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病(1 / 1)

当夜便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洋洋洒洒,一早醒来,庭前积雪深深。天冷路滑不便出门,等翊安再去氿仙阁,已经是三日后。

颜辞镜见天气好,料想她该来了,温好了美酒,备上她爱吃的枣糕。果然,午后翊安便大驾光临,她坐下吃了两块枣糕,酒却没怎么喝,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聊的琐碎之事里,大多数都是齐棪近些时日的反常。

颜辞镜人看着虽清冷,声音却十分温柔,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带着股暖意:“我早说过,有殿下这样的好姑娘为妻,王爷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未必是回心转意,哪有如此突然的事情。我更不是什么好姑娘,阿镜,你别安慰我了。”好姑娘还能来这种地方,这话翊安没说,怕颜辞镜多想。

颜辞镜起身去燃了根檀香,脚踝边铃铛传来清脆的细响,“殿下,或许您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我心里发毛。”翊安闻到那香的味道,平心静气地说着玩笑话:“或许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这才拼命讨好,以免东窗事的时候,我直接要他的命。”

“那会是什么事呢,公主心里可有数了?”颜辞镜笑,柔声顺着她的话问。

翊安抿唇沉默一瞬,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封浅浅可能怀孕了。”

“……咳咳咳。”颜辞镜正在喝酒,被这一句霹雳惊得猛然呛住,狼狈地拿出绢帕擦嘴。

作为长公主的知心人,封浅浅的大名他自然清楚,若那位有了身孕,天还不塌了。

“我逗你的!”翊安捧腹大笑地眼如弯月,“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你是齐棪老婆啊?”

颜辞镜刚被呛了口,紧着又被翊安调笑,一张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委屈无奈地看了翊安一眼,倒真像个害羞的姑娘。

“殿下逗我做什么,我自然要急,若是真的,殿下还不闹心死。”

“给齐棪几个胆,他也不敢。”翊安嚣张道,她托着下巴:“可还有什么事,能逼着镜宁王跟我低头,吵完架来与我道歉不说。这几日,见面就朝我笑,一日笑的次数抵从前一年。”

“人生苦短,王爷想开了也未可知。”

翊安不信,“更奇怪的是,他还带我去小馆子吃饭,谈了许多他以前不愿说的事情。另外,他每日往我府里跑两趟,美名美曰请我的安。阿镜,我害怕极了。”

尤其是,他看她时,眼睛里的炽热,常让她无法正视。

想着齐棪是个伪君子,不会青天白日勾引良家妇女,只好暗骂自己多心。

颜辞镜笑:“殿下怕什么,王爷有心亲近,这是好事。”

“我怕他得了什么疯病,从前捧在心上的人不管不顾,却来我面前献殷勤。”翊安撇嘴。

几杯酒下肚,见翊安倾诉的差不多,颜辞镜主动说出前几天齐棪来所为何事。

翊安听完后在心里估摸,刺客应该是那通缉犯。

她问:“听竹卫查的结果是什么,那棠婳到底为何而死?”

毕竟是阁中相识多年的姑娘,颜辞镜颇为怜惜道:“那人跟她约定,如果大事办成,当日便来带她远走。如果事败,只要她好好活着,将他忘了。”

“如何得知?”

“来往书信,不难查。”

如果仅是这样,那女子当真痴情,宁愿抛了这世间风月,也不肯独自苟活。

可线索也就跟着断了,此事还是无头绪。到底是谁,会收容通缉犯,又派他去刺杀齐棪?杀了齐棪,对那人而言,会有什么好处?

翊安揉揉头,罢了,听竹卫最擅长调查这种事,她何必自寻烦恼。

于是,刺杀一事便算过去了,刺客也好,棠婳也好,齐棪也不曾再提。他每日宅在王府,不是待在书房处理公务看看书,就是来骚扰翊安。

翊安心里很不安。

她心想大可不必,再怎么讨好她也无用,他要是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帝能当场手刃了他。

她的弟弟,她清楚。

这日翊安终于没忍住,在齐棪献宝一般送了她一幅丹青后,她脸色复杂道:“你这到底演得哪一出?”

她从前不知道,齐棪的画工这样好,寥寥几笔勾勒,缀了几道色彩,她便跃然纸上。那是个俊俏娇媚的姑娘,锦衣华服,步摇轻斜,立在梅树下笑靥如花。

齐棪面如窦娥转世:“送画是真,我人也是真,怎么是演?”

哟,演技还行,能去上京的班子唱戏。化上妆,捏起腔,一入戏班准吃香。

“齐棪,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齐棪先是不明就里,刹那间愣住,冷汗出了半身,语气紧张:“知道什么了?”

翊安本是诈他,见齐棪心虚,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好一番激动。

她懒散地抱着个小手炉,高高地挑眉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齐某今生问心无愧。”齐棪松一口气,聪明地给自己留后路。

“可你很反常啊。”

齐棪重新换上一副气定神闲到讨人厌的模样:“不错,我的确疯了,以后皆会如此,不打算治。”

“???”翊安认真地想,觉得很该给他治,她不缺银两。

岁末将近,恰逢皇帝寿辰在腊月中旬,这是宫里每年最热闹的时候。皇后的意思是左右今年事少,让境宁王夫妇俩且进宫小住半月,年后再回王府。

翊安再次去了王府,刚跨进庭中,便见封浅浅乖巧地坐在木椅上,目光期待地盯着主屋。

她冷静片刻,这才没有掉头就走,颇有风度地问下人:“王爷呢,怎么让封姑娘独自在这儿吹风?”

“见过长公主。”封浅浅匆忙起身行礼,“王爷在处理公务,浅浅在这等便是,不冷的。”

“不冷的”三个字又轻又柔,尾音缓缓地拖着,勾诱着耳畔。

翊安听的耳朵痒,心想女人真会要人命。她扫了眼木桌上摆的几盆花:“新培植的?”

“公主好眼力,这花来自东盛国,花期只在寒冬,午放晚闭,公主取两盆可好?”封浅浅殷勤道。

“不必,本宫最不喜这些娇滴滴的东西,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人。”翊安话里有话地拒绝。

这些花一看就是给齐棪一人的,她才不乐意横刀夺爱。

封浅浅低下头,故作遗憾道:“殿下自是瞧不上这些东西。”

翊安问:“这花叫什么名字?”

封浅浅回:“因每日只开三个时辰,故称三辰。”

“三辰花。”翊安还未来得及评价,便听书房的门从里打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后传来。

几乎是刹那间,封浅浅两脚一崴倒在地上,碧绿的长裙染了满地的灰尘。

翊安动作快过脑子,伸手去扶,被趴在地上的封浅浅委屈地躲开。

有诈。

果然,封浅浅娇滴滴地伏在地上告状:“王爷,浅浅好怕,长公主让我离你远些。她说,如果我再来纠缠你,就让人刮花我的脸。”

那叫一个泫然欲泣。

翊安的脸不自觉抽搐了下,仿佛从北风里闻到了浓浓的狗血味。怎么有些日子没见,封姑娘的手段愈发不成气候了。

这满院子人也不瞎啊。

齐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扶起封浅浅,轻抚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再面无表情地看向翊安。见后者面露不屑,他冷笑一声。

翊安冷笑两声,这表情才像真正的齐棪。

按着话本子里,他现在应该勃然大怒,质问发妻:“浅浅肚里已有我的骨肉,魏华儿你自己生不出来,还敢妒忌她。你真让本王恶心,别以为你是公主,本王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接着她会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尊严到就跟没男人要,被人下了蛊一样地苦苦解释,说自己有多爱他,不可能害他爱的女人和孩子。

没料到齐棪非但不听,还动手扇她这张金枝玉叶倾国倾城的脸,一定要休了她。将她挂城墙上晒三天后,才发现她怀了双胞胎,他悔不当初,把刀刺入自己的……

扯太远了,翊安收回思绪。

事实上,齐棪以极其温柔醇厚的声音,对封浅浅道:“就算不刮花你的脸,你也不至傻到以己短比人长,与殿下争相貌。她何必多此一举,嗯?”

封浅浅:“献枝哥哥?”

翊安:“……”男主戏词不对吧。

“若真想威胁你,应该剁了你这双巧手,让你再种不出这些花草来,成了废人才是。”齐棪思路清晰,语气轻快,说完还兀自笑了笑。

封浅浅身子一僵,松开抱他臂膀的手,往旁边退了半步。

翊安疑惑地看了眼封浅浅,又疑惑地看了眼齐棪,忍不住开口礼貌地询问齐棪:“你还是个人吗?”

封浅浅勉强收起可怜兮兮的模样,“公主莫怪,我与献枝哥哥许久没见,说笑罢了。”

“放心,”齐棪替翊安回道:“公主自不会为这点小事怪你,今日来可有事?”

封浅浅笑着道:“献枝哥哥许久没去看浅浅,浅浅想您定是公务繁忙,特送几盆花来给您养目。”

“嗯,看到了。”齐棪扫了一眼那几盆花,“今日风大,早些回去吧,我与公主还有事要谈。”

封浅浅脸上霎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翊安只好在心里替封浅浅默哀:“今非昔比,你王爷哥哥已经疯了。”

封浅浅大概是某类话本子看多了,一身的戏,翊安瞧着就替她累。无奈齐棪从前就是个榆木,现在更加不解风情,风月情缘险些变成血腥刑事。

齐棪三两句打发走封浅浅,拉着翊安往里走:“风大,进屋说。”

翊安揶揄问:“不留人吃饭?”

他道:“离用膳的时辰尚早。”

翊安极少来他府里,一来对他不满,二来是怕遇见封浅浅,徒添不痛快。其实他与封浅浅真没什么,他不常去,人家也不勤来,没想到这回将好让她碰上了。

还好公主大人今日心情不错,没为此生气。

翊安开门见山,将皇后的意思转述一遍,齐棪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去。”

翊安友好地提醒:“在玉奴眼皮子底下住大半个月,你的戏得从早唱到晚,万一露出破绽……”

齐棪笑:“殿下放心就是。”他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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