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依并不知道这次不如意的相遇,将是她最后一次见李贵妃。
自那天起,江洱忙了起来,除了浇水以外一天都不见人影,许是女人的第六感,简依知道,或许距离他离开废宫的时间不远了。
心里虽然有猜测,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非常快。
一大早,江洱一反常态没有出门,跪坐在简依身边,一人一草齐齐望天。
直到太阳当头,‘嘎啦’一声,废宫的大门缓缓拉开。
“恭迎五皇子。”
废宫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阵仗,一行宫人神『色』严谨、颔首低眉,华丽的衣服衬的破旧的院子都明亮三分,为首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太监,手握拂尘,嘴角弯起的弧度丈量过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您这儿还有什么东西要带?奴才给您带上,咱可得快点儿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呢。”
江洱下意识看向简依,后克制住目光,站起身拍拍土:“走吧。”
太监一点都不意外,想也知道这里会有什么好东西,遂点头,和众位宫女一起躬身后退,待江洱迈步前行后才鱼贯而出。
破旧的院子依旧破旧,只是少了那个久伴的人。
简依压下心底的落寞,努力开心起来,虽然又孤零零的待在院子里,但任务更进一步了,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她安慰自己,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跟小草谈谈,下个世界再也不当植物了。
***
自此,这个院子再也没有人踏及。
江洱忘记她了?
简依摇头,自嘲,胡想什么啊,她本来就是一株植物,指望江洱真的把她当人,可别逗了。
……
“奇怪了,五皇子明明说在这里啊,是一株很特别的、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草啊!”小太监嘀咕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挠挠头,又走了一圈,眉头皱的夹死苍蝇:“难道那植物已经死了?不会不会,野草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一定是我没找到!哎好烦啊,我可不想回去打理御花园那堆花花草草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在她真要把自己当做植物时,这个院子终于来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个人,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太监。
小太监愁眉苦脸的在院子里跺步子,一寸一寸寻找那株非常特别的草,只是漫长的几年过去,简依早被四周的野草掩埋,别人根本看不见,所以小太监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后垂头丧气的走了。
这是……江洱派来的人。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猛然联系到一起让她有些『迷』茫,锈住的大脑开始运转,难道江洱并没有忘记她?
不待她捋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当天晚上,许多年未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简依面前。
这些年她一直再想跟江洱再次相遇会是什么样子,他也许高了,也许壮了,或许丑了,或许帅了,但不论是哪一种想象,脑海里的江洱依旧是那个会照顾她,会傻傻跟她说话的小男孩儿,而不是面前这个高大英俊,却全然陌生的男子。
然而,就算这样,简依依旧一眼就认出他是江洱,只因为男子看她的眼神跟过去的小江洱一模一样。
“阿甜。”
一句话拉近消逝的时光,男人踏着月『色』,一眼就找出小太监千辛万苦都没找到的草,眼里的墨『色』一下散开:“我以为你走了呢。”
走?走去哪里?
男人诡异的话语并没引起简依的注意,她仰头,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时间果然过去了许久,你瞧瞧,这个人除了神『色』以外哪里像曾经的小江洱?小江洱衣衫破旧、双手双脚布满冻疮,哪里有他光鲜亮丽?
目光移到面前精美绣花的华服上,恍然,是了,他已经不是废宫里的落魄皇子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洱自说自话,语气轻柔的不像话,伸手小心的拨开四周的杂草,把简依完完整整的『露』出来,英俊的眉眼布满疼惜,抿唇:“你受苦了。”
话落『揉』了『揉』她头顶的叶子。
依旧是熟悉的力道熟悉的碰触,简依心里的不真实感褪去,终于相信江洱是真的来了。
身着华服的江洱跪坐在地上除草、浇水,认认真真的打理这片许久无人踏及的荒凉之地,样子比他处理公文还认真,许久之后,直到太阳的微光从东面升起,才拍拍身上的土,遗憾道:“阿甜,我还有事,最近都不能来看你,但是我会派人来照顾你,等我。”
话落,踏着晨光,忙碌一夜的人终于离开。
来去如风,简依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要不是周围消失的那些杂草,还以为做了一场梦。
......
第二天,呆头呆脑的小太监又来了。
“哎呦我的草祖宗,你可让我好找!”小太监夸张的拍着胸脯,一脸惊奇的走过来:“我滴个乖乖呦,这院子怎么大变样了呢?怪不得李公公说草找到了,可不是吗!”
昨儿个还跟『乱』葬岗一样的院子整个大变样,干净的让人不敢相信,光秃秃的院子里一株翠绿的植物立在中间,可不正如五皇子说的那样非常特别。
小太监也是个闲不住的,打开话闸子说:“我就说七年前五皇子怎么逮着我问如何养草呢,就是因为你吧?啧啧啧,托您的福,如今我被从杂扫太监提为五皇子的三等太监,以后专门负责照顾你啦。”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瞧我,沾了一根草的福。”
话虽然阴阳怪气的,对于这株金贵的草他丝毫不敢怠慢,笑话,五皇子养了七年的植物,到他手里养死了,不得以死谢罪啊?但转了一圈发现叶子干干净净的,根部的土壤同样湿度适宜,让他无处下手。
“得嘞,您这被照顾的好的很,奴才就先告退了,等明儿个在给您浇水啊!”
说罢做了个揖,真把简依当成主子一样对待。
江洱曾经住的房子小太监不能住,只能去耳房的塌子上凑合,只是这塌子比他睡得大通铺舒服多了,人少味道还不臭。
小太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果然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草的命都比他们这些贱/人金贵呦。
……
“殿下,小吉子已经下去了。”李公公笑眯眯的,挥着拂尘:“您还有什么吩咐?”
“唔。”江洱收回看向废宫的目光,摇头:“备衣,我去见父皇。”
“可是七皇子……”
李公公下意识开口。
江洱淡淡的瞥他一眼,看的李公公心底发凉,浑身僵硬,在原地站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啪啪啪’
他狠狠甩自己三个嘴巴子:“我让你话多!”
老是被五皇子的年龄『迷』『惑』,这样下去他迟早死在自己的疏忽大意上!
当年李贵妃身亡,年仅十岁的五皇子如何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变成如今的地位,他这个贴身大太监是最清楚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十二岁主动请缨奔赴战场,出生入死,五年之后得胜归来,一跃成为皇帝最受宠的皇子。
就在各路人马的观望中,五皇子发布了第一条指令,照顾废宫里的一株草。
想到这里李公公拍手叫好,这种让敌方『摸』不清意思的行事作风真的厉害,想想看,就在大家以为拥有军功的皇子要借势参与这场权利之争时,人家大手一挥开始养花溜鸟了,你懵不懵?想必皇位上的那位同样懵了吧。
嘿,懵了就好啊,太监总管那个位置他真是肖想的太久了。
这边五皇子换好皇子服,毕恭毕敬站在御书房外。
“小五是吧,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唔。”
九角铜鼎里飘飘渺渺着龙涎香,九五之尊坐在香后看不清神『色』,江洱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稳若磐石。
‘啪嗒’
香鼎里溅出个火星子,总算打破一室的沉寂,皇帝终于放下笔,起身,亲手扶起这个从未关注过的儿子。
“这次皇儿立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皇帝坐回香鼎后,敲了敲椅背:“朕且听听。”
刚坐上椅子的江洱复又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一拜到底:“父皇,儿臣恳求父皇让母妃葬入皇陵。”
李贵妃当年身死,因疯病并不能葬入皇陵,只能葬在离皇陵不远的山坡上,如今听江洱提这种要求,皇帝目光莫测的盯着他,也不知信了几分。
“你可知身残之人并无资格葬入皇陵?”
“儿臣知道。”
‘啪’
“知道还提!胆子不小!”
皇帝突然震怒,吓得外面小太监『尿』了裤子。
江洱依旧面不改『色』,继续以头触地:“父皇息怒,请父皇成全。”
“死不悔改?”
“父皇息怒。”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指着他:“朕问你最后一遍,不改?”
“请父皇成全。”
“就算用你所有军功来换?”
“儿臣愿意。”
一连几个问题下来,江洱异常坚定。
慢慢的,皇帝的脸终于还是缓和下来,紧绷的手也重新握住桌上的『毛』笔。
“既然如此,朕准了。”
“谢父皇,儿臣告退。”
说罢后退离开。
御书房重归寂静,门口『尿』裤子的小太监被拉下去,生死不知,大太监端着茶过来,轻声道:“陛下,润润嗓子。”
“恩。”轻轻嘬了口茶水,皇帝眼皮不抬:“小五倒是聪明。”
“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哪里会差。”
“倒也是。”他哼笑:“不过还是太嫩,且让朕再培养两年。”
大太监头勾的更低,所以没见皇帝眼里的算计。
呵,他的皇位,小五小七,谁有本事谁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