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是南京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此楼距离秦淮河不远,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兴建。醉仙楼高达六层,青一色的琉璃碧瓦,斗拱飞檐,建筑格局十分宏大,楼外的许多地方,都留下了明朝开国以来许多知名文人的墨宝。
曹文焕随着杨龙友等人一直到了这个地方。这一路上,他已经观赏了明末南京的各种繁华,忽然见到这么奢华富丽的酒楼,也不仅叹为观止。
方以智仰头瞟了门上的金玉牌匾一眼,劝道:“杨兄,我看还是算了,此楼是官办酒楼,费用颇高,你在华亭做教谕,每月的俸银也不是很多,只怕进这里一遭,一月的辛苦也就付之东流了,我们还是选择别家吧。”
杨龙友面不改色,微笑道:“方贤弟说的哪里话,我第一次和曹将军相识,又很久没有和贤弟见面了,破费些银子,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这酒楼内还有一位旧识,正在楼上恭候各位大驾呢,门前人多,言谈不便,我们还是到里面去说吧。”
说着,潇洒的向酒楼迈进。
曹文焕听说酒楼内原来还有一人,忍不住和方以智对视一眼,看得出,方以智也有些迷惑,猜不出这酒楼内还有何人在等候他们。不过,此人既然和杨龙友相识,肯定也不是无名之辈了。
醉仙楼内锦绣奢华,楼内的铺陈古香古色,东南西北分成数个包间,无数锦衣华服的客人来来往往,从衣着打扮来看,他们都是富极一时的豪门富户或者官宦子弟。
侍奉的小厮将曹文焕等人引上了三楼的一个包间,廊庑深处,断断续续的传出女子凄美的吟唱之音。由此猜测,这座富丽堂皇的官办酒楼,应该还蓄养着许多歌妓,供那些达官贵人的陪笑取乐。
曹文焕记得历史上,这样的官办酒楼似乎在南京建了十六座之多,有“春江秋月十六楼”的美誉,可见朱元璋的大手笔。
推开包间的两扇紫檀木格门,迎面看到一个绣着芍药花纹的古屏风。这包间极大,足足可以容纳百人之多,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一个黑影。
众人进来的声音显然惊动了那人,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是那位传奇人物来了吗?哈哈,兄弟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随着声音,屏风后转出一个头戴暖帽,身穿貂裘圆领衣饰的男子,面膛微黑,大约三十左右,一副精悍的模样。
这人一出现,杨龙友还没见怎样,方家兄弟却同时一愕,方其义惊声道:“姐夫,你怎么是你?”
曹文焕心中一动,喃喃道:“原来这人便是孙临?”
孙临,字克咸,又名孙武公,明末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他本人是兵部侍郎孙晋之弟,娶了方以智的大妹方子耀为妻,因此是方家的女婿。其人的事迹颇多,《明史》单独立过小传,也属文武双全的人才,历史记载,此人能拉开五石强弓,曾经自号“飞将军”,可惜后来满清进入江南之后,他誓死抵抗,最后和杨龙友一起为国捐躯。
“嘿嘿,直之,文骢兄一大清早,便把本人邀到这里来,说是要见识一位英雄人物。开始本人还纳闷,不知道当今天下,除了我孙武公,还有谁算得上是英雄人物,后来,才知道要见的是那位最近名声鹊起的曹将军。”
说着,孙临把目光一转,望向了曹文焕,咂着嘴唇道:“这位想必就是做过禁军副总兵的曹将军了,哎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直之啊,不是姐夫说你,你和曹将军年纪相仿,平时也学文习武,可是人家已经做过三品以上的武官了,你还蜷缩在家里,连个功名还没考取呢,哎!”
这话虽然有夸赞的意思,但是曹文焕听出孙临的声音里,也包含着一些妒忌的味道。
像孙临这样的狂傲文人,自负文武兼才,从小也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可是因为际遇不同,熬到三十多岁,也仅仅是个生员身份。因此,看到曹文焕这么年轻,已经被朝廷恩宠,做上了朝廷的总兵官,那心里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
曹文负正要客气几句,孙临已经几步奔到了身前,连声叫道“幸会,幸会。”主动伸手示好。
可是,两个人的手掌刚刚一碰,曹文焕忽然感觉对方的手心一紧,一股极强的腕力顺势传来,就像钢筋铁夹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身体是练家子出身,又经历了二年的刀光剑雨,战场杀伐,这一下突如其来,肯定让他失声叫了出来。
因此,他的脸色仅仅是微变,随即就恢复了常态,微笑道:“在孙先生面前,区区还算是后进。孙先生这样,简直太客气了一些。”同时,手心也暗暗加了一把劲。
这一下,孙临的面色也变了一变。他为人原本孤傲,空有一腔报国的志向,但是半生碌碌无为,只能在烟花风月中打发日子,心头有着明末落魄文人的苦闷。这时,听说眼前这人就是那位传颂一时的少年副总兵,心里先有不服的念头,因此就想试一试对方的斤两。
如果是绣花枕头,以他的脾性,就不打算和对方有什么瓜葛,这顿酒也就敷衍了事。如果确实是有真才实学,倒有心结交一番。
这时,他们的脸上虽然若无其事的微笑,但是两只手却交缠在一起,半天也没松开。杨龙友首先发现了不对劲,悄悄从袖口里摸出一把折扇,在两人的手掌上一敲,高声笑道:“你们两位真是一见投缘啊,不过,若要亲近,来日方长,大家先去喝酒。”
直到这时,方家兄弟才发现两个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孙临尴尬的笑笑,他原本就是有心试探对方的深浅,想不到眼前这位少年副将还真是不同凡响,难怪短短几年,就闯出了好大的名声。
两个人讪讪的收手,孙临抱拳道:“曹副将果然了得,孙某不自量力,一会定当陪罪,请。”向屏风后面的八仙桌一伸手。
曹文焕倒是比较喜欢孙临豪爽的性情,微笑道:“孙兄过奖。我见孙兄相貌奇伟,骨格清奇,他日一定会做出名垂青史之事。”
孙临哈哈一笑,道:“曹将军还会看相?承你吉言。我孙某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自己的禀性自己知道,风花雪月倒还可以,名垂青史,那是可望而不可及喽。”
众人说笑几句,围着八仙桌坐好。
杨龙友坐东,召来店家,点了十几样名贵菜肴,方以智等人连声说够了。
除了曹文焕,这些都是熟人,因此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中间夹杂着一些文人之间的幽默。孙临因为先前和曹文焕比试过腕力,对他难免高看了一格,频频向他问这问那。曹文焕有意结交,也就侃侃而谈,众人相处倒还愉快。
这些丹书史册上的知名人物,在后世的史书上充满着神奇的色彩,可是真的面对面交谈,才感觉到也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存在。
聊不到几句,店家派人端来几盆炭火,不一会儿,室内的温度渐高。方其义大声嚷嚷着闷热,将棉衫褪了下来。
杨友龙微笑摇头,走到旁边,用长杆支开临街的小窗。这里是三楼,窗格打开,立刻飘进来无数雪花,外面喧闹熙攘的声音传了进来。
杨龙友正要走回,忽然听到楼下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这冰糖葫芦多少钱一支,是湖广风味的还是山东风味的?”
又有一个调侃的声音道:“小弟记得陈兄一向喜欢甜食?最近莫非转性了?要小弟说呀,这大明朝哪个地方的冰糖葫芦也不甜,倒是李大娘脸上的脂粉很甜,不知道陈兄吃了几箩筐了?”
下面传出一阵嘻笑声。
杨龙友双眼一亮,方以智也站了起来,道:“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莫非是宜兴陈定生?”
“不错,另一个应该是如皋的冒辟疆冒公子?”方其义抢着道。
“宜兴陈贞慧和如皋冒襄?”曹文焕心道,“明末四公子中,又遇到了两位,今天可真是赶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