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伏倒的尸骸,四溅的粘稠血迹,还有正贴着书架颤抖的男人……窗外微弱映入的光更加深了屋内暗影,不夜的横滨城和只有男人绝望咳喘的办公室仿佛并立的天堂与地狱,只凭一层玻璃分野。
被治君所拥有的不知名力量压制后,异能重新沉睡下去,连带着记忆碎片也消失无踪。当然,副作用同样消失了。
于是,我笑着迈入了暗影幢幢的楼道,走向寒夜风雪——
我是来杀人的。
虽说如此告诉自己,但迈步经过又一扇窗时,还是不免被外面流光溢彩的都市霓虹灼伤了视线。
“安布雷拉不会放过你的。从接触这个世界起,你就回不了头了。”
我垂下手臂,平静回应已经无声无息的他:“有什么怨言,地狱相逢再说吧。”
我像同老朋友聊天一样回复到:“开启新生活,有可能的话还是想做医生。”
横滨的夜风总带着深海的潮意,从四十九层窗户缝隙奔涌入走廊时,好像也吹动了那些缤纷霓虹,摇曳的光线游过我束起的发尾,接着被我踩碎在脚下,只剩一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直起身,陌生先生身旁的落地窗映出我的影子。那倒影里的女性,眼中闪耀着使人胆寒的坚定,和以往平庸温吞的我天差地别。
“我的人生还长着呢,怎么能因为这些败类就放弃!”
全墙落地窗一览众山小,几乎囊括了半个横滨的夜景。因为地上虹光太胜,迫使天上星月都隐没了踪迹,仅有黑沉沉的穹隆缩在一角,时刻窥伺着没有灯光的屋内。
“你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嘶喊到一半,他的声音突兀中断。
气派的木皮钢芯大门半掩着,被我轻易推开。
人格们若无其事地指挥着我,我十分坦然地继续着收尾动作,任由青年不动声色地旁观着。
收回视线,胸膛里跳动着的、绝不可能被任何东西动摇的决心,让我一秒也没有犹豫地告诉他——
等到快要放弃的前一秒,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意识里有女孩子嫌弃地作态:【咦,恶心,直接开枪就好了!别弄脏鞋子!】
现在,我和那发抖的男人就剩一张办公桌的距离,足够把子弹稳稳送进他心脏或者大脑——不必非要踩过一地狼藉走到他跟前去。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必记得。
与救人的理想宣言截然相反的是,胸膛里如山岳一般、无可撼动的冰冷杀意。
在进度过半,经过落地窗时,低头打扫地面的我陡然发现多了道影子。奇异的是,当我抬头看到幽灵一般不知何时站在窗前、黑发鸢眸的陌生青年后,一点也没有生出惊恐之情,仿佛他本来就该站在这里似的。
我跨过几具面目全非的变异尸体,在一片残肢断臂前停下脚步。
“那就先休息两年,”我擦掉脚印,“等异能缓和,他们敢来,我正好和他们算账。”
收起枪,我开始清理自己的痕迹。意识中由于异能而分裂出的人格们欢呼雀跃,有些甚至凑在一起举行派对去了,嘈杂喧闹一片,仅剩几个成熟稳重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留下,接着帮我出谋划策。
没有被这男人颠三倒四的话语干扰心神,我谨慎地摆好姿势,在他恐惧发狂的叫喊声中扣下扳机。
之前让我直接开枪的女孩子嬉嬉笑笑,一会东一会西地指示我动作,片刻后,被低沉温和的男声打断。总算得到一份条理分明精确到秒的攻略,我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忙碌起来。
陌生的先生停顿片刻,侧眸看向窗外毫无征兆飘起大雪的横滨,语调淡淡。
“会。”他温和说。
我结束工作来到门前,问他:“我们会再相遇吗?”
这栋大厦已经基本人去楼空,惟有我轻悄的脚步声回荡。
在这单调的声音中,不知何时,响起了孩子稚气的誓言:“——我想成为离岛医生,和爸爸妈妈一样,去救助别人!”
数日前还高高在上接受了电视采访的安布雷拉日本分社社长,此刻犹如筛糠般战栗着,顺着书架滑跪在地,涕泗横流。他先是苦苦哀求我别杀他,没几句话又破口大骂,显然精神混乱到极点了。
康复的我揣着满心疑问离开医疗点,习惯性给治君发了条短信交代出院的事。一分钟后,出乎意料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我把不断重复这句话的孩子抛在身后,任由她委屈且无望地跌倒在往昔时光里,痛哭起来。可随着不曾停滞的脚步继续前进,那哭声也消失了。
陌生的先生沉默了。
看了一会,他开口:“之后你要怎么办?”
【治君:嗯,好好休息。】
确认枪已上膛,我握紧它,迈过瘫倒在地的尸体走向最后一扇门。
红色混合着白色,淌过男人凝固的脸。他身体呆呆僵直几秒,“嗵”地往一侧翻倒,不动了。
困惑的我用刚退烧的脑子思考半晌,最终只勉强记起,苏醒的异能好像和治君身上某种力量产生冲突,把我们两人的意识都拉进了某段回忆——可怎么回想,也不记得到底是哪段回忆、治君和我又经历过什么了。
那天在病房里大哭一场,最后意识都模糊起来,只隐约想起是治君接住了昏迷的我。醒来后,小森小姐已经一切如常地回到了岗位上;我作为高烧反复毫不起眼的辅导员,安安稳稳住进了医疗点;而完成一切“治疗”的治君,被送回了收容人宿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进入平静温吞的孤岛日常,连安布雷拉小队也不见了踪影。
我顺从地采纳了建议,举枪瞄准。
我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