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这下子裴辰自然不会继续傻到以为还是幻听了,祂凝神屏息,专注的搜索四周的空间。却没有发现不知不觉的自己的恐惧感完全消除了,虽然还保留了合格的警惕性,然而更加多的只是依照铭刻本能的习惯性来行事而已。
很快的,裴辰终于在意识之中寻找到了这个清朗的声线为什么会让自己感觉到熟悉了,隐约间其中的部分韵律音波竟然与自己之前所闻钟声有着极高程度的重合。简直就像是钟声在传播的过程之中,音波震荡,最后变成了话语声一样,异常的诡异惊悚,其中还似乎蕴含着扭曲诸天时空的莫大神力流转。
飘渺无定,既好似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又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彻,回荡大殿之内。
慢、慢着!该不会整座大殿很有可能就是那口大钟的内部吧?!
一念至此,裴辰不由得身体一颤,灵魂都几欲离体而去。祂延展神念,却发现大殿四周的墙壁看似古朴无华,呈混沌玄黄色,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神异力量流转其上,禁锢时间、镇压空间,似乎是内蕴着镇天地鸿蒙的浩瀚力量。神念透不过去不说,而且还有一丝丝规则之力的气息让裴辰感觉很是熟悉。
那是祂曾经在暗黑世界出产的不朽符文石‘zod’上面,感受过的规则。无法破坏,无法磨损,难以磨灭,因此称之为不朽。然而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无法破坏而已,虽然说境界之刃与九尾之力都很难磨损那颗符文石,但是至少它是绝无可能挡得下裴辰现在的一指的,同样是禁忌级别的兵装——流星之枪冈格尼尔挥落或者投掷,也能够将其击破……
可是现在,大殿墙壁上的那种‘永不磨损’、‘不可破坏’的规则只怕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永不磨损,不可破坏。
与不朽符文石‘zod’的规则有极小部分相似,所以让裴辰通过对比印证辨认了出来。然而不管是玄奥程度还是防御强度,都要比前者高出不知道多少千倍万倍,就像是前者的强化升值版本,后面还缀着N个加号的那种……事实上裴辰真心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能够撼动这样的防御的器物或者人物。
没有任何的办法脱身……祂作出了如此判断,也是准确的判断。
“……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又何必多问?”这个时候钟波再次化作话语,悠悠然的传来,在殿内回荡着。
“……”
虽然非常的轻微,但是四周的墙壁、地面都有着微微的震动感。难不成真的是那种先天至宝生道生天,从而孕育出来的器灵,是钟内的先天神祗?
裴辰紧皱眉头,但是却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不过祂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稳守心神一步一步的上前。尽管知道如果遭遇到神魂夺舍什么的事情的话,自己在那种理论上恐怕是自己所看见过的、史无前例的最高级别存在面前,没有一点儿的机会,可是不管怎么说垂死挣扎终归是要做一下的。
而且祂也有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自己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本来就是神魂,只要不运转那些通过多元宇宙共振从其他世界线的‘自己’那里取得的、诡异的灵魂功法,就不会重新塑造出身体来——
自己的躯壳或者说是物质载体还在其他地方呢,现在如果没有被彻底摧毁的话,大概现在应该遵循本能又已经展开了诸法之相状,融入了宇宙虚空的时间、空间、物质、能量……等层面当中去了。
所以,神魂夺舍再怎么厉害,也得是针对有身体的存在来的吧,双方都是灵魂元神的话……怎么夺?
殿内一时间沉静下来,裴辰走上前几步就会小心翼翼的停顿一会儿,祂还下意识的注意了一下身后的大门,然后悲剧的发现虽然表象上没有变化,但是时空依然也被彻底完全的禁锢起来了,那是一种玄奥灵动的规则之线,千千万万根编织成全新的法理,以裴辰对于光阴之道的积累与理解也压根就没有多少能看得明白的部分……
祂现在突然重温了一遍当年读书时期的感觉,就是那种对着一堆天书什么都看不明白——不,更加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之前还学习得好好的,但是某次数学课上低下头捡了支趣÷阁,从此就再也听不懂了。
没有任何的退路……而且整座宫殿都应该是那口大钟内部演化出来的空间,就算是逃出去了也不过是从钟内的一块区域跑到另一块区域而已,总归还是在钟体内部。
带着这样的觉悟,裴辰终于是花费了十来分钟的时间,走过了不过千百米的距离,来到了勾陈神像之下。
远近大小的相对尺度关系完全不适用于这个鬼地方,越是走近,祂便发现古蛇勾陈的神像越来越伟岸,并不是因为自己走近了的视角原因,而是真真切切的变得越来越巨大——头上的帝冠遮掩天地,背后的双翼有群星烘托,无比的伟岸,人道星空之中的那些宿星对比起来也是如此的渺小,竟然没有一颗能够盖压过去。
本来也不过只有千米纵宽的大殿内,时空一下子就被无限拉伸了一样,无穷无尽,化微尘之地为宇宙洪荒!
所谓勾陈者,既是天帝之一,也是一种古蛇的名字。
心里涌起这样的一丝明悟,裴辰压抑着内心的震撼感觉,仔细的凑近前去打量那个‘人’。还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人’穿着古老服饰,盘坐在神像下方的巨大基盘祭坛前方。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其服大裘而冕,上衣下裳绘绣先天八卦道图,南北二极星宿和天地人三才章纹,玄衣纁裳,冕冠十有二旒,白玉串珠。
这样的仪表形态简直宛若是高渺漠然的上古圣皇,从神话之中走出来了,但是除了清净无染之外并没有给人以其他的感觉,更加没有什么横压一世强极一时的气机威势之类的东西存在,就只是静静的存在于那处,没有任何的动静。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这‘人’的脸上一片模模糊糊,十二道冠冕旒珠垂落下来似乎不但遮掩了面容,还仿若在缭绕着混沌雾气一般,让人无法透过冕旒看清帝者真容,至少模糊一片看不真切。
这是个好消息,起码裴辰预想之中的自己每走近一步就得承受难以想象的杀机,一步一染血的才能够以重伤的代价走近的狗血情节没有出现。不过恰恰相反的是,裴辰宁愿出现那样的排斥效应,祂心中的不安预感愈发的强烈了,那‘人’似乎的确是已经死去很久很久的岁月了,没有任何的知觉,否则的话不会这么静坐不动。
可是即使是表面上除了看不清楚面容之外,一切都普普通通的,但是裴辰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如同面对上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反抗的天敌一般——明明对方没有任何的灵魂波动,可是祂就是有种没有理由的直感,那‘人’却是活的。或者应该说,已经死去无法估量的岁月了,但是还是活的。
——已经死了,但还活着。
的确是很矛盾的说法,但是裴辰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种人物的境界状态,比量子不确定状态还要麻烦,不是没有达到这个层次的存在可以断言的。生与死很有可能不是绝对的状态,也许两者叠加在一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反正裴辰就是没有任何原因的觉得,对方那看似空荡荡没有任何的气息波长的体内,隐藏着的是无法揣度的大恐怖。
“真的还会有所谓的身体吗?……就算是我也不仅仅只局限于物质载体了,存在形式开始延伸到世界的各个概念层次,勾连世界轴心和时间线……”
裴辰眸光闪动着喃喃自语,但就是看不透那‘人’的身体有什么玄奥,也看不出其存在形式到底是以什么状态延展开去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其他的维度位相。也许是混沌钟内部使得时空如一的缘故,可是祂就是不怎么相信天帝勾陈还会有所谓的真正身体的存在。
“你大可不必怀疑,这是勾陈的道身遗蜕,是己身之道的凝聚!”
这个时候,钟波再次震动响彻,那个话语声悠悠传来,浩大庄严。
遗蜕?裴辰心念微微一动,祂自然知道所谓的‘遗蜕’是什么东西了,释道两家认为死是遗其形骸而化去,故称其尸体为‘遗蜕’,凡物尚且如此,何况仙神的遗蜕呢?一般来说,禁忌级别以上的存在是很难被杀死的,一般都是死而不朽僵而不死的那种,尸解、涅槃、化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专业术语,就是用来区分仙圣神佛们的死亡状态的不同的。
道身遗蜕则是属于仙神己身之道的凝聚,不但生前的一切力量、境界、感悟、道路……等等都被凝练起来,而且就连在各种领域、各种概念层面展开的法相也会坍缩如一,复返无极。所以着一般而言,是指祂们真正意义上死亡后留下的唯一尸体。
也不是说所有仙神都会留下完整的道身遗蜕的,只有那些大神大佛大圣才有资格做到这一步,更多的人——例如说佛门的修行者,大菩萨、大阿罗汉以下境界的修行者,基本上死后只会留下一些舍利子。
“这么说来,天帝勾陈真的……陨落了?还是应该说驾崩了?”
虽然疑似混沌钟的器灵一直都是很冷淡的只在某些关头才发声,但是裴辰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种分外的亲切感,下意识的就笃定了对方绝对不会动手,于是果断的开口问道。祂紧紧的盯着天帝勾陈的道身遗蜕,虽然看不清楚其真容,但是却总让祂有种下一刻对方就会睁开明亮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感觉。
老实说,裴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这一位的见面竟然是这样子的,一点儿也不符合祂以往的脑补,在祂看来对方就算是真的死了,但是也绝对不应该是这么平淡无奇的。
至少也得有着巍峨雄浑、气象万千,贯通诸界宇宙的巨大帝坟陵墓,最深处的棺椁沉浮混沌漩涡之中,哪怕是尸身也应该有着镇压一切,重开天地立洪荒的神异才对……
——这样的画风才符合祂以往对这一位大人物的想象嘛,而绝对不应该是眼下这样的情况。
而且,如果这一位这么平淡无奇的就已经消逝在岁月长河之中了,那么到底是谁在安排自己的命数?!
“陨落了?当然没有……”钟波化作的声音回荡着,也不知道是否错觉,裴辰觉得那漠然的声波之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古怪之意。可是祂已然没有心思去揣摩这些细枝末节了,因为紧接着钟内的神祗近乎无情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让祂一刹那汗毛倒竖——
“你不是还活着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裴辰苦涩的开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祂没有死与我还活着有什么关联?”
“我已经说过了,祂是你的过去,你是祂的现在,也许……祂还是你的未来。”混沌钟悠悠传声道,“既然你还活得好好的,那么祂自然也算不得死去了。”
大殿内顿时一阵沉寂。
过得片刻,裴辰的声音似乎有点儿奇怪:“我是……勾陈的转世之身?”
“不是,尚未达到转世之身的层次,大概只是一个念头化身而已。”混沌钟坦诚告知,“勾陈曾经化身千亿,分神无数,但就是没有转世之身……因为祂并非是转生去了,而是化整为零,将自身存在根本分割了开来,气机散落虚空诸界亿万周天之中去……你便是其中之一,你是勾陈,勾陈却不是你。”
“我之前就说了,‘你’还没有醒来——”
“……”
“……”
“但是证道失败,唯死而已,这是诸天仙众亲眼目睹,难道还有假不成?”裴辰摇摇头,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冷静,祂快速的思索整合着自己得到的线索情报,希望能够否定这个可怕的事实。
“不成道、便成灰。证道失败,唯身死道灭铸劫灰而已,这当然是不可更改的铁则——但是,如果勾陈根本就没有失败呢?!否则的话那有什么转世之身可言,连转世都没有机会了,分神化身自然更加不可能。”钟波悠悠,震荡时光,“证道失败本就只是一个幌子,若不是使得释道两家的诸天仙众菩萨佛陀,亲眼目睹勾陈于成道之前功亏一篑,使得祂们相信勾陈的的确确是彻底败亡,又怎行那瞒天过海之策?”
裴辰艰难的开口:“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一个纪元之中成道的最佳时机,不是纪元开辟之后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年间,便是终结之前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年间……因为天地初开,规则正在演化之中,尚未完善严谨;而劫尽之时,规则松动,新的法理生成、冲突、磨合。但不管如何都是去却了生灵身上的枷锁,成道的机缘要优于其他时期。”
钟内的先天神祗不知为何,竟然是有问即答,丝毫没有隐瞒的打算。
“勾陈虽然一世而起,但是却错过了古天庭的那段时期,也错过了最好的成道时机……而且,登临绝顶,诸般阻道。就算是选择了开辟之后,终结之前的时期,避过了上苍震怒天发杀机的最大劫数,也还有其他人会阻拦欲要成道之人……那已经不是空有大毅力、大智慧、大坚定,秉持本心就可以成就过去的了,更加要看其他成道者的博弈。你心性再坚定,再有智慧毅力,也经不起祂们的轻轻一指……”
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天帝勾陈压根就不奢望自己能够成功证道,取代昊天上帝的概念?”裴辰沉声问道,似乎要确定些什么。
“自然。”钟波轻震。
“那祂到底是为了什么……”裴辰心中已经掀起了汹涌波澜,不敢置信的轻声自语着。
之前听青瑶仙子所述说的秘闻,祂本以为天帝勾陈只是在自己证道之前,担心失败之后佛门一家独大,所以顺带着暗中谋划给了无量佛土一个重创,使得佛门即使是在天庭道门四尊天帝接连消失陨落之后,也无力轻举妄动而已。但是想不到这一位根本就不是为了维护天庭,而是走一步看十步,将一切都考虑到了。
——就连证道失败都只是一个幌子,从一开始祂就没有想过真的要取代昊天上帝……果然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吗?!
等等!既然是行瞒天过海之策,那么祂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昊天上帝的真灵业位,那么又是什么?!
呆呆的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四周空间已经变得浩渺无边无穷无尽的大殿,最终祂目光定格在自身十来步之前的勾陈遗蜕之上:“……东皇太一?”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
‘道’是非人格化的神,是方向上的修正力。‘神’却是人格化的道,是‘道’的延续。而成道者所追求的,就是要成为象征着‘道’的延续的‘神’,与道永恒却保留自身的知性、记忆和情感的原本人格。而不管是昊天上帝还是东皇太一,都是一种宏大无边的‘道’的人格化概念,还没有成为实体,象征着的是一个可以借假成真的真灵业位。
“我早该想到的……仙子手中的昊天镜是真品的分化,正体一直在仙界天庭之中,但是东皇钟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仙界里留下的也只是传说……”裴辰现在只想放声大笑,一阵滑稽的感觉涌上心头,只觉得无比的荒诞与不可思议。
钟波不响,沉默以对。
最终,祂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的问道:“那现在我能够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代表时机已至?”
“是的,从现在以你为主,收束勾陈的无数分神念头,便可以逐步回归本来面目、曾经本性。”
“所以呢?我就会变成天帝勾陈?”裴辰冷笑着道。
似乎是感应到了祂抗拒情绪与不配合的态度,钟波停顿了一下:“不是变成天帝勾陈,而是变回天帝勾陈……你本来就是祂,只是现在识忆不复,忘尽前事,但是这并不能够改变你的本质到底还是祂这个事实。”
裴辰向前走了两步,凝望着冠冕流珠的天帝道身遗蜕,用淡漠的声音平铺直述,仿佛要表明自己的坚定意志一般:“可是,我还是宁愿做我自己!”
如果真的唤醒了所谓的‘前尘往事’,那么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吗?同样的都是感同身受,亲身经历,但是一段是一百年的人生,一段是一千万年的人生,你会觉得那一段才是自己主要的经历记忆?那一个时期的才是真正的自我?
“你又何尝知道你自己是谁?”
“可是我是裴辰,而不是勾陈!!”裴辰心烦意乱,语气烦躁,声音也突然抬高了。
“……那你为什么要叫做裴辰?”先天至宝孕育出来的道器神祗依然不急不躁,悠悠说道,但是这一次使用的却是另外一种古老的语言,要命的是裴辰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那是古老的上古神话之中的语言,发音异常的古怪,稍微与古代的中国语有些牵连,类似是一脉相承而后分支。只不过在这种语言之中,‘裴辰’二字的发音,却是与‘北辰’二字别无二致——
天柱高而北辰远,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北极谓之北辰,也就是北极星。在古代,北极星属紫微垣,正好也就是‘勾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