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里装着热腾腾的水,她抿了一口,满身寒意似乎全被驱散了。慢吞吞喝完半杯水,青年对她递出手。
甘寻光轻轻蹙眉。
甘寻光舒展眉眼,在这安心的温度里阖眸,低下的脑袋落在了青年肩膀上。
嘈杂里,青年抬眸,视线通过窗中倒影与她相对了。
她歪头,脸颊蹭到羽绒服帽子上一圈暖茸茸的毛边,挣扎着伸手去捞搭在长椅扶手上的风衣,另一只手虚弱无力地盖住了青年将拉链拉到领口位置的手。
配合着他的动作,脑袋钻出白毛衣,把一头长发蹭得毛躁凌乱,她意识回笼一些,边小声咳着边含混不清地开口。
她深深凝视着车窗,不知是在看景还是看人。
冬夜的风还在吹,偶尔有雪花悄悄飘进站台,她又想咳嗽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他说着,伸手搭上她肩膀,微微用力,让她倚向他。撤手时他的指尖擦过她下颌,温度再次恢复到才相遇时暖融融的状态。
过了一会,甘寻光才迟钝地抬头,隔着泪雾望去。
霓虹广告牌光影缤纷,他们经过这一片片绚烂,在警示线后站定。广播告示又开始播放,身后涌来许许多多提箱携伴的旅客,他们没入人群,就像寻常的离乡游子。
只穿着衬衣马甲的青年在低温的室外来回跑动,脸色泛起青白,替她换下沾血的外套时,即使隔着一层里衣,也能感觉到那双手传来的冷意。
计算不出过去多久,青年终于冒着寒风赶回,手上提着一个大袋子。努力同疲倦斗争的甘寻光眼眸微亮,静静看他从袋子里拿出干净的衣物。
明明已经走进站台,她却无法登上预定的车次了。
青年一怔,微笑着安抚她:“穿好就不冷了哦。”
虽然没能提取到具体思维,但“读心术”增强的感知力仍然在发挥效用。她清楚地明白,说出“殉情”二字的青年,的确怀抱着死亡的觉悟,然而,与这对死亡的渴求一同真切存在的,是对生的挣扎。
神志恍惚间,某个声音轻轻传来。
她眨眨眼,松手,将风衣塞进他怀里。不必再催促,他顺从地穿好风衣,继续把手伸进提来的袋子。
“读心术”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失去了效果,甘寻光只觉得自己跌进了无底的泥沼中,原本就不稳的精神被这些负面情绪一冲击,几乎当场崩溃。
“撑一会,”他说,“我带你离开。”
暴动的异能被什么阻隔,耳鸣平息,甘寻光混混沌沌睁眸,青年半蹲在她面前,掌心静静贴了会她冰冷的脸颊,微微弯起双眼。
“不是、我,”甘寻光把手伸进羽绒服袖口,盯着拢过衣摆扣拉链的他,摇头,“你的衣服。”
两人的肌肤温度都是近似的冰冷,无法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任何温暖,但青年依旧像被烫到似的,立刻缩瑟了一下。
这次拿出的是一个保温杯。
列车披风带雪,呼啸驰过冬夜。
送走列车后站台已经不见其余人影,唯有冬雪悠悠,一片片落在他沙色的风衣和柔软的黑发上。夜幕里,微敛的长睫下,那双眼眸借了一点灯光余辉,呈现出一半深红、一半沉黑的绮丽色彩,美得蛊惑人心。
——穿着不合时令的单薄衣物的青年,正站在几步外凝视她。
“请、咳咳,”因为吞咽血液,短短一句话被她说得支离破碎,“请活……下去……”
沙色风衣披上她肩头,青年撑起她,将她扶到站台旁设置的长椅上,伸手一点点擦干净她脸上血迹。那手指的温度暖融融的,一直烙进她心底。
“衣服……冷。”
落座的位置靠着窗,青年就在她身边,两人挨得很近。她手里握着还冒着水汽的保温杯,头抵着车窗,透过玻璃看到大雪纷扬的夜景。长长的鸣笛声中,列车开始提速,横滨的街景与海景逐渐模糊,沉默地送别她远去,然而,窗上反射出的青年的侧脸,还是清晰可辨。
陌生的青年,陌生的列车,未知的目的地。
可是,真不可思议啊,她一点忧虑和恐惧也没有,只是任由对方牵引着自己,登上了车厢。
“你不是还没放弃吗?生命是十分可贵的奇迹,别轻易被‘死亡’诱惑……”回光返照一般的流畅话语跟随残留的体温散去,她发不出声,血浸红的眼眸看着他,身体往雪中落去。
融化在剧痛和手指温度里的思维能力让她只会呆呆点头,目送对方消失于黑暗里。即使已经看不到什么,她还是维持着转头的姿势,一直盯着那片暗影,几乎不舍得眨眼。
可她的确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她艰难地仰头望向他,恍然觉得熟稔——她该在某个风雨欲来的夏末、某片波光粼粼的海边、某种截然不同的未来见过他。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接一口呕出暗红的液体。血不断从身体内部满溢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柱子跪倒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视线都染上昏沉的暗色。
仅剩的力气用在避开人流、躲入阴影中,甘寻光倚着柱子,努力支撑起一点点滑落的身体,听到背后响起列车开动时长长的鸣笛声。铁轨隆隆作响,车站广播发出例行提示,请错过车次的旅客前往换乘,她用手捂住嘴,咳喘混杂着耳鸣,彻底压过这些声音。
昏昏欲睡的甘寻光合上盖子,抱着保温杯牵住他,被他拉着走向下一个站台。
下一趟列车到了。
是柔软厚实的白色毛衣,以及一件樱花色的羽绒服。
“小姐,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血浸红了指缝,站台顶灯划出的光圈就在她立足之外,照亮飘摇的飞雪。横滨的冬夜真是冷,她全身发抖,即将凝结成泪水的寒雾弥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在她跌落的最后一瞬,青年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