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正在慢慢地征服与消灭黑暗,晨雾卑怯地向四面八方逃散,经过将息的大自然苏醒了。玉楼峰和银屏峰领先地沐浴在晨曦中。巍峨的明山,峰排兀突,岭峻崎岖,显示了它雄壮的气势。
银屏峰笔锋挺立,怪岩磷削,翠松苍柏,涧瀑激荡,崖深岫曲,俨然是个避世胜境。
陡峭异常的银屏峰的南侧颈部,竖着一块刻有“仙临洞”三个大字的巨大石碑。这个常人望而生畏的山洞,可能只有些“仙人”才会涉足呗。
仙临洞内,石音丰坐在石桌前,一边拿着笔在一张纸上点画,一边与坐在身旁的曾晓杰交谈着。
“形势对我们相当不利。几乎已有一半的人受了伤,你的药又用完了,战斗力正在大大削减;粮食也很成问题,这树皮野草能坚持多久?哎,”石音丰叹息一声,埋怨道:“如果下行数百米,就有很大的回旋之地。真不该听从冷蓄的建议,退守到仙临洞来。现在,特辑处将正南面的这条唯一山道封住了,我们都成了瓮中之鳖!”
“我看不见得吧。”刚查完岗的冷蓄,恰好步回洞来,接住石音丰上文说道:“如果不退上来,我们的活动范围可能会大得多。可是特辑处不仅人员众多,而且个个荷枪实弹,我们这些几乎没有武器的人怎能抵御?在特辑处的冲击下很难聚集在一起,面对满山的武装人员,谁能保证幸存下来呢?再说,我们大多数伤员还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挂彩的?在这里,特辑处就显不出多大的优势了,我们只要守住南侧的那条陡坡,他们的能耐再大,也无法攻上来。”
“坐守待毙,这局面又好了多少呢?”
“那就需要我们想办法。”
“想办法?这句空话能安慰谁呢?”
冷蓄被问得来火了,顶了一句:“你有什么上策?亮出来我们见识见识。”
冷蓄的反问,把石音丰的火气也提了上来。石音丰才欲启口回敬他,却被曾晓杰的手势制止住了。
曾晓杰走到冷蓄身边说道:“冷蓄,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设想是派几个精明强干的人下山,去攻打特辑处或其他一些他们所必须救援的所在。这样,我们才能从被动的局面中解脱出来。”
“下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石音丰忽然想起了什么,接口问道:“冷蓄,你不是说过这仙临洞有条秘密通道可以出外吗?”
“是的。”冷蓄悠悠地踱了一周,思索着说道:“我当初听沈沉说起的。上山几天来我们谁也未曾发现这个通道,我简直怀疑它的存在。”他接着唤来了吴松涛,问道:“我们的武器还有多少?”
“不多了,只有三四包火yao和一些还未拆开的爆竹,另外还有些石灰。”吴松涛似有担心地说着。
“只要使用得当,这些东西不算少了。”冷蓄向吴松涛仔细地作了布置。尔后,他返身说道:“现在该考虑的是,由谁来带队下山。”
“我去!”
“不,还是我去合适。”曾晓杰解释道:“我们队伍里的大多数人是你集合起来的,你留在山上,便于解决意外情况。”
“凭你的功夫,你去固然好。可是市内的情况以及人头你还都没熟悉呢。”
石音丰冲着曾晓杰得意地笑了笑:“冷蓄说得有道理,还是我去合适吧?”
快要中午了,仙临洞口的石碑下面,人影闪动得频繁起来。五六十米长的陡坡下方,树林与峭石间不时露出一些盖着大沿帽的人头。看来,特辑处已注意到上面的动静,他们正在靠拢、集中。
蓦然间,三、四只黑乎乎的东西滚了下来,经验丰富的武装人员立刻都注视着它们。果然,这些东西都轰地炸了起来。几股烟雾的升起,许多武装人员都揉着眼,痛叫着向两旁滚开。其实,这只是冷蓄玩的小小魔术——火yao包里和入了石灰粉!
跟着,上面又下来了十来个冒着烟的东西,特辑处的其他人员马上卧倒,以保护自己的眼睛。可耳畔仅传来一些嘭啪的爆竹声,急忙抬起头来,才发现三个随石头滚下来的人都已钻入了林间杂道。
清脆的枪声在身后远去,钟鸣高声笑道:“好气派呀!我们用爆竹开道,他们却用枪声来为我们送行呢!”石音丰和吴松涛也被说得大笑起来。
在明山与朝湖的接壤地段,有一幢前几年才兴建起来的乳白色的别墅。它用先进的建筑材料,融古典皇宫行院的豪华与现代结构曲线的优美于一体,雄伟高雅。难怪明山市革委会主任陈树华,在这倚山傍水的建筑一落成,就将它作为自己的住宅。
夕阳早已从明山的背后消散离去,陈树华同王灵维正在这幢别墅内的客厅里交谈着。
客厅内的陈设并不复杂,除了一些沙发茶几和一座装饰用的高过三米的瓷花坛等物体外,就数那帧挂在墙上的唐代山水画最引人注目。用各种颜色的不规则的石头自然组合起来的地板,是花费了很大心血的。这漂亮的自由花的地板表面,光滑如镜,将天花板上雕刻着的图案以及客厅中央巨大的花式吊灯和周围的壁灯反照出来,形成一个完整而美妙的画面。几根两人合抱的立柱,由景德镇瓷器砌成的花盆为底坐,竖柱犹如插在盆中的花朵,自然地向上绽开。
“银屏峰三面峭壁,一面陡坡,地势十分险要。我们如果强拼硬攻,伤亡必然很重。”王灵维向陈树华介绍着情况:“用炮轰击,他们则龟缩到山洞里,很难发挥威力。所以,我封住了道口,准备将他们困死在上面。”
“成立特辑处的宗旨是什么?”陈树华打断了他的话。
“适应政治斗争的需要,打击走资派,防止修正主义。”王灵维知道,陈树华对这件事很不满意,因此被他叫来以后,一直小心地回答着他的提问。
“对特辑处的要求呢?”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召之即来,以一当百。”
“攻无不克?几天攻下来了,什么结果?以十当一都挡不住人家,还以一当百呢!你平时不厌其烦地向我夸耀的就是这样的战斗力?”
王灵维见上司生气了,急忙解释道:“这伙人与一般人不同,都是些武林中的人物。譬如主犯之一石音丰,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在明山市还收了许多徒弟。据说身手都不错,在本市还颇有市场。”
“当初为何没把他招入特辑处?”
“考虑过的,只是成辉和李泽明坚决不同意,霍冰清好像也不赞同。”
“为什么?理由?”
“说他是个危险人物,他们曾在一个少体校,相互有所了解。”
“嗬!危险人物?我就不信,这些小家伙会有多少政治头脑。”陈树华好像进入了沉思:“他怎么会卷入本案的?”
“他跟沈沉……”
“呯”一下不大的声响,打断了屋内的谈话,王灵维本能地回过头。这一望不打紧,门外正闪进两个人来,不由失口叫了出来:“啊?石音丰!”同时身子从沙发上弹起,右手熟练地抽出手枪。
就在这一瞬之际,石音丰已纵步窜到他的跟前。落地扎成马步,迅速异常地展出一招“叶底藏花”,左手屈肘往上一抬,格飞王灵维的手枪;右手握着铜梗,随之从左腋下穿出,直点王灵维左乳外的天池穴。此时,下午七点刚过,正是戊牌时分,人身之气已行入心包经。这天池穴乃心包经的起始穴,是手足厥阴、少阳之会。王灵维此穴遭点,果然不行,只觉胸头异闷,还未喘过气来已经瘫软下来。石音丰双手顺势扶住王灵维,不使其倒下。刚巧,那把手枪也从空中掉了下来,石音丰伸脚把枪上挑,腾出左手将枪接住,右手把王灵维扶到沙发上。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把手枪翻弄了几下,用蔑视的眼光朝王灵维瞄了一下,嘲笑道:“这玩意虽不错,可已不配你用了。”他朝门口招呼了一下,手枪脱手,飞到了守在门旁的吴松涛手中。
陈树华象一头被戏弄而激怒的狮子,狂怒地吼叫道:“放肆!”话刚脱口,但自己的理性与职位使他冷静下来,瞬间就恢复了原态,快如无雷的闪电。
“哦,陈主任,打搅了。”石音丰转向陈树华,脸上完全是一付胜利者的傲气,平静地说道:“我们是迫不得已。你知道,不请你帮忙是不行的。”顿了一顿,见陈树华并不打话,只是用那双特别幽黑严峻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面对这个年过半百的人,他觉得没有先前那么自在了。到底是因为怜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口气已经不同。“我们在山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呀,没有钱就更不行了,我想你不会断然拒绝我们的要求吧。”语态刚柔相济,傲气犹存,似不容置疑。
言毕,石音丰没有同陈树华那两道含着威慑的寒光对峙。自顾踱步到陈树华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顺手从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的一听标着中华牌香烟的罐内抽出一支烟,悠然地点着,口吐烟圈,静待着陈树华的反应。
此时,石音丰能如此坦然自如,不是没有考虑到目前这危险的境地。他明白,只要掌握着陈树华,不管情况怎样危险,他均能稳操胜券,化险为夷。而且他还真希望有人前来救驾,以中下怀。
客厅的气氛似乎凝固起来,石音丰的目光游移在客厅的结构与摆式,“呵!好气派,简直豪华之极!”石音丰暗道。要说石音丰见的世面已不算少,自己的住宅在明山也数一流,可这样的富丽堂皇却是第一次见到。然而,瘫坐在沙发上的王灵维,却使客厅显得不协调起来。
人的命运往往与直觉有关,正确的直觉常常能使人幸福,错误的直觉给予人的则容易是痛苦。对首次打交道的人来说,直觉就显得更重要。
“年轻人,不要义气用事。”陈树华开口了,一变刚才的严肃,目光柔和了许多。“这样做,你们能维持多久呢?”说着,伸手从茶几上拿过砌着碧憬泰茶叶的精制瓷杯,掀开茶盖,呷了一口。接着慢慢站起身来,捧着茶杯,踱到石音丰跟前,用似乎很慷慨的口吻说道:“好吧,我满足你的要求,但希望仅这一次。”转而,他又用一种带有说教的语气继续说道:“可是,我奉劝你们,要看清形势,不要葬送自己的前程。面对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潮流,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你们还年青,今后的路长着呢。”陈树华不时地用一种隐晦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石音丰,“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陈主任珍言,在下聆教。”石音丰略微点头,用同样的目光还视陈树华,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一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众弟兄,因为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情。”他站起身来,“想必这样的回答不使你失望吧。”
陈树华觉得这次糟糕的谈话该结束了,他知道要继续谈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弄不好反而成拙。于是抬起右手,探出食中两指朝石音丰招了招,转身打开客厅边门。石音丰不知其玩的什么把戏,疾步跟了进去,原来是间储藏室。陈树华走到立式保险柜前,旋转了几下柜把,打开柜门。石音丰警觉地往后一闪,继而眼前一亮:一扎扎厚厚的大团结整齐地排列在柜内。
“请便。”陈树华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这么多的人民币,倒使石音丰犹豫起来,不知如何携带。
“怎么,觉得烫手啦?”陈树华笑了起来。
“那么,在下失礼了。”石音丰严肃地说道,随即招呼吴松涛。吴松涛从客厅的沙发上取来一块沙发巾,用它将钱包了起来。
收拾定当,石音丰平静地转向陈树华:“陈主任慷慨解囊,在下非常钦佩。这些东西,总能算物尽其用了吧。”
“从哪里来,就得还到哪里去。”吴松涛插了一句。
“从哪来,得回到哪去?说得好!”陈树华并未因他们的话而激动,不愧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笑呵呵地说道:“这是规律,是永恒的,鸟知倦而归嘛。”他深邃的目光四下里扫视了一番。“你们也得考虑归期了,是吗?”
“不,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声音虽然不大,力量却如炸雷。陈树华身子略微一颤,手中的杯子差点脱手。他被震惊了,转回身来,用疑惑的目光凝视着石音丰。但他毕竟是块老姜,阅历深渊,一付慷慨就义的神态:“把我的脑袋带去吧!”因为他想到,石音丰是指他的生命了。无疑,身边的王灵维不也给干掉了吗?
其实,石音丰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他认为,他们的这次行动尚未被陈树华的警卫们发现,因为守在外面的钟鸣也未发出信号。如果马上撤离,却回不了仙临洞,哪怕腰缠万贯,也救不了被困在山上的曾晓杰他们,失去了这次行动的意义。因此他决定铤而走险,劫持陈树华,把他作为鱼饵,使其警卫将情况报告给特辑处,完成冷蓄的围魏救赵的计划。
“哈,哈哈哈,你太多虑了,陈主任。”陈树华被石音丰戏剧般的笑声所糊涂,吃不准他们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是的,”石音丰闪着狡黠的眼珠,接着说道:“此事本想如你所说,就此结束。可是你看。”他指了指吴松涛手中的巨款,作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式。“象我们这付模样,走在路上能保证不被人怀疑?万一有个不测,你的一片好意岂不付之东流?我想,事至如今,就送佛送到西天。劳你大驾,给个方便,送我们一程,你意下如何?”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陈树华知道,他们进来如此容易,出去也不会有多大的麻烦,这只是个借口而已。然而送与不送的结果只有一个,何须选择!片刻犹豫过后,他忽然嘴角抖翘一下,果断说道:“好,走吧!”
石音丰猜透了他的心事:“你的生命我们可以保证,可是要在保证我们安全的前提下。这不过份吧?”
三人没走出几步,石音丰瞄了瞄王灵维,收步说道:“不行,如此他挨不过六个时辰。这样吧,”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本子,翻动了几下,从中撕下一页,走过去放在王灵维身上,“这下对他也算尽责了。”
说实在的,王灵维的武功并不在石音丰之下,只是因为前几天与钱抑傲等人拼了几场,有所损伤。近几日,又为围剿冷蓄等人而奔波,费尽心机,体力与精力消耗很大。今日,陈树华又为此事传他谈话,使本来已对此事有点束手无策的他,更加诚恐诚惶。然而,石音丰却凭借着点穴和铜梗的优势,出其不意,一击而就,轻易得手。
院子里,几名武装警卫看见自己的主任与身旁的两位陌生人有说有笑地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拎着个包裹,觉得奇怪:这里防范严密,这两个陌生人从何进来?王处长为何不露面?虽生疑窦,却不敢上前问津,怕陈树华责备。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石音丰他俩押着陈树华,并不理睬他们,径直走到车库门旁。陈树华打了一个手势,一辆轿车从库房开了出来。三人跳上车,开到大门外又停了下来。一声唿哨过后,黑暗中从高处不知什么地方跳下个人来,向轿车奔了过去。
“快上来!钟鸣。”坐在司机身旁的石音丰轻声叫道。钟鸣急忙拉开后门,在陈树华身边坐下。轿车又启动了,两道灯光在黑暗里凿洞而进,眨时消失。
几个警卫觉得事情有些反常,赶紧冲进客厅。
“啊!”不一而同地惊呼起来:王处长不省人事地瘫倒在沙发上!其中两人急忙拥上前去,只见他的身上留着一页纸片,上面写着:
琥珀粉一钱,煅蝮蛇、炙甘草各二钱,党参、麦冬、百合各四钱,准小麦、刀豆粉、龙齿各一两。
“不好!主任被劫,处长生死不明,赶紧通知特辑处!”
顷刻,手忙脚乱的警卫接通了电话。
本来应该将息的大自然,看来今夜又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