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医院中医科候诊区
距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几分钟,但已有病人在这里等候医生上班叫号。
第一排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丈夫脸色发白,眼下一片乌青,双唇干裂。
旁边座位老妇人无聊搭讪了一句:“你们这是来看哪位大夫?哪儿不舒服?”
离她最近的妻子答道:“挂的谢主任的号,我老公前两周晕倒过一次,就病了。”
“看起来气色是不大好,知道是什么病吗?要是急症,还是去西医那里啊。”老妇人劝道,一听到晕倒什么的,她就觉得应该急救。
妻子支支吾吾,“嗯……还是看谢主任吧,也没什么……”
老妇人探了探身体,很感兴趣地去看她丈夫,所谓久病成良医,她自己也懂不少小病了,“哎哟,你这个脸色,肾看起来可不大好……”
她话还没说完呢,那男子竟是忽然嘴极不自然地一张,整条舌头吐了出来,一直吊到下巴,表情也跟着扭曲,舌尖淌下丝丝口涎。
“啊!”老妇人吓得捂着心脏往后坐,“老吊啊!!”
老吊就是海洲市俗称的“吊死鬼”,候诊区的病人目光被这一声吸引了,看到有人整个舌体不然的露出来,眼下又发青,表情不自然,可不是像吊死鬼么!
这一嗓子实在高亢,一时间整个候诊区不多的病人闻声都沸腾了起来,老吊?大白天哪来的老吊。
直到转头看见那男人,见他一时半会儿还收不回舌头,舌尖还在一动一动,极其诡异。这才恍然,这可不就是老吊么!
海洲这个地方,古代日子不好过,一闹□□,穷人就上吊,树上满是尸身,所以民间故事里,和吊死鬼有关的也特别多,甚至还有老吊岭这样地名。
“你老公晕过去后变这样的,是吊客病吧!这是被老吊上身了啊!”老妇人显然也是本地人,熟知各种故事,惊吓过后很快就说道。
民间有撞客一说,就是指的各种撞邪,而在海洲,最有名的撞客后遗症就是吊客病了,但新时代好像也不多见了。
其他病人也有知道海洲老奇谈的,应和道:“老话说这是冲到了吊客,要去老吊岭跪三天!”
说归说,大家还是离着一段距离,万一沾染了什么阴气呢。
也有年轻一些的,不信这些,但看他们讨论得热闹,不过围观罢了。
“我,我们也去了老吊岭啊,烧了纸,但是没用。”看大家都发现了,那妻子无奈地说,“这自打晕了,脾气暴躁了,说话说不清,每天起码七八次,舌头突然就吊出来,老半天才慢慢慢慢地缩回去。”
导诊台的护士听到声音,从值班室出来,“这是干什么?”
她就去喝了个水,怎么还吵起来了。
“是他,他得了吊客病!”
随着这样的解释,那丈夫转过身来,吐着长长的舌头和护士打了个照面。
“妈呀。”护士都退了一步。
“这是老吊附身……”
“吊客病呢。”
好多人也是只闻其名,没见过实例,所以热情围观,热情讨论。
“这、这是生病了,大家不要胡思乱想。”护士很快反应过来,提高声音说道。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你知道老吊岭吗?”
这是海洲市的奇谈了,护士虽是外地人,工作后也听过,但她好歹是医务工作人员,说道:“都在医院了,怎么还说这些,哪有什么吊死鬼,这就是一种无法控制自己病罢了。”
“那是什么病啊,还能变吊死鬼模样。”
“呃……”要说诊断,可不是护士的长处,幸好这个时候开完会的中医科大夫们结伴回来了,她立刻一踮脚,“谢主任,这里有个得了怪病的病人!”
小护士一溜烟跑过去,给谢敏介绍,“就是这个,他们还说是什么在老吊岭撞了客。”
谢敏当时就说了句之前周锦渊也和人说过的话,“百邪癫狂皆是病!”
其他医生也都纷纷附和,“什么吊客病啊,不要迷信传说。”
也有年轻一些的实习生低声探讨,“是不是神经官能症啊?”
这是西医病名了,因为她们一时不知道属于什么情况。
刘淇也没看过这种病症,小声问周锦渊:“大神,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周锦渊两手插在白大褂里,低声道:“我跟父亲做学徒时曾经接诊过一个病人,舌头一直吐露在外,还不停搅动,和他病出同源,是‘弄舌症’。而这个没有动,只是吐舌。吐弄舌临床上很少见到,你今天走运了!”
这种少见的杂症,能遇到可不算是“走运”么,作为医生,就是要不断累积经验。
医生们的出现让那些之前陷入传说无法自拔的人清醒不少,但还是围着看,十分好奇。
此时,谢敏也正皱眉道:“病人脾气是不是变得不太好?”
家属大喜道:“是,是,他得病后就特别暴躁。”但他们之前都以为,是撞客的缘故,“医生,这个可以治吗?”
谢敏淡淡道:“可以,吐舌,针灸治疗就行了。”
听到谢主任也这么说,刘淇又看了一眼大神,心想走运的不是今天遇到一个少见的病例,而是和大神同一个诊室哇。
家属赶紧道:“谢主任,我们挂了你的号的,那麻烦你给治一治吧!”
谢敏的照片就在墙上贴着,所以他们多看几眼就认出来了。
那得病的丈夫也含糊不清地点头,“呜呜,呜!”
“我倒是想给你推荐我们这里另一个医生,他非常适合。”谢敏回头,喊了一声,“周医生。”
其他医生:“…………”
大家心理活动瞬间丰富了起来。
哇,可不是适合,“吊客病”小道士来治……主任你好会哦……
被诡异盯着的周锦渊:“……”
谢敏眼见他们神色,立刻气急道:“周医生的针灸功夫很好!”
她其实也是想替周锦渊宣扬一下,而且这对夫妇拿的号比较靠后,要是转给周锦渊,还能立刻治疗,又快又好呢。
谁知道这些人啊,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每天抓周锦渊画符都来不及!
众人:“唔……”
虽然这么说,但小道士治吊客病还是更贴切呢……
然而周锦渊一出来,还是收到了病人怀疑的眼神。
谢敏看在眼里,不等病人说话,就道:“周医生,你先给病人说一下病情吧。”
这么年轻?病人夫妇继续迟疑着。
“好的。来,两位到我的诊室来,边走边说。”周锦渊倒是很快从容地道,“病人在发病前,应该是因为生了一场大气,之后每天数次乃至数十次的整条舌头不受控制地伸出来,许久才收回。
“我们中医说心之开窍为舌,心火亢盛,肾阴不能上制,所以舌头向外伸出来。他在暴怒后,心情郁结,才会化为火。而且这火没有散发出来,也导致人更加暴躁。谢主任才会问你们,病人是不是脾气变得不好。”
不止是患者夫妇,连着一些不急的病人,还有经验欠缺的实习生、规培生都情不自禁跟着他往诊区走,听他解释病情。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周锦渊却把发病前的事也说了出来,而且解释得清清楚楚,原来和什么撞客一点关系也没有。
简单说,压根就是气得!
病人家属认同地点头,她丈夫生病前就是跟人打牌争吵,生了一场大气。
这下往诊室走的脚步的心甘情愿了。
……
人走到诊室,病情也说完了,周锦渊说:“来,病人坐下,我再仔细把脉,然后给你针灸。”
刘淇也把握住好机会,周锦渊诊完,他也看看舌苔、切脉。现在中医很多也用西医仪器辅助诊断,像周锦渊这么古典路子,重脉诊的,可真不多了。刘淇见识过他精确的脉诊,都暗下决心要效仿。
周锦渊开电脑,把针开了,家属去结费用,他就把针具拿出来,给病人针刺。
此时诊室门开着,门外好些人在围观。
“手放在桌上,掌心向下。”周锦渊用毫针刺入他两只手背上的中渚穴,顺时针捻转,就听到病人呜呜含糊地说酸胀。
“没事。”周锦渊让病人别动,继续捻转,而后松开,“坐会儿?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这才手上扎两针,就马上好啦?
闲着也是闲着,还没叫号到自己,外头的病人纷纷抱臂继续围观。
只见仅仅两分钟后,病人的舌头动了动,很快就好像突然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自己缩了回去,他从刘淇手里接过纸一擦口水,说话也变得清楚了,“真不吊了,医生,还要来扎多少次啊?”
他这个舌头,可是时不时就会吐出来,这次缩回了,但他觉着,总得多扎几次才彻底吧。
“不用了,已经好了。”周锦渊道。
诊室内外一片哗然,就这么扎两针,过了一小会儿,舌头就缩回去了不说,还是完全痊愈?这娃娃脸大夫有两手啊!
有老病人还马后炮地表示以前没见过这个医生,还是谢主任推荐的,说不定专门招进来的,肯定有真本事啦。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穴位,但取穴如用药,中渚穴有开窍清热的功效,病人火熄了,经络通了,自然立刻痊愈,无需再来。
再一看缴费单,周锦渊没用电针艾灸之类的,也没开药,更不是什么特殊穴位特殊针,还只是一次,单纯的针刺,加上挂号费,都只要十五块!
这么说吧,十五块,比他们从镇上来这儿两人花的车费都便宜,不,比这些天擦口水的纸、涂干裂嘴唇的药膏都便宜啊。
早知道这么简单,两针,三分钟不到,挂号都不用等,还没有任何额外检查,他们早就来了,还去吊客岭烧什么纸啊。
“行了,回去吧,以后遇事不要太往心里去,气出病来自己不好。”周锦渊温声道。
“谢谢,谢谢你啊医生。”病人听到周锦渊还如此贴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这性价比实在太高了!本来还做好准备,可不得做点检查,拍个啥啥片子之类的,钱都带上了。
诊室外的围观者更有搭话的,“医生你好厉害啊,难怪谢主任都推荐你。”
“那你们来挂我的号啊。”周锦渊也开玩笑地回了一句。
“好啊好啊!”有人还真不是说说,想改挂他的号试试了。
“……大、大神,恐怕不行了。”这时候刘淇忽然开口道,他正盯着周锦渊的电脑屏幕看,一脸震惊,“你,你的号好像忽然被挂满了欸!”
“什么?”周锦渊一弯腰,去看屏幕,还真是,系统上显示他下午的号都被拿了。
放在平时,他可是一个病人也没有。
……不会是系统抽风了吧?叫个号试试?
“我去看看!”刘淇心念一转,撒腿就往外跑。
大概也就一分钟不到吧,刘淇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一脸难以言喻地道:“就,你的号可能,应该是……真的,外面……组团来了好多秃发的病人……”
什么发际线后移,斑秃,地中海,怎么脱发的都有,男的,女的,基本都是中青年,起码十几二十个人,站在一起时蔚为壮观。
说组团,是因为他们好似还彼此相识,不乏交流!
根据挂号量总数,应该还有一批人,只不过选择的是后面的时段,现在可能还没到候诊区。
而那些,看上去极有可能也都秃发……
周锦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