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神将大人赶紧去裁决院一趟吧,我家世子如今恐怕处境不妙啊。”
见刘方伯迟迟不语,尉迟方无比心焦,开口请求道。
刘方伯此刻着急的却不是尉迟圣星,他虽身陷囹囵,但绝不会有任何事情,顶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谅冷凝雪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他如今担心的是张瑾尘有没有将矛头对准他,尉迟圣星其实只是一个突破口而已,他如今贸然前去裁决院勒令冷凝雪放人,说不定正好落人口实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将天策府内卫几名督御召集起来,看内卫有没有易帜之象!
天策府被内卫把持,平日里张瑾尘就算一餐吃了几粒米,他都一清二楚。
然而张瑾尘授意程玉阶、冷凝雪抓捕尉迟圣星,他竟然没有收到丝毫风声,这不是正常之象。
“尉迟圣星不会有事,你无需着急,我先去甘露殿参加早议,早议之时我会向府主禀明此事,将他被捕入狱的原因弄清楚之后,而后才能对症下药。”刘方伯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甘露琼浆,喝了一口,在嘴里咕噜两下,而后吐在地上。
“神将大人先去裁决院吧,我家世子……”
“我怎么做,还需要你来教我吗?”刘方伯被尉迟方聒噪的有些心烦,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老奴不敢!”尉迟方噤若寒蝉,心头却是焦灼不已,“程玉阶本就跟世子有仇,执戈卫昨夜连督御府都给抄了个底朝天,人也杀了不少,世子今落到他们手里怎么可能会没事啊!”当然这话却不敢在刘方伯脾气正不对劲的时候提,尉迟方决定先缓缓,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过刘方伯却没给他机会,侍女替他将袍服穿戴整齐之后,他便负着手离开了,顺口甩给尉迟方一句话。
“你先回督御府候着,这事老夫自会处理。”
尉迟方傻眼了,可根本不敢叫住刘方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了。
刘方伯出了后宅,便吩咐下人备了车马,不作耽搁,直奔玉清宫而去。
玉清宫是天策府总署所在之地,甘露殿是宫中的正殿,早议便在此进行。
玉清宫位于沧澜城正中之位,重重宫阙深不可测,而且由外至内,地势逐渐拔高,远远望去就像一座耸峙在城池中的山丘,雄壮至极,其实在沧澜城外看到的那些半隐于烟云之中的亭台楼阁,大多都是玉清宫内的建筑。
也只有玉清宫,才连沧澜城近百丈高的城墙都遮掩不住。
玉清宫规模之所以如此巨大,倒不是因为里面办事机构太多,也并非历代府主有大兴土木的恶癖。
而是因为笼罩整座城池的数座大阵,其阵基大多也分布于玉清宫各处。
天策府内卫便是镇守玉清宫的一支力量,作为内卫大统领的刘方伯,也许论权势不如掌管律法的冷玄心、亦或是掌管枢密院的薛道志,但论手中掌握的机要力量,无人能比得过他,便连掌管财权、税收的第一神将吕伯端也要稍稍逊色。
他真要发难,可将整个沧澜城都牢牢控制在手里。
当然他真敢这么做,等同于是兵变,他必然会被定性为叛逆分子,遭群起攻之,甚至青云祖庭都会出面制裁。
也可想而知,内卫军的实力强大到了何种境地,八千内卫最差都是下玄境的修行者,并配有三万金甲神人。
世间向道之人无数,但真正有资质能够通神入道的不到半数,剩下半数,穷其一生也很难入通神,或着通神入道之时已行将朽木,但这些人中,却也有一部分天赋异禀之人,比如身强体壮、力大无穷,这些人便会被天策府挑选出来,用秘药焙炼,使之拥有扛鼎之力,而后再用香火信仰之力加持,成金甲神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有飞天遁地之能。
金甲神人虽不会法术神通,甚至连现成法器、灵符都不能驾驭,但近身之后也能够给下玄修士造成巨大威胁。
最重要的,培养一个金甲神人远远比培养一名下玄境修士容易。
此刻尚未到早议时辰,甘露殿宫门紧闭,城头金甲神人林立,宛如雕塑般站着,肃穆至极。
香火信仰有洗脑的作用,拜神的人越多,信神的人也就越多,原因便是如此。
因此成为金甲神人之后,这些力士的脑子大多都不好使了,所以站姿才这般僵硬。
刘方伯的车驾抵达玉清宫前,亮明腰牌之后,城头的金甲神人才缓缓开启宫门,给予放行。
刘方伯担任内卫大统领一职已有数十年之久,几乎天天都要进出玉清宫,但这些金甲神人脑子太轴了,没有思想,完全就是一具具傀儡,只认信物不认人,因此他每次进出玉清宫都得拿腰牌说话,麻烦的很。
进入宫门后,刘方伯便直奔内卫军大营而去。
到营中大帐,他立即叫来传信官,让其传召内卫军四名督御立刻前来参见。
只有三人到场,一人负责轮值,在玉清宫内各处巡视,暂时无法脱身。
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刘方伯未做多言,抬手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砰地一声,案角的镇纸都跳了起来。
幸亏这大案是钢铁铸造的,换做木料的,这一巴掌定能让其从中开裂。
三名督御正琢磨着大统领这一大清早召见他们究竟做什么,没想到刘方伯二话不说直接大发雷霆,吓得三人一个哆嗦,赶忙单膝跪地,收起了轻率的态度,其中一人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属下们做错了什么,惹得神将大发雷霆?”
见三人神态恭敬,毫无倨傲,刘方伯松了一口气,看来内卫军并未改旗易帜。
想来他数十年树立起来的权威,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被撼动的。
“我且问你们,最近府主可与哪些人私下会晤过?”刘方伯神色稍稍和蔼了些,正色问道。
三人低头思索起来,半晌之后,一人回答道:“腊月二十七下午,裘盛安神将曾去找过府主。”
“他们谈了些什么?”刘方伯问道。
“禀神将,只是关于香火信仰的一些事情,裘盛安说最近几年来天策府吏治腐败,导致民心离散,底下道观每年能够收集到的香火信仰已经越来越少了,希望府主能够肃清吏治,重聚民心,否则无法足额上缴祖庭每年所需的香火信仰了。”
刘方伯被岔开了思路,随口问了一句:“府主怎么说的?”
“他说再多修几座道观。”
“噗!”刘方伯直接笑出了声来,嗤道:“信道的人没有了,你道观修的再多又有何用!”
不过笑着笑着,他就收声了,因为换做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用这方法敷衍裘盛安。
肃清吏治,要侵害多少当权者的利益?张瑾尘敢这么搞,兴许第二天就得下台。
两相权衡,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自然是牺牲普通人的利益。
看来张瑾尘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张瑾尘啊,尸位素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那照理而言,他应该没魄力查办尉迟圣星才对啊。
随即刘方伯又问道:“除了裘盛安,府主还私下会晤过谁?见过神凝雪、程玉阶没有。”
“绝对没有,这两人还是腊月初八那天来过宫里。”
“冷玄心呢?”
三人皆是摇头。
“这就怪了,若无张瑾尘授意,程玉阶、冷凝雪这两小辈哪来的胆量?莫非是冷玄心?这短命鬼大限将至,几乎整日闭关,以求续命,哪有闲心收拾尉迟圣星……”刘方伯腹诽道,正疑惑不已之际,一阵悠扬的钟声响彻玉清宫,而后重重宫阙都回荡起这声音,经久不绝,如同余音绕梁一般,这声钟鸣是早议准备召开的信号,钟声停止,早议正式开始。
早议每五天举行一次,沧澜城内督御以上的官员,若没有提前请假,都必须到甘露殿参加早议。
不过自张瑾尘任府主以来,这项规定已经名存实亡了。
因为如今各大神将几乎人人都是大权独揽,很少有事需要请示的张瑾尘的,自然没有参加早议的必要了。
神将之中只有裘盛安这老好人每次还准时到场,给张瑾尘捧个人场,免得早议他独坐朝堂,显得太过尴尬。
当然大部分督御还是会到场的,张瑾尘再尸位素餐,没有存在感,也是南天策府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神将资历深、权力大,有资格摆谱,早议可以不用到场,但督御相对而言,还没那资本,只有少数例外,比如尉迟圣星。
刘方伯今日是为尉迟圣星一事,专门来参加早议的,如今听着钟声,也不再耽搁,往甘露殿行去。
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道:“将今日玉清宫的防卫等级提高到乙等。”
几名内卫军督御正在就地更换袍服,而后准备去参加早议,听着尉迟圣星这命令,一个个面面相觑,都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没有,照我说的办就是。”刘方伯淡淡的说道。
几名督御抱拳领命,将袍服收进了储物戒中。
将防卫等级提升到乙等,所有督御都要领兵巡视玉清宫,这早议他们自然是参加不了了。
刘方伯离开内卫军营地没多久,一阵号角声呜呜响起,营地之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冥想修炼中的内卫军策士听闻号角声,纷纷醒来,匆忙开始披甲,不过一炷香时间,八千内卫已在校场之上森然列队完毕,三位督御军令下达,留下三千待命机动支援,其余兵力分作十队,前往玉清宫内的各处要害之地,以作防卫。
除此之外,笼罩玉清宫的‘穿石剑阵’也悄然运转起来。
宫城上空一时阴云密布,有种大雨将至的征兆。
一片风声鹤唳。
前来参加早议的督御官员陆续进入玉清宫,被宫城内森严戒备的情形吓得胆战心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一个个噤若寒蝉,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但没有一个明白人,包括那些内卫军策士,同样是一头雾水。
钟声在宫城之中回荡了足足一刻钟,才余音散尽。
甘露殿内,早议正式开始,不似往日的早议,作风散漫。
今日的气氛很严肃,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这压抑源自于甘露殿外那一排森然列队、按剑而立的内卫军策士,让人有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
府主张瑾尘端坐甘露殿上,一脸迷茫之色,他今日不过是遵循惯例来甘露殿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今日这场早议却与往日有些不同,自然也不能按照惯例出牌了,直接来句‘有事早奏,无事散场’,然后拍屁股走人,沧澜城中五位神将竟然来了四位,裘盛安照例到场,冷玄心也来了,薛道志也来了,连从来不参加早议的刘方伯都来了,似乎还是来者不善吶!
张瑾尘眯着眼看了眼殿外森然列队的内卫军,心里琢磨起来。
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殿下站着的一名女子,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颜青橙,不由一怔。
她又不是南天策府官员,他来参加早议作甚?张瑾尘愈发迷茫了。
不过作为府君的代表,她是有资格旁听早议的,张瑾尘不仅不能赶他出去,还得以礼相待,于是颔首与他打了个招呼。
颜青橙微微躬身,礼数上没有丝毫怠慢,让张瑾尘心情一阵大好,脸上也是露出了几分笑容。
张瑾尘正欲和她说些什么,却瞧见刘方伯一脸冷意的审视着自己,微微仰着身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仿佛是拿鼻孔看人,眼神也极为不善,顿时他好心情全没了,目光移了过去,看着刘方伯,脸上突然浮现出真诚的笑容,故作诧异道:“方伯兄难得来参加一次早议啊,怎么今日却来了,而且还如此兴师动众,是有什么事吗?”
张瑾尘心底虽在冒火,言行之间却是不动声色,给人一种极为和蔼的感觉,显然也是城府很深的一个人。
“是有一事,我侄儿尉迟圣星昨夜被裁决院下令逮捕了,府主知道这事吗?”刘方伯未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
刘方伯是尉迟千年的弟子,与尉迟铉同辈,称尉迟圣星为侄儿也是合乎情理的。
张瑾尘闻言微微一惊,瞥了一眼大殿下方垂首而立的冷凝雪,没得到任何回应,但也没有直接去问。
“我不知道,竟有此事?”张瑾尘收摄目光,眼珠子一转,作出一脸吃惊模样,似乎很不可思议。
虽然看这情形,刘方伯所言十之八九属实,但他依然是明知故问,这样立场可以不偏不倚,谁也不得罪。
“难道府主以为我会栽朝堂之上与你开玩笑吗,是真是假你亲自问问姓冷的那小子不就知道了吗?”刘方伯沉声道。
“想必裁决院下令抓捕尉迟圣星也是有原因的,但方伯兄你也不与我商量下,就私自调动这么多内卫军来甘露殿,难不成是兴师问罪来了?”张瑾尘语气虽然温吞,然而几句话间,就给刘方伯扣了一顶私自调兵、徇私报复的大帽子下去。
“不敢,只不过是例行的战备训练罢了。”刘方伯皱眉道。
“今日诸位神将差不多都到场了,你这会训练恐怕不太好,先将这些人撤下去吧,战备训练随便什么时候偶读可以搞嘛,你说是不是?”张瑾又笑了起来,一副和和善善的样子,然而无形之间便将刘方伯震慑手段给破去了,还不用撕破脸皮。
刘方伯不听还不行,因为张瑾尘把冷玄心等人也扯了进来,他还没勇气把所有人都得罪个遍。
“府主说的是。”刘方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而后转身与门外领兵的督御说道:“你们先回营吧,乙等防卫取消。”
“是。”那督御抱拳领命,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甘露殿的内的气氛稍稍正常了些。
“冷凝雪,听刘方伯神将说,你下令将尉迟圣星逮捕了?”张瑾尘笑呵呵的问道,并无责备之意,当然也没有任何赞赏和支持,明显是想充当和事老。
冷凝雪知道回避不了了,躬身与张瑾尘行了一礼,正欲娓娓道来,一旁颜青橙突然出列一步,说道:“府主大人,我有一事禀报。”
“颜御使有什么事等之后再说吧!”刘方伯一阵不悦,沉声呵斥一句,而后扭头睨了一眼冷凝雪,眼中冷意森然,冷声说道:“我倒想知道我侄儿尉迟圣星究竟因何罪被捕!”
颜青橙从容不迫,立在大殿正中央,回头望着刘方伯,淡淡的说道:“我要说的就是尉迟圣星的事。”
“哦?”刘方伯闻言侧转过头来,眼中浮起一丝讶异。
随即他想起了尉迟圣星和颜青橙之间的那些传闻,听说两人关系似乎极为恶劣,他心头逐渐释然,也明白了。
看来程玉阶和冷凝雪是被这颜青橙唆着,才抓了尉迟圣星。
凭颜青橙的身份和容貌,的确有蛊惑人心的资本。
“那颜御使能否告诉我,我侄儿尉迟圣星究竟犯了什么罪吗?”刘方伯转而问道颜青橙。
颜青橙并未回答他,转身面相张瑾尘,冷冷清清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起来。
“现查明尉迟圣星犯私自持有妖邪器物、残害人命、贪墨军饷、收受贿赂等数桩大罪,证据确凿,且当事人供认不讳,按道宗戒律,此人当诛,特向府主大人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