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雪花,绒绒白白蒙了一层。
沈音禾站在屋檐下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去年过年的时候,也下了雪,赵蕴卓让梁迟接她去梁家过年,他没有来,而是打发了梁叙接的她。
她从车上下来,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别墅阳台上的他。
梁迟穿了件单薄的黑色毛衣,双手插兜,从高处俯视着她,一双桃花眼冷冷的注视着她,然后掂了掂手里的雪球,抬手就朝她砸了下来,他好像还说了一句话,不过隔得太远,她没听见。
她穿的厚实,雪球砸在身上不怎么痛,就是被吓的跌坐在雪地,最后还是梁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收起思绪,沈音禾围上围巾,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眼皮沉重,但闭上眼睛靠着车窗却又睡不着,内心还不够强大,往往还是轻易就被梁迟的话刺痛。
她总是告诉自己,那个男人就是嘴硬,可何尝她又不知道她在骗自己。
三四年了,梁迟从来就没对她和颜悦色过,赵蕴卓从一开始就想培养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那时她还在念书,每逢周末,梁迟奉了他妈的命领着她出去玩。
起初他还有一丝丝的耐心,后来把她一人撇下,开着车就消失了。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沈音禾下车时,差点一脚踩空,浑身发软,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五楼,打开家门直奔卧室,上了床把自己裹得严实,伴随着家里熟悉的味道才慢慢入睡。
这一觉睡得并没有那么好。
她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面,赵蕴卓第一次带她去了梁家,指着书架上的相框,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黑色作训服,阳光明媚,笑容璀璨,他带着头盔,肤色比常人要黑上一些,原本秀致的脸庞这样一看就很英武。
她小心谨慎的用指尖碰了碰照片,又飞快的收回手,五根手指头攥的紧紧,一张脸也红透。
画面一转,夏天的太阳刺的她睁不开眼,她穿着校服在马路上用力的奔跑,蓝色的百褶裙被风带的飞起,额头上直冒汗,可通身却冷得如同冰块。
她跑到手术室外,气喘吁吁,医生把病危通知书交给梁叙,让他做决定。
梁叙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神色纠结,他们都知道,这个决定有多残忍。
她跪坐在地上,眼泪不争气的直掉,她边抹眼泪边说:“梁叙,我求求你,签字吧。”
梁叙年纪比她小一点,他说:“小禾姐,我哥不会想那样活着的。”
沈音禾哭的打嗝,“我知道,可是他的命重要,签字吧,不要拖了。”
梁迟原本活的那般肆意张扬,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最后命是保住了,可他左腿却换上了假肢,梁叙是被梁迟从病房里打出去,床头柜上能砸的不能砸的,他全都招呼给他这个弟弟了。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梁叙身上。
沈音禾隔着一道门听着里面惊天动地的声响,擦干净眼泪,艰难的扯了抹笑来,推开门闯了进去。
梁迟看见她说的第一个字就是滚。
她说:“你别打你弟弟,是我求他签字的。”
梁迟双目赤红,宛如滴血,咬牙道:“滚啊。”
他应该极力克制了脾气,才没有像对待梁叙一样对待她。
这个梦太难过了,沈音禾拼了命的想睁开眼,想从往事里挣脱出来。
醒过来时,已至黄昏。昏黄的余晖洒满远处的天,一层层铺下来,错落有致。
沈音禾的头发都被冷汗打湿,身上也黏糊糊的,发了不少汗,她进浴室里泡了个热水澡,然后换好衣服,又准备出门。
她要去医院看她奶奶。
她奶奶身体不好,去年就住进了医院,没有好转的迹象,不过万幸也没有恶化。
下午还在下的雪此刻已经停下,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就连电线上都凝结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沈音禾买了奶奶爱吃的榴莲酥,随即搭乘地铁到达市医院。
她到时候,沈奶奶刚睡下,护士说这几天她精神不济,总是吃完没多久就睡了。
沈音禾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没多久,查房的医生就进来了。
她每周都要来医院,时间一长,就和主治医生熟悉了,今天恰好轮到他查房,见了沈音禾,他表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常态,对她点头示意,“小禾,好久不见了。”
沈音禾笑笑,“是啊。”
徐珂然文质彬彬,白色大褂的口袋里夹着个黑色钢笔,手上拿着病历单,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异常的柔和,他说:“等我查完房,麻烦你去我的办公室一趟,我们聊聊你奶奶的病情。”
她连忙说好。
徐珂然问了问病房内另一位患者的情况,做好记录就出去了,没多久房门又被他打开,他站在门边,露出一抹春风拂过的笑意,无奈道:“忘记告诉你了,你这就是我今天查的最后一间房。”
沈音禾迟疑了片刻才有所反应,“我马上来。”
在走廊上,好几个护士都跟徐珂然打了招呼,他年纪轻轻,相貌出色,女孩子不动心才奇怪。更何况,他的工作能力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到了办公室,徐珂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查房下来说了那么的话,喉咙干渴,灌了半杯水才缓解了口干舌燥状况。
“坐吧。”
“徐医生,我奶奶的身体还好吗?”沈音禾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得到一个不好的回答。
徐珂然从抽屉里拿出病历单,看了之后说:“病情正在好转,如果这种情况能一直持续下去,大概再过一个月,你奶奶就能出院了。”
“那真是太好了。”沈音禾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徐医生,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徐珂然抬眸看着她,这姑娘长得确实漂亮,笑起来还很甜,敛下心神,他接着说:“我没记错,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吧?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撑住事,很厉害了。”
一年多下来,大大小小的费用,少说几十万。
“是你们医术好。”
“小禾,我前几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了,演的不错啊。”
徐珂然和他妈在看电视的时候,无意发现的,她演一个小配角,戏份不多,但是扮相着实出彩。
沈音禾扭扭捏捏,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珂然比她大了差不多十岁,刚过而立,论资排辈都够她喊声叔叔了,也不好继续逗她。
他起身,当着她的面脱下了白大褂,十分主动,“难得见一次,我请你吃晚饭。”
沈音禾今晚也没什么事,思索了一小会,应声道:“好。”
梁迟隔得老远就看见走廊那头的两个人,男的高大女的娇小,走在一块有说有笑,乍一看还他妈登对的不行。
“妈的。”他暗戳戳的骂了句,周围也没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在骂谁。
梁迟每个月都要来医院,让医生做专门的护理,检查截肢伤口有没有破皮感染,还要让跟着医生做复健。
这个假肢戴了好几年了,仍然存在幻肢痛。
此刻的梁迟,左小腿裤管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医生给他做完清洁工作后,他就从办公室里溜了出来,想要抽根烟纾解烦闷感。
他很讨厌医院这个地方,每次从医院回去之后心情就莫名的变差。
梁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朝越发靠近的两个人走过去。
“哟,真巧啊。”
沈音禾停下脚步,有些意外,没想到会碰见他。
以前来医院照顾奶奶的时候,她还特意的往外科科室转过,一回都没撞见。
“你也在啊,腿疼不疼?”沈音禾几乎是马上就跑到他身边,上前扶着他。
梁迟没回,他冲徐珂然努努下巴,问道:“这位是?”
徐珂然风度翩翩,装作没听出他话中的恶意,“我姓徐。”
说了姓,没说名,显然就是不想和他结交的意思了。
“哦。”梁迟表现的相当冷漠。
“梁迟,他是这儿的医生,医术很好的。”沈音禾介绍完,就皱着眉看着他,说话时带着点恼怒,“你是不是复健做了一半又跑出来了?梁迟你懂点事行不行?”
他是最让医生头疼的病人了,每回都不肯好好听话。
梁迟用力把她推开,惯性太大,他自个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关你屁事。”
徐珂然看不惯他的德行,上去一把抓住沈音禾的手腕,“那我先带她去吃晚饭了。”
“好走不送。”他嗤笑。
沈音禾轻轻的挥开了徐珂然的手,站在原地没动,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梁迟又气又觉得好笑,至于自己在气什么,他也没细想,他说起话来百无禁忌,“走啊,你这幅样子搞得好像我吃醋了多在乎你似的,这可就是误会了,弄得你在我心里是个很大的人物。”
徐珂然摇头不语,这男人简直幼稚,总有一天要吃苦头。
“你听医生的,好好做复健,我走了,不碍你的眼。”沈音禾淡淡开腔。
等两个人消失在梁迟的视线,他嘴边吊儿郎当的笑顿时就没了,抬手把拄着的拐杖往墙上狠狠一砸,目光狠厉,气喘吁吁。
上好的楠木在巨大冲击力的撞击下,碎成了两截。
梁迟单腿站着,脚下忽的一软,跌倒在地,他看着无人的走廊,气不打一处来,“妈的,还真他娘的跟野男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