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囊(1 / 1)

少年通身隐在一件雪缎织就的斗篷里,乌黑瞳仁微垂,敛住潋滟眸光,清澈沉静宛如月溪之水,半藏在雪袖间的一截腕骨更是罕见的纤洁莹白,仿佛冰浇玉铸,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的,即使隔着浅浅一层鲛纱,也自有一种摄人心魄之美。

一只血玉铸成的项圈,静悬在少年颈间,项圈正中挂一只血玉铃铛,恰贴在少年锁骨之上,红与白强烈对比下,更衬得少年肤白若雪,冰肌如缎。

老侍官仓颉隔着车帘躬身问道:“少主,成人浴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当真不去?”

言语间不掩焦虑。

他本是先狐后姜音身边的侍从,姜音死后,便一直呆在长灵身边,全心照顾少主,以报姜音当年救命之恩。成人浴的意义在于驱邪避恶,祈平安,祈健康,是每一只灵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礼仪,按照老人们的说法,错失了开灵浴的灵狐,是得不到月神庇佑的,这一生可能病厄缠身,命途坎坷。

仓颉把少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如何忍心他经历那样的困苦。眼瞧着那厢祝龙与祝蒙两位狐殿下已经在狐官的指引下入溪沐浴去了,仓颉简直要急得跺脚。但少主性情素来沉静的不似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模样,又敏感多情,仓颉怕刺激他,并不敢急声去催。

好在顷刻后少年总算开口。

“你臂上的伤可好了?”

少年声音沉静的和他那双乌眸如出一辙,仿佛清泉从石下流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更教人听不出喜怒。

仓颉不料他突然问起这个,忙答道:“多谢少主挂念,抹了药,已经结痂大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动作间牵扯到右臂,隐在袖下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那不是普通的伤,而是数日前仓颉为护着长灵,被祝蒙豢养的灵犬‘大将军’咬伤的,并不好恢复。

少年仿佛信了,不再过问伤口的事,只道:“时候到了,自然要去,否则岂不教人失望。记得带青鸾姑姑准备的沐浴用品。”

“嗳!”

仓颉暗暗松了口气。

少主性子虽古怪了些,过分安静了些,但还是晓得轻重的。他侍候在长灵身边多年,早将这小主人的性情摸透了七八分,知道少主如此说,便是真要去的意思。

仓颉立刻捧着袖子跑到车前去接,果然,白光一闪,一只雪白的小狐狸直接从车内跳进了他怀里,脖子里戴着血玉项圈与血玉铃铛。只是和其他灵狐相比,小狐狸瘦瘦弱弱的,毛色也干枯得紧,丝毫没有白狐该有的蓬松柔软,尾部也只有一点秃秃的尾巴尖,一点都不像一只已经满三百岁的灵狐。

小狐狸在仓颉怀里瓮声瓮气嘱咐:“斗篷。”

仓颉会意,连忙弯腰从车厢里捞出那件雪缎斗篷挂在臂上。一直到了月溪边,仓颉才舍得把抱在怀里的小少主放下。

“我去找个朋友,你在此处等我。”

长灵嘱咐了一句,不等仓颉反应,就跃进了溪边草丛里,眨眼没了踪迹。

成人浴仪式已经开始,大多数小灵狐们都由父母长辈陪伴着在溪水中洗澡澡,几乎没人注意到正在草丛里急速穿行的小白狐。何况小白狐身形本就瘦小,即使真有人听到动静,也很难从茂密的草木中捕捉到他的踪迹。

长灵一直跑到月溪尽头一处荫蔽的小树林里才停下,他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吱吱”叫了两声,一只体型矫健的黑狐立刻摆着尾巴从树梢跃了下来,正是棠月。

“少主!”

棠月化为人形,屈膝行礼。

长灵依旧维持狐狸形态,问:“东西可带来了?”

“嗯!”

棠月从腰间解下一个灵囊,里面装着一把玄铁弓和一根玄冰制成的长箭。

“多谢。”

长灵检查过后,用嘴叼过灵囊,放在身前,清澈的乌眸再度询望向棠月,歪着脑袋“吱吱”两声。

棠月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目光躲闪了两下,方一咬牙,从腰间解下另一只灵囊,双手递到长灵面前:“这是甘离请我转交给少主的东西,他……他不能过来了。”

长灵没有接,乌眸依旧静静望着棠月。

棠月不忍看少主目光,偏过头,语调嘶哑,说不出失望更多还是愤怒更多:“甘离,被狐主娘娘选中,做了祝蒙公子的伴读。”

空气静了静。

长灵转瞬明白。

甘离出身于地位低微的银狐族,家世平平,在百岁中秋拜月时也无出彩表现,仅仅开灵而已,琼萝要为祝蒙挑选伴读,无论如何也挑不到甘离头上,除非是祝蒙主动要求。可向来目中无人的祝蒙怎么会瞧得上甘离。

他要的不是甘离,而是长灵的好友甘离。因为王宫中人都知道,长灵自幼身体羸弱,喜欢自己在院子里种药草,并因此和医官之子甘离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祝蒙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欺侮长灵而已。

这个道理长灵明白,棠月自然也明白,所以他不敢想象此刻的少主心里该多么难受。

“替我谢谢他。”

长灵的反应却出奇平静,正如他的性子一般,幽月沉于古井,投进块石头都很难激起波澜。他依旧用嘴将灵囊叼过来,又叼起另一只灵囊,便与棠月作别,沿着原路返回了。

不少完成“成人浴”的小灵狐已经聚集在溪边和草丛里追逐玩耍,脖子里无一例外佩戴着长辈亲手制作的礼物,长灵花费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才避开众狐耳目,成功与仓颉汇合。

仓颉寻到一处位置荫蔽、三面有水草遮挡的水域,把少主放了进去。他自己则熟练的从乾坤袋中取出冰肌草、紫芝皂、九霄花、鲛丝巾等沐浴用品。

瘦巴巴的白色小毛团一头扎进水里,再出来时,已幻化成一个骨肉匀亭的少年模样。玉削般的一段背浸在粼粼水波中,在阳春三月间炸开一片比月色与雪色还要惊艳的颜色。仅惊鸿一瞥的功夫,仓颉已把那件雪缎斗篷展开,及时为少年披上。

方尺水域倏地黯淡下去,少年复隐于斗篷之中,只露一双黑漆漆的乌眸沉默观察着四周。

仓颉正要用法术将冰肌草与九霄花炼化当澡泥,却听小主人吩咐:“用这个。”

长灵将一只灵囊丢到仓颉面前,正是甘离托棠月转交给他的那只。灵囊本用法术封着口,已被长灵提前解开了。

仓颉依言取出里面的东西,是只精致的白玉小瓷罐,揭开盖,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冲鼻而来,像是从腐烂已久的尸骨内散发出来的。

“用这个?”

仓颉愕然盯着瓷罐内的琥珀膏体。

恶臭熏天的,哪里有人洗澡用这玩意儿?何况少主那一身莹白如玉的肌肤,怎经得起如此糟蹋。

少年似受不住当空照来的强烈光线,眼睛轻轻一眯,很笃定的点头:“你只管用便是,不必多问。”

甘离被狐后娘娘选为公子祝蒙伴读的事在灵狐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最不愤的就是黑山。

“甘英家那小子我见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恐怕连只鸡都不敢杀,资质平庸的很,怎么够格去做公子们的伴读呢!”

就算真要选,也该选他们家棠月啊。

可事实是,儿子棠月落选了,既没得到公子祝龙的青眼,也没得到公子祝蒙的赏识。黑山不明白,他们黑狐一脉虽然地位低微,但跟银狐一脉相比还是有些优势的。何况儿子还在百岁中秋拜月时直接开了尾,展现了绝佳的修炼天赋,怎么就被一个银狐族的白面小子给比下去了?

黑山自然也不可能知道,祝蒙为了打击长灵,第一个抛出橄榄枝的对象其实是棠月,但却遭到棠月的无情拒绝,才退而求其次,把目标瞄准了甘离。

虽然年长的灵狐大多抱着和黑山一样的困惑,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此表示欣慰。狐后娘娘肯打破门第观念,重用银狐族的小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值得称赞的。小灵狐们就更不必说了,开灵浴一结束,就围着甘离吱吱吱不停,全是恭维羡慕的声音。

“甘离哥哥,你以后就要搬到王宫住了,还会和咱们一起玩儿吗?”

“甘离哥哥,听说王宫里的宫殿又大又漂亮,床上铺的都是灵鸟的羽毛,这是真的吗?”

“甘离,你现在是祝蒙公子跟前的红人,以后兄弟们可都要靠你提携了!”

甘离苦涩一笑,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他背靠一块溪石,始终低垂着头,贴在额前的银发掩住了所有神色。他知道,数丈之外,棠月正蹲在更高处,目光如刺刀的紧盯着他,似要用这种压迫性的方式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但那所谓的答案,都是残忍而伤人,甚至伤己的,他宁愿吞烂嚼碎在心里。

这时闹哄哄的狐群忽让开一条道,祝蒙叉着腰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另一个白狐伴读,一见甘离,就指着他鼻子颐指气使道:“找你呢。”

甘离是怕祝蒙的,事实上,整个青丘没有几只小灵狐不怕这个嚣张跋扈心毒手辣的狐殿下。

甘离迟疑的功夫,祝蒙已一掀胯.下衣摆,骂道:“蠢东西,还愣着作什么,本公子累了,你还不速速来做本公子的坐骑。”

这是要甘离变回狐形给他当马骑了。

小灵狐们面面相觑,都没料到祝蒙竟如此欺侮自己的伴读,甘离面皮更因羞耻而涨红起来。跟在祝蒙身后的那名白狐伴读则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坏笑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蠢东西,你聋了吗?能伺候本公子是你的福分,呸,别给脸不要脸!”

祝蒙骂得更凶。

众狐同情的目光犹如千钧重,压得甘离抬不起头来,甘离死死一咬唇,正要屈膝跪下,变作银狐形态,一个侍卫忽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向祝蒙禀道:“公子,不好了,‘大将军’突然发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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