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落落并未如预料中那般跌落进深潭底部的淤泥里。
潭水极深，她的身体缓缓坠落，摇曳的水草划过她的肌肤，然后有双手拦腰抱住了她。
这次，寒落落没再傻乎乎地当成梦境。
然而人类天性趋近温暖，疼痛时更本能渴求呵护。
冰冷的潭水中，她凭着本能贴近，如蛇蔓般紧紧缠绕。
赫连修僵着身子任她放肆许久，到底是把掌心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后背上，轻拍着安抚微微颤抖的小徒弟。
尔后眉心相贴，他的神识再次蔓延进寒落落的识海中，化作安抚的力量梳理其间的阴郁与混乱。
修士也有七情六欲，各种情绪在识海中聚集，便会根据修士的心意幻化成各种不同的情形。
人非圣贤，有负面情绪在所难免，但正常修士识海中的阴郁，大抵不过山下的阴影、天空的乌云、或者是边界的灰雾等。
然如寒落落识海这般情形的，即便是性情暴躁阴狠的魔修中也少见。
赫连修暂且未能查出她身体有何异常，但只从识海中的情形，就知道她所忍受的疼痛是何等强烈。
眼看自己精心养大的徒儿受这种苦，赫连修如何能够不心疼？
动作益发的轻柔小心，也对她无意识间的“冒犯”格外容忍……
好在寒落落有了上次的教训，明确知道这不是梦境，虽在疼痛时放肆些，渐渐缓过来后倒没再如上回那般想做点出格的事儿。
赫连修抱着她从水中出来，湿透的衣裳紧贴在两人身上，水珠断了线般坠落到地上。
……这场景多少有几分旖旎。
只是两个当事人都顾不上这些。
寒落落心中忐忑，乖乖把脸贴在男人心口处。
大概是承受能力有所提高，虽然他用法术令她不能睁眼，但她也能在当时辨得清他的出现不是梦境，更能感受到……
师尊在用神识为她梳理识海中的混乱。
可识海是修士精神魂魄栖息之所，是比丹田更要紧的地方，探查他人识海是大忌，让别人的神识侵入识海也是大忌。
位面意识这种凭着等级碾压，死不要脸跑到别人识海里说话的玩意儿不算。
修士间让旁人的神识进入自己识海，正常来说只有一种情况……
道侣间灵魄双修。
甚至普通夫妻也做不到，须得是对彼此完全信任与坦诚的道侣才能做到。
她当然知道师尊是为了替她梳理识海。
但方才她若是还有余力聚起神识去回应，可就成了灵魄双修了。
这些知识还是师尊教给她听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师尊当时……有想过吗？
直到赫连修用法力蒸干了彼此身上的寒潭水，抱着寒落落在草地上跪坐下来，将她的头放在腿上，师徒二人也始终没有说话。
寒落落终于是鼓足了勇气，摸索着扯了扯赫连修胸前的衣裳。
“师尊……可以让我睁眼了么……”
在寒潭里他不让她看也就罢了，总不能以后都让她做个小瞎子呗。
不过就是蹭了蹭，又没真……师尊也是小气。
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万没有胆子说出来。
又因为闭着眼，赫连修也未发现小徒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这不妨碍他面色沉郁，顺手把掌心落在寒落落额头上：“且歇息吧。”
然后她再次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当日深夜，夜空中繁星满天。
寒落落睁开眼时，赫连修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片刻后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可好些了？”
月色洒落，在他散开的发间铺开光晕。
青年俊美的面容藏在暗影下，只小半暴露在光明中。
光与暗泾渭分明，反而洗去了他平时的冷清，添了几许神在人间的真实。
寒落落有些怔住，恍惚回到了堕仙崖下那些年，本能想要抬手去触碰，但手指微动便回过神来。
到底没胆子做什么，只是目光渐渐多了点肆无忌惮。
“师尊，弟子……”她想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
“看来是无碍了。”赫连修抬头看向天空，“那就起来走吧。灵物大多喜好吸收月之精华，今夜月圆，寻到的机会更大些。”
这话掐掉了寒落落想在赫连修怀里多赖会儿的心思，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但她也摸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于是不情不愿但动作利落地起身。
稍加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寒落落瞧着赫连修面无表情地将地上垫着的衣服收入储物戒指，欲言又止几回到底是没开口。
两回了。
师尊撞见她被反噬两回了。
之前被小白狐撞见时，她还庆幸撞见她狼狈样子的不是赫连修。
如今真被他撞见了，他什么都不问，她心里反而更担忧。
是因为确认她身体无碍，觉得修道总归是要吃苦的，所以觉得无所谓。
还是因为她的隐瞒不告，所以对她有些生气？
茅草杂乱的灌木间，寒落落看着赫连修随手拨开草叶清出道路来，到底是压不住心中的疑惑，准备去问个清楚。
然而她才快步追上去，还未开口就被下了个禁言术。
“落儿，找到它了，莫要说话惊动了它。”
赫连修传音解释过后，随即解开了禁言术。
但寒落落的心神已经完全被眼前出现的灵物吸引，暂且顾不上方才纠结了几个时辰的念头。
“师尊，这是月灵乳核心？”寒落落屏住了呼吸，也改为传音询问道。
“嗯。”
寒落落见他这样，自己也紧张起来，注意力放在前方不再想别的。
皎洁的月色下，云朵模样的月白色光团漂浮在空中，周围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它的影响下成型，而后朝着它聚集并最终融入它体内。
美轮美奂。
更重要的是，灵气纯粹且浓郁……到了可口的地步。
它在空中漂浮着，时远时近地晃悠。
月灵乳核心的感知灵敏且动作也很快速，若有哪个方向传出声音，它会随之朝着相反的方向飘远。
待得动静停了，它又才慢悠悠的、好似试探着般漂浮在月色下。
时远时近、时高时低……但若有心观察，不难发现它始终都让自己停留在月光下，且整体移动的方向是朝着寒落落靠近。
寒落落这时候还没觉醒仙灵之体，但某些细微的影响却潜移默化的存在着。
比如对纯粹灵气的本能渴望和吸引，以及对灵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体质未曾觉醒，但天生地养的灵物感知灵敏，发现那泄露出的些许气息并不奇怪。
终于是月灵乳核心漂浮到了百步内。
赫连修早已准备好了捕捉的法术，探手将其摄入了手里。
他再摊开手时，月灵乳核心已然被他的法力笼罩，动也不动地漂浮在他掌心中。
寒落落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感受到绵软的手感时又揪了揪，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师尊，它看起来好美……好灵气充足啊。”
天可怜见，她平日并非贪嘴的人，但这月灵乳核心的气息对她而言真的太美味了。
不是寻常吃食物时的口腹之欲那种美味。
……是如干涸的土地看到了绵绵春雨时的渴望。
她不知这其中缘由，只隐约猜到与自己的体质有关。
见小徒弟这模样，赫连修表情柔和了些许，眼中现出连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笑意。
“初长成不久，此秘境内灵气又不充裕，还得月圆之夜借助月之精华才能出来活动，平日里应是栖息在山崖缝隙中，所以你靠近溶洞岩壁时会感到有浓郁的灵气溢出。”
赫连修解释罢了，将月灵乳核心递到寒落落面前。
寒落落接过来，双手捧着观察了片刻，又忍不住好奇道：“师尊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灵物大多喜好月之精华，近日正好是月之中旬，因此夜里时我自然格外注意些。”赫连修表情淡淡的，“今日满月升起后就察觉了些许动静，未免将其惊动，我用神识探查时有意收敛了气势，因此速度也慢了许多，用了小半夜才找到它活动之地。”
猝不及防地，寒落落觉得眼下有些酸意。
她不知自己眼中是否含了泪花，生怕被眼前人发现自己的失态，掩饰般地低下头去细细打量手中的月灵乳核心。
她先前还在胡思乱想揣测他的态度。
原来……师尊这半夜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找寻灵物上，根本无暇分心去考虑那么多。
“莫看了，月灵乳核心乃是水木茂盛且曾有水系神兽栖息之地才有可能诞生的灵物，其吸收月之精华而成长，被束缚后会逐渐委顿，趁着它生机浓郁时吸收才不会浪费。”
“好，我现在就吸收，请师尊为我护法。”寒落落点头，强行压下了心底的情绪。
只是她大概没有注意到，她说话时带着些许鼻音。
赫连修皱了皱眉，想问小徒弟哪里又不高兴了。
但瞧见她盘膝坐下，闭目开始炼化吸收月灵乳核心，到底是没有再开口。
只是退后了段距离，以免影响了她周围的灵气流转，又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