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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扶着萨耶的手走下?马车,拾长阶而上,见到?中宫四?处挂满经幡,一列又一列僧人?围坐在灵柩前,低下?头口中喃喃。诵经声飘荡在整个宫殿上空。
元孟一袭素衣立于殿前,周围不见其?他侍者。燕檀独自走上前去,见他愣愣地盯着灵柩,神情悲喜难辨。
在她的印象中,元孟似乎总是游刃有余、温文从容的,他能?露出这副神情实属罕见。回想起老国王那夜曾说的话,燕檀竟一时分?辨不出他这副神情是真是假。
即便是三日盛宴也未能?挽留老国王的生命。两个时辰前,楼兰的老国王,那位曾声名赫赫、雄踞西域的霸主崩逝在中宫。
“父王生前并不信佛。”元孟低低地开?口道,“他一生从未信奉过任何神明,但却留下?遗愿,希望百年之后依据佛家之礼下?葬。我知道,是因?为……”
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燕檀知道他想说什么。是因?为安归的母妃缇塔王妃生前笃信佛教。
别苑废弃的佛像、安归所居住的西宫中和别苑中无数的菩提树和娑罗树,都是那位王妃留下?的。
“我母后生前像个笑话,空有王后之名,却既得不到?自己丈夫的爱,也没有他人?的尊重和敬畏,因?此心怀怨怼郁郁而终。”大概是有感而发,元孟今日的话格外多?,“我更是个笑话。那个女人?死后,她的儿子?活了下?来。我母后尚且坐得稳王后的位子?,但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个妃妾所生的儿子?取代了地位。”
燕檀张口欲言,却又沉默了下?来。
元孟轻笑一声,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燕檀:“不过我终于熬到?了这一天,父王死了,安归手中也还没有可以与我抗衡的力量。十个时辰后,待诵经结束,我便在百姓面前继承王位,并宣布娶你做我的王后。”
他微微俯下?身来,凑近她,信誓旦旦道:“我不会同我的父王一样,我不会辜负你。毗伽会被我处死,你永远是最?尊贵、最?受君王宠爱的楼兰王后。”
“为什么?”燕檀忍无可忍,“虽然?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是我?”
在她明显不愿配合的情况下?,明明他可以当做华阳公主已经死了,向赵国重新求娶公主和亲。燕茜、燕绯,还有那么多?未曾婚配的赵国公主,想必她父皇会同意他的请求。
除此之外,她也并没有什么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地方。
元孟的眼睛弯了起来:“你没有死在匈奴人?的刀下?,辗转来到?楼兰,回到?我的身边,你与我这段姻缘难道不是天意么?那日在别苑,你见有刺客,便下?意识地挡在了我身前,替我挨下?那一刀,分?明那时你也是对我有意的。况且——”
燕檀无语。恰在此时,侍卫长便急匆匆地从二人?身后赶来,道是有事禀报,打?断了元孟接下?来的话。
元孟颔首应允。侍卫长却眼神古怪地瞥了一眼他身边的燕檀。元孟微微一笑:“无妨,你说吧。”
侍卫长犹豫片刻,语气凝重道:“我们遵从您的命令去抓捕匈奴的毗伽公主,但赶到?她的寝殿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殿下?,她失踪了。”
王宫外墙的墙楼之上,燕檀站在元孟身侧,看着脚下?伏拜的楼兰平民和百官。
墙楼有十几丈高,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又一个小点,只有身后司仪的唱诵声她能?听得清楚:“国王陛下?,您人?神共爱、人?神共尊、有美名保佑,您令人?无穷欢喜,楼兰国臣民永远向您致敬,愿您玉体健康、福泽楼兰……”
她身旁的元孟褐色眼眸中的神情深不见底。此时中宫里众僧的念佛声仍能?隐隐传来,老国王的尸身正由侍女擦洗、再用高僧手抄的经书?裹起。而新任国王面带得体又温柔的笑意,在此接受着赞颂和朝拜。
她在衣袖中暗暗双手交握,视线落在楼兰城井然?有序的一列又一列坊市建筑上。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寻常。
司仪的唱诵结束了,元孟忽而伸出手来握住燕檀的手,将?她吓得一个激灵。
他从身旁侍女的手书?,向百姓朗声宣布道:“数月前,我曾向赵国求娶嫡公主,以续赵国与楼兰两国秦晋之好,然?为匈奴
乱党之故,华阳公主使团不幸葬身大漠。”
“老天垂怜,令我寻回了尚在人?世的华阳公主,得以延续这段为神明所保佑的姻缘。今日我依照父王遗愿继位为王,再次向赵国求娶华阳公主,并得到?了赵国皇帝陛下?的应允。楼兰子?民应铭记,从此以后,她便是我唯一的、深爱的王后。”
“并且,”他一字一顿道,“为严惩使团遇刺一案的真凶,还赵国与我楼兰公道与正义?,我决心——就此对匈奴宣战。”
燕檀看着那份赵国发来的婚书?,悚然?一惊,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父皇在出卖她这件事上,真是再来一次也不曾手软。他甚至在裴世矩还未查清真相予以回禀的情况下?,就答应了元孟的求亲。
她和安归都未曾想到?,元孟会在宣布继位的同时宣布与她的婚事,并借此主动向匈奴宣战。如?此一来,元孟的势力反倒变成了名正言顺之师,届时引匈奴军队前来攻打?他的安归,则会变成乱臣贼子?。
燕檀轻咬下?唇,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她必须取得和裴世矩与安归的联系。如?今看来,她选择留在这里充当内应、与元孟虚与委蛇,而不是在别苑那日跟安归一起走,倒是明智之举。-
寝殿之内烛光摇曳,白色的帷幔随风轻轻扬起。元孟挥退了上前伺候的侍女,拉过不自在地站在一旁的燕檀的手。
“我不要她们,你来替我脱外袍。这袍子?着实沉重,穿着它今日在墙楼上站了一个时辰,真是不甚舒服。”
燕檀满脸挣扎之色,但不敢后退,上前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
“你不必紧张。”元孟温和而愉悦地安抚道,“如?今父王刚刚崩逝,我不会做什么。三日后待他灵柩移入佛寺,我便与你大婚。在这之前,我都不会碰你。”
燕檀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把他的外袍剥下?来,放在一旁。
三日,她还有三日的时间。元孟敢于对匈奴宣战,总会有一番部署。楼兰城里兵力并不多?,若只凭那点兵力,元孟断不敢明着开?罪匈奴。她若是能?知道元孟的计划,再送到?安归手上,想必大有助益。
见燕檀愣神,元孟张
口欲要说些什么打?破寂静,侍卫长忽然?急急步入寝殿,跪在两人?面前:“陛下?!军中来人?急报!”
元孟皱眉,示意他放人?进来,那守城的兵卒一脸慌张之色,跪倒在地,颤声说道:“禀陛下?,城北守卫发现,数里之外有匈奴骑兵正朝楼兰城赶来,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大约一个时辰就可兵临城下?。而据守城士兵粗略估计,匈奴骑兵有上万之众……”
时至丑时,楼兰城墙之下?点点火把蔓延成一片星海。匈奴人?的马打?着响鼻,马蹄不耐烦地在地上抛来抛去,竟也连成了一片嘈嘈之声。
匈奴将?领仍在城下?叫骂,道是要替遭人?暗算的骨咄报仇雪恨,生擒了那在三日盛宴的组织者、匈奴的叛徒元孟。
城墙上守卫的楼兰士兵战战兢兢。伐罗登上城楼,看到?城下?整装待发的匈奴大军,转过头来朝守卫士兵微微一笑:“为何不开?城门?”
那士兵“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这……这怎可……”
“哦,即便是我说话也不管用了吗?”
士兵转过头去,看到?一名金发青年悠然?从楼梯登上城楼,向他走来。
“二殿下?!”士兵叩头如?捣蒜,“二殿下?!您快想想办法?,那匈奴人?说若是我们再不开?城门,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发起攻城——”
说着,士兵朝安归扑去:“但是楼兰城内的守卫,哪里抵挡得住匈奴上万骑兵——啊!”
他还未曾触及安归的衣角,便被削去了头颅,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令在场的其?余士兵大骇不已。
始作俑者却及时地闪身躲开?,唯有手中那柄雪白的弯刀上落下?一缕猩红的血,而后又以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钉在了地上。
刀尖之下?,一只通体紫黑的蝎子?挣扎了几下?,而后不动了。
安归将?弯刀收回,望向四?周面色大骇的士兵,沉声道:“我无意杀戮楼兰子?民。元孟心术不正,勾结邪/教异党,妄图将?整座楼兰城的百姓变作他的傀儡加以控制。如?今这伙南疆秘教就分?散藏匿在城中的人?群之中,今日我将?借匈奴之力,为楼兰清扫这支秘教。”
“匈奴人?唯欲杀元孟而后快,元孟必纠结邪/党抵御。即刻起,凡清白平民即刻从东门退出城外,不参与争斗,即可保全性命。”
一队西宫侍卫从他身后走出,把守城墙各个角落。
“众西宫勇士听命,一旦得到?我的号令——即刻打?开?城门,放匈奴骑兵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tips:文中“司仪”参考隋唐官制,设定为掌凶礼丧葬之事的官员。
司仪对国王的赞美参考鲁斯塔姆24号房文书群出土的佉卢文古信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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