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虽然一零二号在地理位置上的分区叫做“房”,但卢菀一看见那个高大又气派的照壁,就立刻知道这实际上是个宅院,还是个占地面积非常大的宅院。
很有可能租不起。
“怎么站着不动?”花修明把钥匙抛回她手里:“都走到这了,不进来看看吗?”
卢菀下意识接住,心道说的也是——
这宅院虽说豪阔,但价格毕竟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就算她给的价低一点,难道还有别的人会出价吗?
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上前仔细看了看。
“这是……仙鹤?”卢菀:“我怎么记得寻常人家不能用虎豹鹤蟒一类的动物做装饰呢,难道是我记错了?”
她之所以对此敏感,还是因为原主曾经因为在帕子上绣了只仙鹤,而被嫡姐卢菲抓住错处差点打死。
花修明意味深长道:“说不定宅子的主人就能用呢?”
“……”卢菀:“官宅也能租?”
花修明朝她一招手,示意跟上;他随手揪下照壁缝隙里长出的草杆在手里转着玩,漫不经心道:“还说什么官宅不官宅?这年头,有钱的才是爷啊。”
转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这是一处十分开阔的主院,地面上铺了平平整整的白色砖石;此刻,院中散落着被风吹落的枯枝,看那干枯程度,估摸着还是去年秋天落下来的,就这么一直散在地上。
廊下是漆成褐色的木栏,雕花古朴大气;会客正厅有四扇通天的转门,此刻都统一地大开着,且因为宅子设计合理,会客正厅中半点不暗,很有种轩敞磊落的气魄。
单看这会客正厅和前院的面积,已经有康宅的两个大,甚至比卢府还要更大气一些。
“这就满足啦,”花修明好笑地看着她,小狐狸面上虽然不怎么显,但那双漂亮的眼都要放光了:“这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卢菀回过神来,跟上他脚步:“这规格也能叫‘房’?当时行政划分的时候工作人员是怎么想的?”
“狐狸崽不是一副‘天高地旷,老子最棒’的样子吗,难道还有你不懂的?”
花修明心中腹诽,嘴上却老实解答道:
“定成‘房’,自然就按‘房’交税;定成‘宅’,那就要按‘宅’交税。这还是从前秦相在位时定下的规矩——取消从开国以来所有宅居交同样税款的制度,改成按面积交。”
“明白了,”卢菀一点就透:“我猜这位相国的本意,是减轻普通百姓的生活负担,让富户出的更多一些。”
“没错。”花修明讽刺道:“在靠近京城一带,政令自然执行得很好,可是宁州位置较远,已经临近南境;在这种地方,政策再怎么好也没有用。”
就像一零二号,明明大得逾制,却依然被定义成了民房。
他们穿过正厅,走进后面留给主人居住的正院;原主人的风格偏向于拙朴大气,虽然宅子荒废已久,却仍能看出其鼎盛时的布置——
左侧是密林修竹,右侧是地势高低错落的花园;花修明领着她在住人的正房厢房中大概走了一圈,踏上密林中的石路。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下,在两人面前交织成明亮又清凉的光斑。
“政策原本就是灵活的,地方上根据情况改动也无可厚非。”卢菀侧过头看他:“难道在宁州做主的不是庸太守吗?”
“庸南?一个劳碌命罢了。”花修明一声嗤笑:“你看他那副性子,像是能在官场吃得开的人么?”
见卢菀似有不解,他很自然地抬手挡住可能会刮到她的竹枝,解释道:
“宁州背靠愿江漕运,北连牧州实州,南靠崖州丰州,是一片天然的富饶之地,更兼天高皇帝远,若能在宁州做个太守,那几乎就是土皇帝了。”
“而以庸南这样的性子,却能派到这个地方来。”卢菀是个很好的学生,几乎是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未竟之意:“说明这宁州太守,乃是个苦差。”
“谁说不是呢。”花修明一声叹息:“所有你能看得见的决策,实际上都由庸南和另一个势力共同决定——说是共同实在是抬举庸南,近两年他连分庭抗礼也做不到了。”
关于这股势力,卢菀在收容做小吃食的商贩时,多少也模糊地摸到了一些:“宁州商会?”
“那是百姓的叫法。”花修明回身一拦,示意她抬头看:“它的全名,叫做十三世会——由十三个百年世家共同组成,同气连枝在宁州经营了数十年的世家座会。”
卢菀:“……”
卢菀:“你别告诉我,这个湖也属于一零二号。”
穿过密林,眼前出现了一片清澈的水域,下面铺了石头底,水面波光粼粼,不远处还系着一只小舟,也不知在那里飘来荡去多久了。
这么略略一看,倒有几分“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调调。
风里都是清新的潮湿水汽,可见这人工湖里竟然还是活水!
卢菀:“难不成这劳什子十三世家还都有这么大的湖?!”
“湖谈不上。”花修明:“最多是个池,水是从愿江引过来的;附近几处大宅也只有一零二号有可以划船的明池。”
他说到这里,竟有点暗暗得意。
早些年,那些世家的小妮子想来明池划船风雅一把都要递帖子排好久的号;狐狸崽能日后能天天在此处玩耍,一定高兴坏了。
卢菀一拍手,激动道:“你看这个池。”
她双手做了个“拢”的动作:
“如果把周边用墙围城一个圆形,再在中间建一个水台,那不就是现成的发布会现场?这拢音效果,肯定绝了!除了能自己用,收拾好了租出去,那还不日进斗金?”
花修明:“……”
是他错了。
狐狸崽心里只有钱,还风雅个鬼!
他正要问这“发布会”是个什么玩法,能有和心上人泛舟好玩吗?
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卢菀问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宁州的商业市场的规矩,都是这十三世会决定?那一零二号既然是‘民房’,能做这些对外的用场吗?”
“你反应倒快,”花修明一抬手,两人继续沿着湖边行走:“自然是不能的,那算民宅商用——不过我常年在边关,这些唠唠叨叨的规矩具体如何也不太明白,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湿润的空气:“十三世家的主事人每个月都会坐在一起,对接下来要做出的决策投票,宁州的绝大多数重大变革,都会在这个会上被决定。”
“集团垄断?”卢菀目光一凝:“这可不是什么好……等等,那边是在冒烟?着火了?!”
两人齐齐抬头,之间在正房后方,一处角房上方正冒出滚滚浓烟!
这老房子它着火了!
就在泛起浓烟的一瞬间,卢菀就感到身边有个巨大的黑影飞速后撤,速度快得简直超出了人类常识。
“……”卢菀嘴角抽搐:“小花,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花修明僵硬地说:“我没躲。”
“那你挺得像块棺材板一样作什么?”卢菀恍然大悟:“哦哦,你不会是怕火吧?”
花修明立即反驳:“胡扯!”
语速飞快,四肢紧绷,眼睛下意识往左边看。
他说谎。
“好啦好啦,你不怕。”卢菀心里好笑,却没揭穿他,利落地脱下外袍在湖水中飞速一浸,提着就快步往起火点走:“小花,在这等我,或者去通知消防队?”
“你是想说军巡铺吧……”花修明眼看小狐狸崽单薄的身影快速走远:“不行,她再怎么剽悍,到底是个女子,怎么好让她一个人进火场?”
但是望着那恶龙般蹿上天幕的浓烟,花修明又觉得光是提起脚步都很困难。
做人家将军的,本是不该有这样的弱点的。
只是他八岁那年,曾经被人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
小小的孩子不懂得求饶保命,只会嘴硬地死扛;身上的伤烂了臭了,他也只当自己是块破木头,只有在深夜疼得受不了时才小小地哭一声。
偏偏那一日,关他的宅院走了水,所有人四散奔逃,没有人记得柴房里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带着一身伤的小孩子。
被烧死的感觉,他记得丝丝分明。
窒息,失明,失聪——
最后,是失去触觉。
失去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黑烟钻进口鼻的感觉,就像有人将烧过的柴火棍生生捅进喉咙里,活着血肉再咳出来。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那扇柴房的门,将年幼的花修明关在里面,直至今日,也仍然没有人将它打开。
“这胆大包天的狐狸崽子……”他语气微微颤抖起来:“她就不知道怕吗?”
就在他的恐惧逐渐要站到上风的时候——
浓烟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那一刻,花修明脑海中的一切反应戛然而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如有意识地向她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