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南城九月中旬的天气依然炎热。早晨下过一场小雨,雨后炽热的阳光倾洒在湿润的地面上。
又闷又躁。
九点，南一校车停靠在空旷的北门口。
外出的学生陆陆续续来到广场上，按照班级的顺序依依整划好。
南一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便有了这个传统校庆活动。
在南城以南一挂名的一共有五所中学,每年南一都会选定一个高二的班级,开展为期五天的贫困地区劳作活动。
学生两两一组,吃住在愿意接纳这项政策的中学生家里，其他的自行安排。
在此期间，并不是说出了学校就可以视作集体大巴旅游，活动班级的学生实打实的要做农活,当苦力。
日子过得并不比学校舒爽。
眼下，活动班级的学生已经排成一列长队,陆陆续续准备点名上车。
三班的出勤,由言溪负责。
活动中出现了任何问题都必须向指导老师汇报，然而三班的责任人何漱刚入职不久,各个方面只能和言溪商量着决断。
“言溪,人都来齐了吗？”何漱款步姗姗而来。
昨天才在三班上了一节课，班上许多同学的外貌都对不上她记得的名字。
不过言溪,她印象倒是颇为深刻。
首先,在没入职前，就听各方老师经常提起过这个名字，其次,她漂亮的具有极高辨识度。
言溪垂眸看着手里的花名册,虽然没点名，但她早就在心里清数了一遍。
除了萧时光，都来了。
前天，这个家伙失落过后,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一定会来。
现在都九点了，还没见到她的人影。
言溪煞怀心事，摇了摇头：“还差一个人。”
何漱抬腕看了看表，“没有时间了，下午一点前必须到达沙门镇，没来的同学通知一下，自己乘车吧。”
言溪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她望了望女孩通学的方向，“何老师，b176的司机吃早餐去了，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只能等。”
何漱轻敛细眉，“七点钟食堂有安排这些师傅用餐，他那时候没有去吗？”
言溪略微失神，淡淡说道：“去了，可能没有吃饱。”
何漱无言。
这个理由既牵强，又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大巴司机其实是个体力活，身上背负着一车人的生命，精神随时都要保持充沛状态。
所以，担当这个职业的，一般都是体力耐力较高的alpha。
alpha的食量，比寻常beta男性要高的多。
另一边。
迟璟在和六班的傅美聊天。
可她的心思并没有在傅美这儿，灵魂早就随着何漱的步伐飞到了九霄云外。
傅美上车后，她状若解脱，笑意盈盈地冲着言溪何漱她们走过去。
“何姐……”左右看了看，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合，迟璟忙改措辞：“何老师。”
何漱垂眸打字，淡淡应了一声，不做理会。
一双猫爪缠着她的手，猫眼凑了过来：“你在看什么呀？”
言溪抱着手，静静端详。
隐隐觉得自己有点发光发热。
何漱好像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没有推开她，一直在浏览手机。
“我们还不走吗？”迟璟抬头，目光在言溪与何漱之间流转。
何漱没有回应。
言溪淡淡说道：“在等人。”
她也没有说在等谁，一般人的思维肯定就觉得是在等迟到的学生。
迟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哦”了声。
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对诶，萧时光怎么还没有来。”
想到废楼那天对方说过的话，迟璟飞速反应过来，改口：“噢，对了，她说了她有事，来不了。”
言溪纠正：“她要来的。”
“啊？是吗？”迟璟不敢置信。
要论熟，当然还是她和萧时光熟一点，萧时光都没和她说过，言溪为什么这么笃定。
迟璟疑惑着，转念想起来韩建兵前天吩咐过，不去的人要和学委汇报情况。
那这么看来，萧并没有和言溪提起不去的事咯。
“不等了。”这时，何漱收好手机，做出决策：“言溪，你清点一下人数，我去联系b176的师傅。”
言溪犹豫会儿，红唇张阖，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应声说“好”。
眼见着何漱要走，迟璟赶忙跟紧她的步伐：“何姐姐，你去哪呀，等等我。”
言溪看着两人的背影，眯了眯眼。
很快，她便开始着手何漱交代的事。
一如早上在班上执勤，记录迟到早退的人名单。室外也是一样，一张空白的花名册，缺勤的同学名字边边做记号。
她和往常一样，念二十三号张茜茜时顿了顿，径直跳过了二十四，直奔下一个人。
广场上稀稀散散排队的人不比室内，只消念一声便能知道有没有人。叫了好几声叫不应，可是刚才又确实在广场上见过这副面孔，言溪只得一个一个去找人头。
她搜索三十四号王创时，声后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还好还好，你们还没有走！”
“呼，累死我了。”
言溪回眸，
清爽丸子头的女孩儿额前碎发被汗浇湿，贴在光洁白皙的额头。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阳光底下，嘴巴微微张开，大口出气，露出鲜红舌腹。
像只吐息的田园小犬。
言溪眯了眯眼，正要朝这人走去。
与此同时，王创冒了个头，笑眯眯的，“嗨，言酱，不好意思喔，我刚才没听见。”
言溪点点头，不以为意，她顾自向那人走去。
萧时光弓着身子埋首在地。
一双纤长笔挺长腿慢慢向她靠近。阳光下，对方身着的休闲长裤白的亮眼。
但见其身，未见其人，萧时光就觉得过分眼熟。
一抬头，
果然。
女孩儿眸色寡淡地看着她，半拢的手指间拿着一张纸，可能是花名册吧。
“不用那么看着我，我不是赶上了嘛。我们不要考虑学习手册抄完抄什么。”萧时光擦了把汗，露出雪白的八颗牙齿。
她不是为了犟。
一大早的，言溪切莫因为她，动了肝火。
言溪侧眸看着她，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你可以上车了。”言溪淡淡地对她说。
“这么快，”萧时光一声惊呼，“那我跟谁一起？”
两两分组一个家庭。
那天，因为郁闷的紧，也没怎么参与讨论。所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和谁一个组。
“跟谁，”言溪重复她的话，反问：“你想跟谁？”
“我……”萧时光哑然。
这是……？
什么意思。
这位在三班权利熏天，如果考虑得久远一点，那么她现在肯定是说“你啊，当然是你啊”，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收到世界上所有人的欢迎呢。
可是，万一对方真的被她感动。
说说话，可以。
一起吃住睡？还是免了吧。
权衡半天，萧时光决定用最稳妥的说辞，“杜瑞贺子千两个a，我和刘海燕又不熟，你…？”
说道言溪，萧时光咽了咽口水，“你不是有个粘死人的楚敏，与她形影相随嘛，所以我当然是和迟璟啦。”
言溪掀了掀眼帘，一言不发。
萧时光眸光微闪，
这是哪儿说错了？
“我没有楚敏，”言溪背转过身掉头，侧眸注视着萧时光：“我的东西在车头，你上去后带走，帮我占个位置。”
“啊这……”萧时光略微怔神，“别走啊，我跟你，那迟璟怎么办啊？！”
言溪笑了下，顿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的好朋友有了何老师，早就魂不守舍，哪还能顾得上你？”
“……”萧时光尴尬，“连你也知道了呀。”
言溪没有在回应她，继续完成何漱交代的事。
前面念到名字的已经上了车，剩余的人越来越少，找人也越来越方便，三分钟不到，除了她，都已上车。
这趟车的师傅也被何漱找到，鼓着厚厚的肚皮回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
言溪正欲上车，师傅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同学，”
“嗯，”言溪礼貌回应。
“你说的那个地方可真好，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蒸虾包，”司机挠挠头，一脸憨厚，“就是地方有点远，我找了好久，多亏刚才何老师联系我，不然差点耽误事。”
言溪也弯了弯唇，“还有很多地方，下次我给你写一份清单。”
“哎哎这感情好。”
……
在太阳暴晒虾，车里像个巨大的蒸笼，人都快闷熟了。
好不容易启动，大伙纷纷调自己位置的冷气。
萧时光摆弄好最大的出风口，顺带帮言溪也弄了下。
完事无聊的数马路上的车。
别人都是两两成双，和玩的好的一起坐，永远也聊不完的话题。
就她。
跟一个冰山坐就算了，人影还不见。
自言自语也是需要旁边有人的。
数车，数着数着，脸颊拂来一阵风，风中萦绕着好闻的沉香。萧时光不经意瞥了瞥，
果然是言溪过来了。
言溪拾起座椅上放着的东西，踮了踮脚放在储物架上。
“怎么会坐到最后面？”落座后，她淡声询问。
“怎么，”萧时光看着她，“你不喜欢啊？”
不喜欢也没用，别的位置已经坐满了。
言溪的回复倒是和她预想的走向不一样，“没有，后面挺好的。”
话音轻飘飘的，如若车上安静，萧时光可能一个字也听不清。
言溪心间涌动一股躁意。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洞口，冷气从里源源不断散发。
她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将开口合上。
萧时光看在眼里，诧异：“你很冷吗？”
“不是，”言溪摇了摇头，“我有点晕车。”
彼时大巴已经发动，颠簸在通往高速口路上。
言溪的反应验证了她的话，
她缓闭双眸，眉心无意识地微微皱着。
看上去，确实很不舒服。
“啊？”萧时光咂咂嘴，“学校附近有药店啊，你来这么早，干嘛不买那个…叫什么晕车贴的。”
她身边没有人晕车，连那种药物的名字也叫不出。
“那个对我没用。”言溪淡淡说。
“哦，”萧时光若有
所思的点点头，端详言溪一会儿，道：“那，要不你坐里面吧，靠窗休息一会儿，”
“哪里都一样。”
“要不要把窗户打开，空气畅通一些。”
“不用，热气进来，会麻烦到别人的。”言溪恹恹解释。揉了揉太阳穴，仰靠在椅背上，“你别说话了，让我眯一会儿。”
萧时光闭嘴了一分钟。
略带同情地看着言溪。
彼时她嘴唇略微泛白，看上去柔弱无力。
这一幕，打开了萧时光鲜少回忆的记忆之门，她看着窗外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困乏的人听：
“以前我认识一个鼻涕妞，特别爱哭，她比你更严重，我记得有一次老师带我们去郊游，她一直闹吐，司机只好把车停下来让她吐完再走。”
“你是不知道当时老师吓的，以为她要在路上挂了。”
“哎，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萧时光掰扯一堆，说着说着自己陷入到淡忧的情绪中。
“不过，话说……”萧时光看着双眸闭合的女孩儿，担忧又后怕：“你不会也吐吧？”
“我跟你说，趁现在没上高速，你赶紧吐完。不然吐我一身我换洗衣服都没带几件。”
言溪浅浅小酣，被身旁叽叽喳喳的声音弄得心意烦乱，柳眉蹙了又蹙：
“萧时光你好烦呐。”
明明是嫌弃她吵，因为难受话音反倒显得娇软。
像是在撒娇。
她彻底清醒，呼吸不均，清冷眸子瞪着萧时光，像是要将人冰封一般。
可她实在没什么奚落的力气。
纤长手指嵌进发梢，将阻碍视线的头发一股脑全顺到后面。
“徐斌，你旁边有人吗？”言溪转身，看着最后一排靠窗的男生，问道。
徐斌受宠若惊，左右看了看，才反应过来叫徐斌的只有他一个，忙喜笑：“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我跟你坐。”言溪说。
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萧时光看傻了眼，当这人要起身时，她赶忙拽住她，“言溪，他是alpha，你跟他坐不怕你病得更严重？”
言溪抿唇不语。
“你要是没到镇上就进了医院，那我岂不是要一个人做农活。”
萧时光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刚才还激动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带着点哄人的意味：“我不说话了好不好？”
言溪没有说话，鞋尖的朝向默默收了回来。
算是接受了萧时光的提议。
萧时光看着她情绪平稳下来，头斜目闭，仰靠在椅背上。
她总算舒了口气。
太阳越来越大，她们这边阳光直洒进来，连窗帘也拦不住。
……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的。
萧时光将窗帘扯了扯，将各个缝隙都覆盖住。
蓦地，肩膀忽然一沉。
萧时光只感觉脖子上什么东西在挠她痒痒，
好痒，好麻……
萧时光屏住呼吸，一帧一帧转过头，
竟然是言溪……
她睡了，
侧面看过去，女孩儿双眸轻轻合上，眼睫又密又长，眉心从上车到现在就没舒展过，即便睡梦里都显得难受不安。
她双手叠抱着放在胸前，仔细看看，好像在轻轻颤抖。
萧时光瞄了瞄头顶的冷气。
她是不是很冷啊。
萧时光忍不住想。
为了不吵醒她，萧时光蹑手蹑脚，直起了点身子。将上面的冷气关了。
一分钟不要就搞定的动作，因为行动不便，愣是用了三分多钟，一边胳膊都快麻木了。
这时，迟璟一排一排摸过来，“萧，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走近，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迟璟吓得手掩在嘴边，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叫出声音来。
“啊这……你们……？！”
萧时光瞪了她一眼。
在心里骂了句。
“嘘，”她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边，“别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