撑起着偌大的家来?若阿福是皇后一半的品性,我将这一副破败的身子败光,也要在媳妇后头撑着,为她鼓气,可阿福就像扶不起的阿斗。”
张妈妈越听越心惊,抿着嘴唇,不敢说话,这不是她该插言的了!
太夫人面带怜悯地望着正院的方向,喃喃地继续说:“我这几日总是反复梦见皇帝才登基的时候,苗安之乱还没去,勋贵人家人人自危,夺爵的夺爵,流放的流放。那时候老侯爷又闹着要换世子,我每天都活在心惊胆颤中,怕官差突然来院子里捉人,怕皇帝被老侯爷闹得不耐烦,从此记恨上贺家,更怕怕阿琰由嫡变庶。可我只能笑啊,笑着到处活动,笑着一遍一遍地递帖子进宫,笑着给阿琰求婚事,笑着给老侯爷下药——我要笑着看到那老畜生在我面前闭眼”
黄妈妈浑身一是怎么样的?今儿个出门怎么带上了你?”
“我我在外面没听到大夫人没什么不一样的”满儿将将才在莲玉面前说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愣了愣,嗫嚅了几下嘴,结结巴巴地说:“可能是闵夫人的帖子,是我递上去的吧”
行昭轻轻点了头,抬抬下颌,示意她可以走了。
满儿立时如蒙大赦,埋着头往外头跑去。
行昭没在意,举步往里去。
双手撑在门上,使劲一把“咯吱”一声将门大大开了,黄昏的日头,屋子里却一盏灯都没点,大夫人下意识地拿手挡在眼前遮光,蹙着眉头口里直说:“不是让旁人都不许进来吗?”眼从指缝里却瞧见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小人影走了进来,不由满是爱怜,朝行昭招招手:“阿妩——”
行昭跑了过去,偎在大夫人怀里头,闷闷说:“在祖母那里,心里头直慌,便捺不住想过来守着您。闵夫人不会说话,您瞧瞧那日明明是闵家惹出来的破事儿,却还是我们家将薄娘子解决的,您别将她话放在心上。”
大夫人眼里一酸,顺势拢过行昭,一下一下地抚过幼女的头发,嗓子又疼又酸涩,说不出话来。
她不敢想象,别人指着阿妩的鼻子骂,你的母家是佞臣,是叛国贼,是罪人,这样乖巧的小娘子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母亲是要为儿女们遮风挡雨,而不是让小小的女儿时时刻刻挂心着,若是因为她的死,能换来景哥儿和阿妩的清白出身,掩盖下方家的过失,这算不算同她以前的疏漏与愚蠢功过相抵了呢!
大夫人将下巴搁在行昭的头上,泪如雨下。
月芳避在花厅里,偷偷觑着是行昭来了,放下了一半的心——大夫人闷闷不乐,又不许旁人守着,好歹四姑娘来了,大夫人总能开怀些。这样一想,便领着小丫鬟,蹑手蹑脚地握着火舌过去点灯。
六角如意宫灯一盏一盏地亮了,暖澄澄的光被罩在厚层羊皮里,朦朦胧胧又迷迷蒙蒙。
大夫人只觉得贴在心口放着的那姜黄双耳瓶,就像一块儿将烧好的烙铁一样,烫得她直慌又烧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