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日,是时怀瑾的生日。
大抵是因为父母的原因,他一直都不喜欢过生日,也从不在意。
但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了今年的这个生日。
因为这一整天对他而言,像是地狱,也是天堂。
……
临近预产期,期待了很久的小生命马上就要降生,就算是万事俱备,医生也说了安之的状态很好,但时家人还是很紧张。
六月二十七号晚上十一点多,时怀瑾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猛然惊醒。
耳边沉闷的呻、吟声很小,断断续续,很不真实,像是在梦里。
时怀瑾低头,习惯性地往怀中看去。
安之闭着眼睛,她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露在外面的额头上全是汗珠,秀眉紧紧皱着。
将蒙在她脸上的被子拉开,呻、吟声立刻清晰了不少。
时怀瑾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又痛了吗?”
安之缓缓睁开了眼睛,抬头对上时怀瑾担忧的目光,她勾起嘴角笑了笑。
“瑾宝,没事的,只是有一点点。”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腰很酸,下腹偶尔会有轻微的涨疼,强度不大,时间不规律,反反复复,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所以也算不上太难受。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时怀瑾被吓到了,立刻把她送到了医院。
但医生说,这只是假性阵痛,是正常情况,不需要担心。
但时怀瑾依旧很担心,让安之住院观察,甚至还想一直让她住到临产。
直到安之说住在医院里很不舒服,他才让安之出了院。
夜里,安之总是被反复的痛折腾的睡不安稳,时怀瑾也睡不安稳,只要她有一点动静,他就会马上醒过来。
……
这一次的痛感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安之觉得是正常的,她不想吵到时怀瑾,所以用被子遮住自己,忍着声音,但还是被发现了。
“瑾宝,你是在身上装了感应雷达吗?”安之轻松地和时怀瑾开玩笑。
时怀瑾轻轻擦去了她额头上的汗,低头亲亲她,柔声问道:“是不是很辛苦?”
安之笑笑,摇摇头,抬手触了触时怀瑾眼下的青黑色,“你比我辛苦。”
美食节在即,公司的事很多,和楚谨行合作的项目也最近也正处于最关键的时期,所有事情叠加在一起,就更忙了。
时怀瑾既要忙公司的事,还要照顾她,很累。
晚上也在担心她,睡也睡不好,她看着心疼。
“我没事的,你继续睡吧。”
时怀瑾没应,他把安之抱高了一点,大手扶着她的大肚子,“我想陪着你。”
说着,时怀瑾垂眸往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安之,我帮不上忙。”
他爱安之,爱到了骨子里。
他想帮她承担一切,想让她永远无忧无虑的笑,舍不得她有一丝痛苦,一丝难受。
但在生宝宝这件事情上,他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宝宝在安之的肚子里,调皮起来折腾的也是安之一个人,那些痛并不能用特殊方法转移到他的身上。
很无能无力,陪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不过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安之说痛,说不舒服的时候,时怀瑾也能感受到痛意,很真实的痛意。
就像是她的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她的难受也没有减缓丝毫。
安之对时怀瑾的这种现象有点担心,还特意去问了医生。
医生说,排除身体上病痛之外,这种情况可能是由心理原因产生的,是神经官能症的一种表现,很可能是急性焦虑症。
大概是因为太心疼她,总希望自己能替她承担痛苦,所以时怀瑾在心理上也产生一种虚拟的疼痛。
最后,医生笑着安慰安之:
“放心,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你不再难受了,他也就没事了。”
“你老公只是太爱你,太疼你了。”
听完,安之忍不住红了眼。
宁歌之前和她说过,宴离生当初就有轻微的产前焦虑,还让她注意时怀瑾,但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可时怀瑾却抱着她,笑得释然:
“虽然不能承担,但是能陪你一起痛,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
自那次之后,时怀瑾的焦虑表现的越来越明显,或者说,是那些一直被他小心翼翼藏着东西压不住了,开始浮出水面。
他晚上除了会被她吵醒之外,甚至还会被噩梦惊醒,但具体梦到了什么,他从来不和安之说。
“你帮了很多忙。”安之捧住时怀瑾的脸,认真道:“你在替我勇敢。”
“瑾宝,我很软弱,会害怕,所以你还要继续替我勇敢。”
盯着安之澄清的眼眸,时怀瑾点头,“嗯。”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俯身,侧脸贴在安之腹部,轻声道:“宝宝乖点,早点出来。”
“妈妈这么好,你不要再闹妈妈了,要爱妈妈,心疼妈妈。”
有人说过,这个月份的宝宝是有感知的,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宝宝都是能感受到,所以这段时间,时怀瑾总是会贴近说上几句话。
大概是因为说得多了,明明宝宝还没出来,时怀瑾却觉得格外亲昵。
仿佛是在真实地和宝宝对话,宝宝偶尔也会用小手小脚回应他。
大概是宝宝听懂了时怀瑾的话,安之觉得痛意渐退。
“瑾宝,你有想过宝宝的小名吗?”
反正也睡不着了,安之干脆找了个话题闲聊了起来。
时怀瑾摇摇头,直起身将安之揽入怀中,“没有,你呢?”
安之也摇头,“我之前想到很多可爱的名字,但都送给呵呵的崽崽们了,现在想不出来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还有点惋惜。
时怀瑾:“……”
他失笑,“那就收回一个,给我们的宝宝用?”
安之认真地想了一下时怀瑾的建议,而后摇摇头,“剥夺狗狗的名字,好像不是很好。”
“嗯。”时怀瑾温柔地轻抚着安之的长发,“我们再想想。”
“好。”
安之点头点到一半,而后突然抬起头,看向时怀瑾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瑾宝,我想吃东西了。”
“想吃什么,我去拿。”
安之笑眯了眼,探头奖励地在时怀瑾就唇上啄了一下,启唇吐出了两个字:“花生。”
而后,又加了个字:“炒花生。”
时怀瑾:“……”
他低头看着安之,挑了下眉。
他就知道是这个。
安之和他对视着,眼睛弯弯,“你说的,去拿。”
时怀瑾无奈,松开手,转过身,长臂一伸,在床头柜下的抽屉里摸了摸,摸出一把花生。
安之眼睛一亮,“你都准备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怀孕后就一直馋花生,各种口味、各种做法的花生。
但最爱的,还是最简单的、香喷喷的炒花生。
时怀瑾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夹住一颗胖胖的花生,两指合拢,一掐,壳就裂了。
他低头仔细去了外衣,捏起白白胖胖的花生,喂进安之老早就张开的嘴巴里,“太干了,你只能吃一点。”
安之满足的含着花生,点头,“好。”
时怀瑾继续低头剥。
两小夫妻大晚上的不睡觉,剥了小半盘花生。
花生剥完,时怀瑾转身,朝安之伸出手:“今天的最后一颗。”
安之其实觉得自己还可以吃,但也明白时怀瑾不会让她继续吃的。
于是她鼓了下腮帮子,伸手小心翼翼地从时怀瑾的手心捻过了那颗花生。
突然,正对面的时钟跳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安之转头看去,椭圆形的艺术挂钟的圆盘中,时钟、分钟和秒钟重合,针端齐齐指向十二。
崭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对时怀瑾而言,也是他三十二岁的开始。
“瑾宝,生日快乐。”
收回视线,安之往上挪了挪,抱住了时怀瑾的脖子,将自己宝贝似的最后一颗花生喂进了时怀瑾的嘴里,抵着他的额头笑:
“希望我的瑾宝天天开心,永远陪着我。”
看她多任性,连他的生日,她也要许自己的愿望。
“谢谢。”
时怀瑾抬高手,十指插进安之的发间,压着她的头往下,亲昵地贴着她的唇。
舔一下,又马上离开,并没有完全吻上,反反复复。
安之收紧手,扬着嘴角,陪着时怀瑾慢慢玩着,指尖习惯性的拨弄着时怀瑾脑后硬硬的短发。
“瑾宝,我有编一支舞给你做生日礼物的,但是今天可能跳不了了。”
安之结婚后养成了一个习惯,虽然时怀瑾不怎么过生日,但每年的这一天,这个时间点,她都会送他一只舞。
一支只给他看,只属于他的舞蹈。
但她现在挺着个这么大的肚子了,连走路都很辛苦,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怀瑾低声:“嗯,以后补上。”
说话间,双唇煽动着,贴在一起的唇分分合合,酥酥麻麻。
时怀瑾垂眸,盯着安之红润的心型唇,喉结滚了滚,而后偏过头,实实在在地吻了下去。
唇齿间,也是可以跳舞的。
啃咬间,花生碎了,被两人咽下。
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痛。
安之不自觉皱了眉头,牙齿用力往下嗑,嘴里尝到铁锈味。
舌头被咬破了,时怀瑾轻嘶了一声,放开了安之,“怎么了?”
安之蜷缩在时怀瑾的怀里,紧咬着唇,额间冒出豆大滴的汗。
她紧紧抓着时怀瑾的手,仰头看着他,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爸爸,你要勇敢。”
“舞可能不用补了,我要送你一个更棒的生日礼物。”
意识到安之的话是什么意思,时怀瑾的脸色瞬间白了,血色尽褪。
安之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手变得冰凉。
她以为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会很害怕,但可能真的是时怀瑾替她勇敢了,所以她反而不怕了。
时怀瑾的嘴唇苍白,那抹被她咬出的血色极其扎眼,安之忍着痛意,低头在上面又用力咬了一口,“爸爸,别愣着了,抱我们去医院。”
痛意让他猛然回神,时怀瑾连忙用薄被裹着安之,把人抱下了楼。
……
深夜的医院比白日要安静很多,安之被送进待产室的时候很平静。
和宁歌生产的那天一样,医生说了同样的话:
宫口开得不够,还要再等等。
相对宁歌的那天,安之等的时间要更长,于是痛的也更久。
宫缩的疼就像是有人拿着千斤重的锤子,狠狠砸在肚子上,安之满头大汗,几乎要砸得没知觉。
浑身都不像是自己的,只有下半身的痛觉,格外的清晰。
就连思绪也变得模糊,她呜咽着,嘴里无意识的念着“瑾宝”两个字,仿佛是要在这两个字上寻找力气。
时怀瑾又陷入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嘴里口口声声的说的爱,在这一刻,也变成了很廉价的东西。
渐渐的,时怀瑾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也痛了起来,随着安之阵痛一阵一阵的。
……
医生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检查一遍,但一直说还不到时间,长辈们越来越急。
到了凌晨六点,医生皱了眉头:“太慢了,产妇需要走动一下。”
医生还给了别的办法,但安之坚持顺从,说自己能坚持。
可痛了这么久,她早没了力气,连坐起来都不可能,更别说走路了。
最后,时怀瑾把安之扶了起来,让她撑在自己的身上。
此刻,身高成了障碍,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子的时怀瑾只能佝偻着腰,半曲着腿,才能配合安之的身高。
安之迈动半步,他跟着迈动半步,缓缓走动着,脚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拖鞋。
从晨光微曦,走到天光大亮,病房外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渐渐有了人。
看到这一幕,心里都酸酸胀胀,忍不住动容。
妇产科是新生命降临最多的地方,也是让人对生命最有感触、最敬畏的地方。
生命最珍贵之处就在于他的弱小,还有它的来之不易。
南桑被时穆接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以往的那些画面突然涌如脑海:
她偷偷拿瑾瑜公馆的小蛋糕偷偷给安之吃时,第一次在安之口中,听到“未婚夫”三个字:
“南南姐,没有野男人,我有未婚夫了。”
安之脸蛋微红,羞涩又认真。
后来,安之开始偷偷往瑾瑜公馆跑,还给她带了好吃的:
“这是我从朋友那拿的一点吃的,送给你。”
安之面带浅笑,“朋友”二字说出口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
再后来,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题被传出,婚约受到威胁,安之红了眼,第一次发了脾气:“楚知意呢?”
那天,她被辞退,安之一人下了车,背挺得笔直,为了婚约勇敢地去找楚知意理论。
之后,在化妆间重逢,她成了安之的经纪人。
安之冲进了时怀瑾的怀里,笑着和她介绍:
“这是我老公。”
笑容甜蜜,声音坦然。
那时,南桑就知道,安之和时怀瑾的婚姻,并不仅仅是因为一纸婚约开始。
安之爱的理所当然,义无反顾,甚至不惜放弃舞蹈,她有些不能理解,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过去清晰似电影,一幕幕在眼前快速滑过,最后变成眼前的画面,南桑眼眶发烫,而后拿出手机,把两人拍进了画面里。
这对安之来说,应该是很珍贵的瞬间。
时穆站南桑身后站定,将人拥入怀里,抬手,轻柔地抹去了南桑脸上的眼泪。
南桑回头,视线落在时穆的脸上。
她第一次用如此认真的目光看时穆。
三四年过去了,当年的阳光大男孩依旧阳光,但肩膀愈加宽厚,变成了一个能顶天立地、独当一面的大男人,能让人安心依靠。
好像,无论是安之当年嫁给时怀瑾的勇气,还是她挥耗青春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
时怀瑾没管旁人的纷扰,他偏着头,脸上带着浅浅地微笑,不断地和安之说着话,声音温柔。
汗珠自他额间一颗颗滴下,砸在地上。
让人安心的温度透过男人薄薄的衣服,传到自己的身上,安之紧紧咬着唇,呜咽着,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落到时怀瑾的脖子上。
止不住的眼泪除了因为钻心的疼痛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是爱和感动。
炙热的温度灼烧穿透皮肤,顺着血液,烫在时怀瑾的心上,留下深刻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
这样走了两个小时,医生终于点头。
时怀瑾终于松了口气,两个多小时没有直过要,起身时,他身形晃了一下,时穆上前扶着他的手臂,他才站稳。
病床被推进了产房,时怀瑾跟在旁边,脚迈进去的一瞬间,刚刚才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痛意比刚刚还要剧烈,身体真实地被撕裂开,安之喊着时怀瑾的名字,抓住了时怀瑾的手臂。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甲掐进了时怀瑾的皮肉里。
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时怀瑾却恍若未觉,他像是察觉不到痛意一般,俯下身,温柔的一下一下亲着安之的脸颊。
看着她煞白的脸,他心疼得不行。
安之仰着头冲时怀瑾笑,汗湿的长发凌乱,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
“瑾宝,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很勇敢?”
时怀瑾点头,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是,娇娇很勇敢。”
为母则刚,但他却宁愿她还是之前那个娇娇软软的,痛了、委屈了就娇气地窝进他怀里的小娇娇。
懒的时候,就耍赖让他抱着着,馋的时候,就软着声音向他撒娇要吃的。
看到好玩的、好笑的都缠着他告诉他,不开心的也念念叨叨地说给他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痛得要命,却还坚持笑着,告诉他,她有多坚强、多勇敢。
时怀瑾知道,一直以来,安之都是一个特别乖的人。
他希望她高飞,她便努力飞到比他希望的还有更高的地方,而后回头,看着他骄傲的笑。
视线对上,看见他眼中的想念,她又踏上返程,回到他的身边,黏着他,主动诉说自己的思念。
他话少,不擅长表达自己心中真实的渴望,于是她便聪慧地把他的愿望转变成自己的,然后告诉他,那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她从来都不任性,她只是在替他任性。
所以多幸运啊,天高海阔,这么好的安之能降落在他的怀中,被他稳稳抱住。
……
半个小时过后,安之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时怀瑾心疼得不行,眼尾通红,五脏搅在一起,生疼。
他甚至开始后悔,怨怪当初自己的不小心,为什么要让她怀孕。
让自己最爱的女人,经历这么痛苦的事情。
“阿瑾、阿瑾。”
安之没了力气,她觉得自己意识好像都向四周散了,离自己越来越远,却还记得叫时怀瑾的名字。
“我在。”
“我在。”
时怀瑾应着,俯下身,在安之唇上吻了吻,而后伸手掰开她的牙齿,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唇边。
“瑜安之,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很爱,很爱,爱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下辈子的那种爱。”
……
“吸气、呼气……”
“用力,用力,马上就出来了……”
耳边护士和医生不断地喊着什么,很吵,可时怀瑾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一字一字钻进耳朵里。
眼皮贴上温润,安之睁眼,一颗晶莹的液体滴落,刚好落入她的眼中。
眼前的视线模糊了一下,而后在液体的洗涤下,更清楚了。
她抬眸,正好望进了时怀瑾漂亮的眼睛里。
他那双沉沉的眸子有些红,里面只有自己。
恍惚间,安之好像看到了他们在瑾瑜公馆六楼的初见。
那天,她为了躲楚知意,慌不择路地冲进了厨房,撞进了时怀瑾的怀里。
她被吓到了,仰头看去,掉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里也只有自己。
也许从那时开始,她对他就有了别的心思。
……
“我爱你。”
见安之看着自己,时怀瑾缓缓启唇,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身下的痛让人几欲疯狂,安之的思绪很快又模糊了。
她终于不再逞强,张开嘴,一口咬在了时怀瑾的手腕上,崩溃地哭出了声音:
“瑾宝……好痛、太痛了……”
“我一点都不……不勇敢……你抱抱我……”
时怀瑾喉间涩得厉害,他倾身,虚虚的抱住安之,在安之耳边反反复复道:“我在,我陪着你。”
“很快了,医生说很快了……”
……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安之哭得嗓子都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时,一声清脆有力的啼哭在耳边炸开,代替了安之的声音。
身体一空,安之泄了力,无力地跌回床上。
时怀瑾没去看孩子,医生说了什么也没去听,他低头埋进安之的颈间,轻声哄着:
“没事了,没事了,宝宝生了,我们不疼了。”
“没事了,我们不疼了。”
“娇娇,不疼了……”
……
他浑身颤抖着,泪水和安之的汗水混在了一起。
安之偏过头,泪从眼角滑落,她微微张了张嘴,无声地问道:“宝宝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时怀瑾摇头:“没关系,都好。”
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放下了心结。
……
三天后,安之更新了一条微博:
[照片][照片]
他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恩赐。
第一张照片里,是弯腰抱着她在走廊走的时怀瑾,第二张照片,是一双可爱的小jiojio。
微博刚发出去,立刻就热闹了起来,恭喜的话排着队,评论难得这么整齐。
宁歌转发了安之的微博,并配字:
[恭喜娇娇!
但是娃娃亲无望了,只有兄弟情。]
……
卧室的空调温度刚刚好,是最适合产妇的温度。
安之靠在榻榻米上玩手机,看到宁歌的微博,她忍不住捂嘴笑。
而后放下手机,侧躺着,支着下巴看向正蹲在地上,和小姑她们学习怎么给小团子洗澡的时怀瑾。
刚出生两三天的奶油团子小小的一只,连眼睛都没怎么睁开。
爱吃爱睡,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能睡上十八个小时,谁唤都不好使。
当然,肚子饿了,或者便便除外。
但是时嗯嗯很喜欢洗澡,在水里的时候会小弧度的扑腾小手小脚,不哭不闹,可可爱爱的。
时卿一边指导着时怀瑾应该要怎么做,一边和何清歌闲聊着,讨论着小宝宝像谁:
“看这眼睛,像阿瑾,和阿瑾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我看嗯嗯像安之,安之的眼睛圆一点,也好看,小嘴巴也像安之,嘟嘟的,好看。”
时怀瑾拧干了毛巾,回头看向安之,视线落在安之的殷红的嘴唇上。
心形唇,唇珠略高,嘟嘟的,确实好看。
还好亲。
对上时怀瑾的视线,安之眨巴眨巴眼睛,回了一个甜甜的笑。
时怀瑾轻轻勾了下嘴角,正想说什么,手臂就被拽住了。
时卿拍了他一下,瞪他:“别偷懒,看着呢,安之在月子,要好好休养,嗯嗯得你来带。”
安之偷笑,时怀瑾回头应了声好,淡淡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小家伙。
这小家伙全身软软的,实在是没人什么杀伤力,但是一出生,地位就凌驾他之上,可以随便爬到他头上撒野。
他还不能还手,甚至不能凶,否则就哭唧唧警告。
何清歌抱着小宝宝,让时卿好给小宝宝擦身子,一边侧头问时怀瑾:“阿瑾,你看,嗯嗯的眼睛像谁?”
时怀瑾:“……”
首先,小家伙得睁开眼,他才能回答得上这个问题。
等着嗯嗯洗完澡,安之连忙坐起身,伸出了手,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
很突然的,时怀瑾眼前闪过了一张表情包,一个小人扒着墙露出半个头,头上写着几个大字:
“让我康康!”
时怀瑾轻笑了一声,从何清歌手中小心翼翼地抱过小家伙,朝安之走去。
经过了几天的训练,他虽然还不怎么敢给小家伙洗澡,但是抱娃的手法已经极其的熟练。
反而是安之不敢抱,也不怎么会抱。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她都一直躺在床上,宝宝喝奶也是躺在她身边的,不怎么需要她抱。
“把手伸出来,用臂弯,这样……”
何清歌和时卿收拾好东西出了房间,时怀瑾在安之身边坐下,耐心地教安之怎么抱娃。
安之伸出臂弯,俯下身,让给时怀瑾把小嗯嗯轻轻递到她的怀里。
宝宝很轻,才一点点重,没什么手感。
呼吸又轻又浅,软乎乎的,浑身都没有骨头,脆弱到不敢用力。
安之垂眸看着,心里也软乎乎的。
才几天的小宝宝说不上好看,但却抵不过安之的亲妈滤镜。
安之就是觉得这么看怎么觉得好看,“是个帅宝宝!”
时怀瑾勾勾嘴角,没搭话。
他觉得,可能女人的眼睛和男人不一样。
抱了一会儿,安之也适应了,又抱着嗯嗯摇了摇。
突然,响亮的啼哭在耳边炸开,猝不及防,嗯嗯开始哭唧唧了。
他小小的身体有大大的能量,声音十分的洪亮有力,爷爷说,这是健康的表现。
新手妈妈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把目光投向新手爸爸求救,“爸爸,嗯宝怎么哭了?”
时怀瑾拧着眉头,视线顺着时嗯嗯半睁的眼睛,看向安之鼓鼓的胸部:“他饿了。”
生了宝宝之后,安之的二次发育极为可观,只可惜,都是为小家伙服务,和他没什么关系。
安之被点醒,恍然地“哦”了一声,而后扯开了衣领。
小嗯嗯嗅到了熟悉的奶香味,停下了哭泣,自动循了上去,眼睛紧紧闭着,小鼻子一耸一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时怀瑾眸色暗了暗,别开了视线,看着嗯嗯小小奶奶的脸蛋。
便宜这小家伙了。
但没办法,自己的儿子,只能咬牙宠着。
“刚刚对着手机笑什么?”时怀瑾等着宝宝喝奶,随口扯了个话题。
“宁歌在可惜宝宝们的娃娃亲没了,只能有兄弟情了。”
闻言,时怀瑾挑了下眉,“不一定没有。”
“嗯?”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安之侧眸看向时怀瑾,眼神诡异。
“宴离生还可以再生一个,刚刚好。”
“那为什么不是我们生?”安之下意识问。
时怀瑾垂眸看向安之,盯着安之的眼睛,缓缓启唇:“不生。”
安之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说什么,又问:“瑾宝,当了爸爸是什么感觉?”
时怀瑾低头想了想,答:“不知道。”
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身上。
突然变化的身份,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时怀瑾曾经在心里设想过无数遍,但当这个鲜活有脆弱的生命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一瞬间,之前所有设想都被推翻。
总觉得,和想象中不一样。
他突然有些理解了时修在他面前的欲言又止,但又害怕自己会变成时修那样。
安之笑了笑,轻轻戳了下宝宝的脸,而后握住了时怀瑾的手,“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我们一起学。”
小嗯嗯像是听懂了什么,小手挥了挥,拍到了时怀瑾的手上,而后紧紧拽住了时怀瑾的大拇指,不放了。
时怀瑾不敢动,低头看去。
小家伙小小的手胖嘟嘟的,软绵绵的,五根手指要很努力才能握住他的大拇指。
心,骤然一软,真实的有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责任。
这是他和安之的宝宝,身体流着他们的血,是他们爱的延续。
这个小生命是多么神奇。
时怀瑾点了下嗯嗯的手,点头,沉声道:“好。”
安之笑眯了眼,伸长了脖子,“瑾宝,我这几天表现得好吗?”
“很好。”
“那你不亲亲我吗?”
说着,她故意高高地嘟起了嘴。
时怀瑾眸中带着薄薄的笑意,低头在安之的唇上嘬了一下,而后细细密密地吻了起来。
这几天一直在医院,身边围着一群一群的人,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亲近过了。
越吻越深,时怀瑾伸手揽住了安之的腰,可下一秒,宝宝又开始哭唧唧。
安之差点又嗑到时怀瑾的舌头,还好时怀瑾及时躲开。
哭唧唧的声音不停,刚刚的软软的小甜心化身为恶魔,时怀瑾面无表情,抿直了嘴角。
安之伸手摸了摸,“爸爸,宝宝拉臭臭了。”
仔细听,还能听到宝宝抿着唇,用力发出的“嗯嗯”声。
时怀瑾:“……”
时嗯嗯的小名取错了。
边吃边臭臭,这都是跟谁学的坏毛病!
……
******
时嗯嗯大名叫时遇安。
嗯嗯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含义是什么意思,他爸爸告诉他,是因为时怀瑾遇上安之,才有了他:
——时遇安。
嗯嗯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小名叫做嗯嗯,姨婆告诉他,因为他出生发的第一个音就是“嗯”,于是他太爷爷就随口给他取了个小名:
--时嗯嗯。
时嗯嗯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大人说过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那些大人却总是不记得自己的话……
今天是六月二十九,是嗯嗯五岁生日后的第二天。
前庭的彩球气球还没有撤下,看着很是喜庆,但时嗯嗯很不开心。
他鼓着包子脸,支着下巴气鼓鼓地坐在台阶上发呆。
五岁的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一个,圆乎乎的娃娃脸上,眉眼还没有长开,但架不住爸妈的基因好。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哦,不对,没有糟粕。
小小的嗯嗯还没有学过多少东西,但是挺会长的,完美的继承了安之和时怀瑾身上所有的优点。
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和时怀瑾一模一样,但要比时怀瑾的健康。
昨晚生日宴后,他和爸爸吵架了。
因为他的同桌洋洋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但他没有,他只有几五位一点都不软的大兄弟:
哼哼、唧唧、吱吱、嘿嘿和啵啵。
一位比一位高大勇猛,个个可以当他的坐骑和保镖。
但他想要一个软软的妹妹,于是他在吹蜡烛的时候许愿,说今年想要一个妹妹。
他爸爸却让他换一个,明明之前他们都说生日许什么愿望都可以的!
时嗯嗯问为什么,他的爸爸只是告诉他,这个愿望不会实现,想要妹妹的话,只能自己去捡一个。
可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妹妹,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捡,所以很生气。
更气的是,他给了机会,但是他爸爸却一晚上没哄他,抱着娇娇妈妈睡得香香甜甜。
于是时嗯嗯更气了,连早餐都没吃,说要去捡妹妹,然后就气呼呼地跑下了楼,他爸爸妈妈都没下来追他。
越想越委屈,嗯嗯瘪了瘪嘴,摸了摸守在他身前的几位大兄弟,然后用力咬了下牙,觉得要自己振作。
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决定带着兄弟们去外面捡妹妹。
他就不信,外面这么多妹妹,他会一个也捡不到。
就算是抢,他也要抢一个回家!
可刚走出两步,嗯嗯又发现不对劲,回头仔细数了数,发现兄弟少了一位。
“哼哼,唧唧呢?”
哼哼抬头,“汪汪汪……”
算了,听不懂。
嗯嗯小眉毛皱了起来,叉着腰,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唧唧总是乱跑,我们一起去找它。”
“然后你们在帮我去抢妹妹。”
说完,他拐了个弯换了个方向,带着一群毛绒绒的大狗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后门走去。
刚转到洋楼后面,时嗯嗯就看到了唧唧。
唧唧正坐在桂花树底下,它的面前,还有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小妹妹。
妹妹!
一个比洋洋的妹妹更好看的妹妹!
嗯嗯眼前一亮,迈着小短腿朝桂花树跑了过去。
看到嗯嗯,唧唧立刻起身,踱到了嗯嗯的身后。
小姑娘见唧唧跑了,连忙追了上来,奶声奶气的,“大狗狗不跑窝。”
她走得跌跌撞撞的,踩到了树枝,绊到脚,惊呼一声,迎面朝嗯嗯扑了过来。
嗯嗯不敢躲开,怕躲开她会摔到地上,所以只好用身体接。
他紧紧闭着眼睛,准备迎接摔倒在地上的痛。
但想象中的痛意并没有出现,背后软绵绵的,怀里也软乎乎的。
回头,唧唧朝他歪了歪大脑袋。
“谢谢。”
嗯嗯道了谢,扶着小姑娘站了起来,“你是谁?”
小姑娘抹了把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嗯嗯,“我是柚柚。”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我家。”
“我……我系……”柚柚胖乎乎的手指点点额头,想了想,“窝忘了。”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又问:“左左和爸爸妈妈呢?”
嗯嗯:“……”
找不到人,小姑娘眼睛都急红了,扯着嗯嗯的衣袖,委屈巴巴地瘪着嘴:
“哥哥,你能带柚柚去找爸爸妈妈吗?”
“哥哥”两个字,甚是好听。
生日愿望成真的喜悦差点砸昏嗯嗯的头,他忍住兴奋,抬高了下巴,“你再叫我一声哥哥。”
“哥哥。”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超级好听。
嗯嗯嘴角扬起一半,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牵起了柚柚的小手,“好。”
哥哥这就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
公馆六楼,时怀瑾和安之刚吃完早餐。
见嗯嗯还没有回来,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很严肃地讨论该怎么处理嗯嗯想要一个妹妹的问题。
时怀瑾不想生的态度十分的坚决,安之撼动不了,她甚至在想如果父子俩实在是协调不了的话,就找个折中的办法去收、养一个时,门口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嗯嗯回来了?
他不生气了?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滴”的一声,门被打开,嗯嗯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声音暗藏兴奋:
“爸爸妈妈,我捡了个妹妹。”
安之和时怀瑾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但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动声色,想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嗯嗯往旁边让了小半步,把一个矮了他一个头的小姑娘牵到了前面。
他低头看着身边小姑娘,指着坐在沙发上的恶时怀瑾和安之说:“快叫爸爸妈妈。”
柚柚眨巴眨巴眼睛,呆住了。
看着呆萌萌的小姑娘,安之扯了扯时怀瑾的手,有些迟疑道:“这好像是……”
“宴离生的宝贝小公主。”时怀瑾淡声接过了安之的话。
再然后,安之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