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城,沉浸在过年的喜悦平安之中,韦昭度奉旨不得延误,在年前南下赶往渝州赴任,不想抵达金州就被留下了。
韦扶风的祖父,借由封王乃金州韦氏之无上荣耀,应该由兄长主持祭祖祷告。
韦昭度无法推辞兄弟的祭祖请求,只能留在金州过年。
年后,景福二年(893),韦昭度屡次要启程,都被兄弟挽留,一拖就是月余,直至拖不住了,韦扶风祖父才与兄长沟通看法。
兄弟俩坐在州衙二堂,韦昭度来到金州,他的兄弟没有邀请去过西园。
西园是韦扶风祖父的禁地,久居其中,独享美景与人生。
“兄长急于去往渝州,何必为难了扶风那孩子。”韦扶风祖父温和道。
“进贤,你这是何意?为兄只是奉旨去往渝州赴任。“韦昭度不悦道。
“兄长奉旨去往渝州,皇帝的心思,兄长必然清楚,赐封蜀王,天大的恩赐,但却包藏祸心,妄图引发凤翔军与川南军大战。”祖父直白揭露。
韦昭度冷视兄弟,道:“吾受朝廷恩泽多年,理应肝脑涂地,如今兄弟是割据一地的雄主,自不必将吾放在眼里。”
祖父苦笑,道:“兄长,朝廷还能维持多久,自从丧失了淮南道和浙西浙东的财赋掌控,加上征讨河东军的失策,朝廷大势已去。”
“如果你和扶风支持朝廷,朝廷能够走向中兴。”韦昭度沉声道。
祖父摇头,道:“兄长高看了我们,不说我,就说扶风如今拥有的局面,川南地盘北有凤翔军和东川军的强敌,还有占据雅州一带的王建虎视眈眈。”
“王建?”韦昭度一惊失声。
祖父点头道:“王建,西川战败逃去了雅州一带,随后征服了很多吐蕃部落,如今拥有数万战力,随时能够反攻西川或进袭川南。”
韦昭度皱眉,王建给予他的打击最大,可以说是灰溜溜的回去长安,想不到西川大败的王建,竟然又能够顽强的崛起。
祖父又道:“不久前,扶风南下征战,川南属下大将勾结僚人族反叛,多亏扶风与僚人族田氏联姻,及时获悉反叛,赶回川南先发制人,黔中道的僚人族叛服无常,扶风只能安抚为主。”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邵州那里的僚人族,发动了一万战力的入侵,与潭州的川南军发生激烈大战,可谓不胜其扰。”
“另外不久前,孙儒残部数万入袭潭州,潭州被祸害的赤地千里,迫的扶风发兵三万,结果还是险胜,让另一贼帅马殷逃去浙东。”
“还有不久前,扶风为了开通南北商道,使人与岭南节度使刘崇龟联系,但刘崇龟在岭南都督府只是个摆设,军权旁落。”
“于是刘崇龟定计,让扶风出兵进入岭南,扶风冒充新任节度使,得以进入岭南,帮助刘崇龟诛杀都督府行军司马,使得刘崇龟能够与扶风共治岭南。”
“结果,皇帝陛下知道了,质询刘崇龟,刘崇龟做了解释,但皇帝猜忌这位老臣不忠,让薛王之子接任岭南节度使,手谕给扶风,让扶风支持新任节度使,和睦共处,此事兄长知道吗?”
韦昭度回答:“听说刘崇龟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朝升任宰相。”
祖父冷道:“升任宰相?扶风吃了大亏,他愿意支持薛王之子,只求获得岭南与潭州的海盐通商。”
“结果,那位薛王之子智慧绝顶,竟然学习刘崇龟,与封州刺史勾结,借兵覆灭了扶风留在广州的川南军,让封州刺史任职节度副使。”
韦昭度脸色微变的皱眉头,祖父恼道:“愚蠢透顶,甘愿做封州刺史的傀儡,扶风愿意支持他,无非是避免内讧,共同对抗岭南的军霸割据势力。”
韦昭度无语,祖父又道:“皇帝陛下赐封兄长蜀王,兄长本就是正一品的司空官职,封王是锦上添花,皇帝的用意,阻止扶风的川南军南下。”
韦昭度看了兄弟一眼,祖父又道:“扶风的治下如今很多,但都是边蛮地域,蛮族只是名义上归附。
例如桂管,扶风只是占据了桂州驻兵,为什么占据桂州,是为牵制蛮族袭扰潭州,有心打通潭州至岭南的通商水路。”
“潭州地域,西边遭受蛮族袭扰,东边有镇南军,鄂岳军和荆南军虎视眈眈,去年鄂岳军进袭朗州。
荆南军的威胁,则是依靠大江上游的川南军力威慑,使得荆南军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说,川南军力是扶风能够震慑治下的根本,川南军力大损,则其他所在必然被侵夺或反叛。”
韦昭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祖父起礼道:“扶风的统治事实上非常脆弱,经不起大战的摧残,没有实力与凤翔军对抗,请兄长不要难为扶风,强令扶风出兵进攻西川。”
韦昭度沉默不语,祖父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飞蛾扑火,凤翔军与南方的边蛮官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扶风的南下能够夺管大片疆域,但偏偏不敢进取荆州,只能与荆南军互相对峙。”
“荆南军很强?”韦昭度问道。
“荆南军占据着江汉平原,节度使成汭立足多年,可谓兵精粮足,武备犀利。
当年秦宗权数万军力进袭荆南,围攻江陵城一年多也未能破城,扶风不敢与荆南军陷入持久战,只能维持相安,力求治下休养生息。”祖父回答。
韦昭度点头,祖父又道:“扶风最担心的是宣武军朱温,北方军的战斗力远胜南方,宣武军南下或西来,金州这里只怕是守不住。”
韦昭度点头道:“吾在洛阳,领略了宣武军的强势,确实是朝廷的最大祸患,不过凤翔军直抵朝廷咽喉,是为心腹大患,必须制之。”
“兄长,川南军只能为朝廷牵制凤翔军,无力主动进攻。”祖父说道。
韦昭度点头,道:“能够为朝廷牵制凤翔军,也是可以的,不过你这里,是不是应该为朝廷尽力,出兵讨逆。”
祖父一怔,道:“我这里?需要防御潼关军和荆南军。”
“金州守城,无需全部军力。”韦昭度说道。
祖父想一下,咬牙道:“只能出兵五千。”
韦昭度点头,祖父又问道:“朝廷真的要讨伐李茂贞,不能忍耐吗?朝廷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不动,积势强军。”
韦昭度道:“吾也不知朝廷会怎么做,李茂贞越来越嚣张跋扈,目无陛下,其势力也是越来越强,久之更加难制、”
祖父点头,韦昭度又道:“你和扶风不须过于担心陛下不能容,有吾在,有韦氏一族存在,日后只要归顺朝廷,交出军政,陛下能够宽容你们。”
祖父迟疑一下,道:“兄长之言,弟不能苟同,当今的陛下没有容人之量,缺乏为君之能,做事急功,难成中兴之主。”
韦昭度怒视了祖父,祖父苦笑道:“弟是真心之言,不想欺哄兄长,天下强藩势大,弟不敢指望朝廷能够保住韦氏一族。”
韦昭度垂目不语,祖父又道:“兄长不必介怀,天下大势的走向,自有天数来定,兄长深受皇恩,当报。弟只有延续韦氏不亡的责任,本心要对得起祖宗,我们都没有错。”
韦昭度神情缓和的点头,扭头看了祖父,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万万想不到,有一日会听到你的说教。”
祖父诚挚道:“弟的大半生,靠了兄长的荣华,至死不能忘。”
韦昭度一摆手,道:“你我兄弟,说什么外话,好啦,为兄走了。”
兄弟二人起身,祖父送韦昭度离开金州城。
祖父伫立城墙望送,看着远去的军队,良久不动。
二儿子韦安耐不住,劝说:“父亲,望不见了,回去吧。”
“你呀,不理解为父的心情,少年的时候,家境清贫,为父与你的伯父相依为命,我们虽然同父异母,但是你的伯父一直爱护兄弟。
那时候,你的伯父寒窗苦读,为父偷鸡摸狗,若非你的伯父勇于庇护,为父非死既残,没有你的伯父关照,当年的你或许饿死。”祖父轻语。
韦安尴尬,苦笑道:“伯父大恩,儿子感激涕零。”
祖父伸手摸上女墙,心里有些话不能说出来。
金州长史韦康说道:“儿子能够理解父亲的兄弟情深,只是时过境迁,伯父与父亲都成为大官,不可能再回到平民心态的亲情。”
祖父愣怔一下,点点头,轻语:“走上两条道路,或许没法子重合了。”
“老八,你什么意思?”韦安没听懂,感觉兄弟抢了风头,不悦问道。
韦康回答:“二哥,我毕竟在官场混过多年,官场的特点是为了争权夺利,好朋友也能翻脸成仇。”
“你胡说什么?伯父和父亲能一样吗?”韦安斥责。
韦康苦笑道:“由小见大,天下的形势,朝廷利益与藩镇利益水火不容,伯父忠心朝廷,父亲不愿忠于朝廷,兄弟政见不合。”
韦安明白了的点头,轻语:“难怪父亲大人纠结。”
“回去吧。”祖父转身轻语,一行人离开了城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