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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所不知。”骨咄见来人是安归,长出一口气,重新将手放到了刀柄之上。
“元孟一直未肯让我见上一见他藏在别苑的那中原女子,直至方才才忽然派人来让我来这小院中辨认。我本不敢相信,然而今日一见她的容貌,我才确定华阳公主仍活在这世上,这?无耻的叛徒果然欺骗了汗国。”
“我不是华阳公主。”
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在庭院中响起,引得院中两名男子都不由得回头看她。
燕檀走下石阶,将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笑盈盈地望向骨咄:“你认错人了。真正的华阳公主和?使团不是早就死在你的刀下了么?”
骨咄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你同那使团里的公主长相一般无二,定是元孟安排她做了你的替死鬼——”
话说到此处,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话语中的矛盾之处,只觉得自身陷入重重谜团之中,眼前的一切都诡谲难辨,霎时间惊出一层冷汗。
眼前的少女镇定自若地一语道破他的顾虑:“那你怎知不是我扮成了她呢?”
骨咄一时间思绪纷乱,蓦然惊觉自己弃元孟而投安归似是有些过于草率。
他自赶到楼兰以来,一直对自称是华阳公主、又被元孟藏在别苑中的女子耿耿于怀,欲要见上一见,一辨究竟。而元孟却一直推脱局势不甚明朗,未曾允他去查看。
他便疑心是元孟对结盟有了异心,欲要勾结赵国。前几日他与安归对饮之后,便悄悄向单于递了消息,道是元孟叛变,匈奴应转而支持向来温顺的安归。
但今日骨咄听闻燕檀那一番话才发觉,局势竟当真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即便他见到燕檀,仍旧无法想通为何她会出现在楼兰王宫之中。
究竟是元孟派出替死鬼救下了真正的赵国公主,还是其余什?么人用眼前这?女子扮作赵国公主蒙蔽了元孟?
骨咄忽然觉得脊背一凉,直觉背后始终有人在操纵着一切,而自己不过是做了他人的傀儡,从尚以为清晰的局势落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他心思大乱,因而没有注意到眼前少女背在背后的双手绞在一起,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她
为了找出真凶,九死一生横穿大漠,隐姓埋名?流落异国街头,又在这深宫中委曲求全,如今终于拨云见雾,听得真凶亲口承认了罪行。
眼下那手上有赵国使团四十一条人名?的匈奴人就在她面前五步之内。而燕檀的袖中,为预备自己有一日遇见真凶,始终藏有一把极锋利的小刀,若是趁他此时心神俱乱时奋力一击,定能割断他的喉咙。
燕檀咬了咬嘴唇,抬眼看向骨咄身后几步之外的安归。
他也正向她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安归将双手负于身后,向她轻轻皱起眉头。
曲则全,枉则直,少则得,多则惑。
燕檀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温软地说道:“我不过是楼兰城中一名?寻常的中原女子,还请大人莫要忧心。”
她话音才落,院门外便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元孟身上是一袭繁复的华服,形色匆匆,想必是从宴会上匆匆找来,见三人都聚在这小小偏院中,不由得面色一沉。
他上前来,向骨咄行楼兰礼仪:“派去迎接的侍女前来告诉我未曾见到我的未婚妻子,想是她不慎迷路误入此地,替大人添了麻烦。宴会筹备还需她的帮助,还请允许我将她先行带回,片刻后宴会上再与大人请罪。”
说罢元孟拉住燕檀的手,将她向院门外带去。
骨咄本欲追上去说些什?么,却被始终站在他身后的安归拉住,后者神情古怪地看了看元孟,冲骨咄摇了摇头。
燕檀心知宴会筹备需要自己的帮助只是托词,一头雾水地被他牵出了偏院,看到萨耶正满面担忧地站在院外向这?边往过来。见元孟将燕檀带出,萨耶似是松了一口气。
想必是她在同骨咄对峙之时,萨耶偷偷溜出去,替元孟报了信。
萨耶果真是元孟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寻安归,看到安归的视线落在元孟牵她的手上,眯了眯眼睛,神情十分不悦。
“今日怎不见你身上有往日的香气?”燕檀浑浑噩噩地被牵着向侧殿走去,还未从种种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元孟的声音如此问道。
她抬头看了看元孟,后者收敛了方才面对骨
咄和?安归那副极为时阴沉的神态,正微微侧过头来对着她笑。
之前元孟待她也很斯文,但燕檀总觉得那样的温柔中始终有一种隐约的疏离。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
但燕檀面对他时,却有些不寒而栗。
她斟酌再三道:“毗伽公主很喜欢我的香露,所以我送给了她。想着今日她也许会在宴会上用,为了不使公主尴尬,我便不再用了。”
元孟点了点头,带她走入侧殿,命侍女上前,重新替她整理衣装,又安慰道:“方才令你受惊了,皆是我思虑不周,没有亲自派人去宫门迎你。我并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将你引到那座小院,同那心怀鬼胎的匈奴人见面。至于毗伽么……你其实不必担忧,今日毗伽并不会出现在宴会上。”
燕檀瞪大了眼睛:“什?么?”
这?一番话着实?出乎燕檀的意料。元孟不邀请毗伽,反倒命她盛装出席,难道他不打算同匈奴人结盟了吗?还是这场宴会并非什?么庆祝国王生辰的盛宴,实?则他打算在这里要了她的命?
元孟却并未同她解释缘由,而是问道:“我有一桩极为重要的事情想要同你确认。你……是否曾见过一种很特别的香露,初时闻起来是甘草和?红茶气息,最终却会变成檀香香气?”
燕檀思考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殿下说的是续昼?”
元孟琥珀色的眼眸蓦然明亮了起来,燕檀只觉得他似乎又开?心又惊奇,不再是一向温文有礼但又隐约疏离的模样,嘴唇微微弯起,神情像个毫无防备的少年。
“拨雪迎春,烧灯续昼。”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轻轻开?口念道,“果然是出自你手么?”
那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燕檀在尼庵中日渐长大,皇帝却始终没有透露过将她接回皇宫中的意思,连她的消息也愈发不闻不问。六局当差的宫人便扒高踩低,任意克扣她和?金雀的衣食银俸,乃至冬天的炭火。
金京的冬天寒意刺骨,金雀为了节省衣料,只替她裁了两身新的冬衣。
燕檀得知此事后又气又难过,为了哄金雀,也为了安慰自己,她便捡来寺里僧人丢弃的甘草渣、陈茶和檀香木,随手混成了这?么一支香。
其实同日后她在皇宫以及楼兰显贵妇人家所调制的香相比,那支香甚至不够称作为一支香露,只不过是一无所有的少女收集了些容易得来的甜蜜而温暖的气味,以鼓励自己捱过寒冷漫长的冬日。
后来寺庙中的西域僧人很喜爱她这?无心之作,她便在临别之时赠了他们几瓶,未曾想到竟传到了元孟这?里。
但燕檀不知此时元孟提起那支香露是何意,于是警惕而谦逊道:“那不过是我才学会制香时一时顽皮之作,竟能为殿下所知,实?在是我的幸事。”
元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十分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身上。
燕檀惊得抬头看他,生生抑制住了后退的冲动。
元孟一手轻抚上她的脸,缓缓开?口问道:“其实,我很庆幸,你是真正的华阳公主。”
当日燕檀自投罗找上他时,他本不欲声张,计划将她哄骗后留在自己身边,第二日再寻信得过的人将她秘密暗杀——无论她是否是真的华阳公主,彼时他同匈奴合谋,都不希望见到她活着。
而安归和?安西侯却恰巧出现,令他无法轻易对她动手。
而后他设计了别苑里的刺杀,意欲在不开?罪赵国的同时除掉燕檀,却被她舍身相救打乱了计划。一时间,他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再次算计她。
那时骨咄从漠北赶来楼兰,想要亲眼见一见燕檀,他却担忧骨咄见赵国的公主仍活在世上,自己会失去匈奴的信任。
而且,他发现了燕檀香露的秘密。
他开?始游移不定,生出恻隐之心,无法再对她痛下杀手。
那一晚元孟站在寝宫之中,看到安归同骨咄彻夜宴饮,甚至不欲欺瞒于他,就已十分确信,匈奴恐怕已转而支持安归,即便此时此刻匈奴或许还未曾下定决心,也决然不可再信。
元孟不喜欢一个随时会在背后挥刀刺向自己的盟友。
他并不清楚安归是如何?离间他和?匈奴,却也知晓自己的王弟虽平时一副悠然无辜的模样,实?则心思深沉,极为可怕。
于是他没有再拒绝那个可怕的教派,也从教派的圣女口中得知,真正的华阳公主还活在世上,而沙漠中的那具尸
体,本是他们派去欲取而代之的奸细。
而元孟虽有了新的帮手,但赵国仍不失为好的盟友。既然匈奴出尔反尔,转而支持安归,那么他同样亦可转向赵国。燕檀若是真正的赵国公主,与她重议和亲之事,会令他对付安归的把握又多一分。况且,她还曾调制出对他那样重要的香露,求娶燕檀于眼下的他而言,是两全其美之策。
元孟琥珀色的眼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一闪而过。
如今他尚有耐心慢慢引诱,若是燕檀应允,他便派人将沙漠中尸体是奸细的证据送往赵国,令燕檀的身份重新得以证实?,再议和亲;若是她不应允……
他就只好以赵国相逼,直到她应允为止。
但愿,他不需要走到那样卑劣的一步。
燕檀仰头看着他,眼睛中倒映出男子温柔缱绻的眼神,瑟瑟发抖。
她并不知晓元孟为何会突然对她提起这?些。
燕檀本想要在事发之后借此言同赵国划清关系,可如今她还未来得及对骨咄动手,如今既不敢说自己是,也不敢说自己不是。
若她是华阳公主,那么暗杀匈奴贵族的罪名便要被按在赵国身上;若她不是,恐怕还来不及刺杀骨咄,就先要被元孟处死了。
燕檀下意识地抓紧元孟的衣襟,含糊其辞道:“殿下,如同入宫当日那般一样,如今即便我说自己就是华阳,也依旧没有证据。”
元孟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轻轻拥进怀中。
燕檀周身僵硬,听元孟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枕枕,你不必怕我。也许毗伽的存在曾令你以为我是向着匈奴的。但不久后,你便可以亲眼看着我对匈奴宣战,当众处死毗伽,同赵国结盟。如此一来,我便是向着你的国家的——”
元孟闭上了双眼,问道:“所以,你愿意嫁予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阿宴和狐狸的互动是有信息量的~
你们期待的修罗场和解开误会也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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