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甜酒酿(1 / 1)

不等程遥遥说话,谢昭又从车把手拿下一个包袱:“奶奶托我给你带的。”

蓝底小白花的包裹,捏上去软绵绵,程遥遥开心道:“是奶奶给我打的毛衣!”

谢昭看着她雀跃模样,唇角也泛起一丝笑来。

门房的灯亮着,窗口映出门房大爷躺在躺椅上听留声机的影子。程遥遥扒在铁栏杆上,把手递给谢昭:“谢昭。”

谢昭伸手握住她纤细白嫩的指尖,眸光柔软下去:“乖,明天就来接你。”

程遥遥小脸一垮,戏瘾大发地哼唧起来:“你救我出去吧,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儿,你一定要来救我啊!”

“……”谢昭捏一捏她手指,唇角笑意渐深,心中叹息,再这样他真舍不得走了。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谢昭终于离开了。天色再黑下去,露水下来,骑车就不安全了。程遥遥眼巴巴看着谢昭远去的方向好一会儿,终于转身,就碰上了从食堂回来的刘悦一行人。

“大晚上的,一点儿也不避嫌。”

经过昨天的事,刘悦不敢公然挑衅程遥遥了,阴阳怪气的话却是恰好能让程遥遥听见。

程遥遥心情好,不跟她计较,抱着皮鞋和毛衣昂头走开。刘悦还当她怂了,声音从后头追上来:

“她手里那一包什么东西,太土了吧。……乡下人……”

程遥遥猛然回头:“谁说的那句话?站出来!”

她不笑时冷艳绝伦,气势凌人。刘悦几个没提防她忽然翻脸,互相对视一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要走。

程遥遥拦在她们前面:“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谁说的乡下人?我手里这包东西招你惹你了?装死是吗?咱们找导演去!”

刘悦强撑着道:“你以为导演护着你,你就能横行霸道了?我们说你什么了?”

程遥遥冷笑:“你们说了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你是公然看不起无产阶级了?我看你这种人就应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一群年轻姑娘都慌了:“你……你少扣大帽子了!你唬谁呢!”

程遥遥怒道:“不怕就跟我去找导演啊,咱们当面对峙!”

刘悦脸红脖子粗,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剧组都知道导演偏心程遥遥,得罪了导演,她能落着什么好?

还是女三号丁灵认了怂:“是我们不对,遥遥你别跟我们计较了。”

程遥遥这才罢休,走了几步,忽然打开那包裹,拎出一件雪白的毛衣来:“什么乡下人的东西,翻遍你的衣柜,能找出来这么一件吗?”

那毛衣颜色雪白,质地一看就是羊绒的,绞股麻花的纹路十分精致。女人们没有不爱漂亮衣服的,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刘悦更是哑了声儿。她在百货公司新买的一件毛衣,穿在身上招摇了好几天,跟这件一比简直成了地摊货。

丁灵还忍不住问:“你这毛衣哪儿买的?”

“这是我奶奶给我打的!买不到!”程遥遥珍惜地把毛衣叠起来重新塞进包裹里,这才昂头走了,背影像只高傲的天鹅。

等她走远,刘悦立刻冲身边人道:”看她张狂得,不就是仗着导演给她撑腰吗!“

其他姑娘脸色古怪:“你怎么不当着她的面说?”

“要不是你说的那句乡下人,至于惹这场麻烦吗?”

刚才那一幕她们看得清楚,程遥遥分明不想理会她们,是刘悦拼命挑衅。程遥遥是女一号,又得导演看重,得罪程遥遥对她们而言并没有好处。想到这儿,其他人不再理会刘悦,各自走开了。

小小的宿舍里,床上铺着统一的白色棉被,并不足以抵御苏州冬夜的湿冷。还好程遥遥有一条羊绒毯子,她裹着羊绒毯子躺在被窝里,不知道是羊绒毯子的作用,还是阳气吸足了,这一夜格外好眠。

第一缕晨曦亮起时,剧组外的大路上,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洒落,谢昭外套下摆被风扬起。

谢昭一捏车刹,长腿支在地上:“大爷,早。”

门房大爷端着牙杯,乐呵呵道:“小谢,你来得这么早。遥遥她且睡呢。”

程遥遥爱赖床,全剧组都知道。谢昭微微一笑:“我等她。”

门房大爷得过导演的招呼,放谢昭进去了。

亭台池榭,假山怪石都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花园的地面湿漉漉的,草尖上挂着露珠,清晨的空气湿润清冷,夹杂花香,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女生宿舍楼下已经有人在走动,或洗漱或晨练。谢昭远远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着,目不斜视。

姑娘们都忍不住偷偷看他,几个女演员交头接耳:“那是谁啊?隔壁剧组的?”

谢昭面容英俊,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外套,宽肩紧腰大长腿,冷着脸往那儿一站,就是有股让姑娘们脸红心跳的劲儿。

这么多漂亮姑娘在附近走动,他却目不斜视。姑娘们三三两两装作跑步或路过,故意从他面前走过,背过身就激动得直跳脚:“看见了看见了!长得好看!”

知情人毫不留情戳破她们的幻想:“别看了,那是程遥遥的对象!”

有人惊讶道;“程遥遥的对象不是个乡下人吗?”

“嘘!你要死,让程遥遥听见乡下人这三个字,你就麻烦了!”

有姑娘不死心地偷瞄着谢昭:“他看着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话音才落,刚才还冷着一张脸的谢昭,神情蓦地柔软下来,迎上前:“遥遥。”

众人都忍不住顺着他目光看去,想知道谁可以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见一道纤细身影跃入眼中。程遥遥穿着一件米白色粗针毛衣,深蓝色针织半裙,小皮鞋,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她从楼梯上小跑下来,发丝和裙摆飘扬着。晨光里,她如明珠生晕。

这是绝对的美貌碾压,叫周遭所有人都瞬间黯然失色。

程遥遥笑吟吟跑到谢昭面前,仰头看着他:“是不是没想到我这么早就起来了?”

谢昭含了一抹笑:“乖,带你去吃早点。”

周遭的姑娘们都看傻了眼。丁灵试探着搭话:“遥遥,这位是……”

程遥遥一抬下巴:“这是我对象!谢昭!”

谢昭亦落落大方对她们点头致意,又对程遥遥道:“我去找一下导演。”

程遥遥点点头:“好。”

谢昭才走开,一干姑娘们顿时炸开了锅,围着程遥遥叽叽喳喳盘问起来。程遥遥在剧组里年纪算小的,居然第一个有了对象!

这个年纪的姑娘们对这种事都有着天生的好奇心,而且常年在剧组拍戏,对情爱并不避讳。说得热闹处,刘悦又来泼冷水:“剧组禁止谈恋爱!人家是女一号才有特权,你们想被开了吗?”

这话说得大家扫兴无比,没一个人搭理她,各自走开了。

刘悦第一次被众人冷落,气得手脚发抖。程遥遥算什么东西,走后门才抢了女一号。现在找了个乡下人当对象,更是哪里都不如她!凭什么趾高气昂?

郊外的大道旁种着桂花树,米粒大小的花朵藏在树叶里,虽不及初秋的香雪海,也是香气怡人。自行车冲下斜坡,程遥遥喊道:“再快点!”

谢昭松开车把,风扬起了程遥遥的裙摆和长发,她紧紧抱着谢昭的腰,畅快地笑出声来。

三万六千容易过,人生只合住苏州。

七十年代末的苏州城,与百年前并无多大区别。白墙黛瓦沿着河道静静伫立,河边有早起的妇人在洗衣服和菜。小船载着虾蟹与菱角,沿着河道慢慢流淌。

沿街的早点铺子冒出腾腾热气,甜咸烧饼,糍饭糕,油条,豆浆,无一不在刺激着人的食欲。附近的居民穿着睡衣,端着饭盆排队买早点。

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车后座上的姑娘裙摆飞扬。叫人眼前不由得一亮,赞声:“好标致!”

何止是标致。程遥遥雪肤红唇地往早点摊子边一站,摊主给的糖粥里都要多一勺红豆沙。

铺着青石板的长街上,两旁的商铺正在下门板,只有这个小摊子冒着热气,围着几个客人。大家买了糖粥就热气腾腾地站在一边吃,有些云山雾绕的意思。

程遥遥舀了一勺糯米粥送入口中。那糯米粥熬得米粒都化了,浇上又稠又厚的红豆沙和一点桂花,入口香甜软糯,让人在这初冬的清晨浑身温暖。程遥遥挑着红豆沙吃,甜得眉眼弯弯。

摊主是个和善的小老头儿,挑着一副骆驼担,前面是一大锅粥,后面则是一只炉子,锅里的水沸腾着。这摊子只卖很少的几样早点:酒酿圆子,赤豆圆子,糖粥。他揭开锅盖,用笊篱捞起十几个雪白小圆子倒入碗里,利索地加了几勺酒酿和桂花。

“酒酿小圆子好了!”

谢昭接过来,先递到程遥遥面前。程遥遥舀了一个小圆子吃,酒酿甜软,她立刻就不吃糯米粥了,跟谢昭交换:“这小圆子好糯。”

摊主听了呵呵笑,拿起竹棒又敲起来,发出笃笃声响。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吃糖粥,还有胖小孩儿拽着自家爷爷,撒娇耍赖地要吃一碗赤豆圆子的。

别看这摊子其貌不扬,价格可不便宜:一碗糖粥要一两粮票五分钱,酒酿圆子□□票二毛五分钱,一碗赤豆圆子□□票一毛二分钱。不是受宠的小孩儿可吃不上糖粥。

那爷爷被胖孙子缠得没法子,乐呵呵从兜里掏出几个钢镚儿:“来碗酒酿圆子。”

胖孙子奶声奶气地纠正:“要赤豆的!”

“马上就得!”摊主笑眯眯又下圆子去了。

爷爷跟摊主是老熟人儿了,感叹道:“好几年没吃到这一口了!”

摊主笑道:“最近稽查队不抓人了,我还在这一片儿,想吃就来!”

程遥遥看着那胖小孩儿发笑,指给谢昭看:“那小孩儿好可爱。”

谢昭往她碗里舀一勺红豆沙:“我们自己生一个。”

程遥遥呛得面红耳赤:“咳咳……你不要脸!”

谢昭腾出手轻轻给她顺气,一派理直气壮。程遥遥转移话题:“你怎么找到这家摊子的?”

谢昭只是笑:“好吃吗?”

“好吃!”程遥遥用力点头。这潘家糖粥摊子可有名了,上辈子她来苏州时吃过摊主孙子煮的糖粥,却也比不上今天吃的。这糖粥是货真价实地熬出来的,不像后世的糖粥,添加许多甜味剂和增稠剂。而且这熬粥的火候与酒酿的味道,更是无法复制。

谢昭明明也是第一次来苏州,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攻略,总能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完了糖粥,他们搭了一只小船,沿河慢慢往城外去了。

水面平滑如镜,老船夫独自立在船头撑篙,程遥遥放松地撑着手,欣赏沿河的风景,时不时指点给谢昭看:“苏州的桥最多,你看这些桥其貌不扬的样子,说不定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不过枫桥才最有名,可惜寒山寺关了,否则一定要去看看。”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枫桥夜泊》与苏州彻底绑在一起,令多少人心向往之。

谢昭望着程遥遥:“妹妹怎么知道寒山寺关了?”

程遥遥说过自己没出过剧组。程遥遥心头一惊,眼波颤动道:“枫桥夜泊嘛,枫桥不就在寒山寺附近?”

谢昭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程遥遥心虚,摇摇晃晃跑到床头,要跟老船夫学撑船。她笑容甜蜜,老船夫居然被说动了,给了她船篙,在旁仔细讲解要领。

程遥遥听得连连点头,抓着船篙,一竿子下去把船撑得左右摇摆,险些跌下船去。立刻被老船夫赶回来了。

程遥遥扁着嘴悻悻然坐下。谢昭忍笑,才想说话,水面却泛起点点涟漪:“下雨了。”

苏州多烟雨。一阵风吹来,雨丝细细连成了片。老船夫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岸上的人们也是一阵忙乱,跑进屋檐下避雨去了。

程遥遥摊手接着雨水,仰头让冰冷雨丝落在脸上:“怎么下雨了!”

谢昭拉着她进船舱避雨,道:“很快就会停。”

“是嘛。”船舱里有种潮湿的气味,程遥遥掀起船舱的小帘子往外看,顿时忘却了生气。

雨水里的苏州城如一副水墨画,古色古香的建筑瞬间将人带回了千年前。雨声簌簌打在船篷上,两人静静握着手,听着雨声,只觉无限美好宁静。

经过一个河岸时,谢昭买了一包热腾腾的煮菱角给程遥遥。她挺认真地一个个掰着吃,乌黑的菱角壳丢进水里,冒出咕咚一个小水花。

程遥遥纤细手指上沾了点黑,摊开手指给谢昭看:“都弄脏了!”

谢昭拿手帕细细给她擦,忽然凝神细看:“怎么伤的?”

程遥遥的手指上有好几道淡粉色伤痕,已经痊愈,却未完全淡去:“做秃黄油的时候弄的,我剥了好久的螃蟹呢。”

谢昭吻了一口那伤痕,道:“会弄伤手,不要再做了。”

“可是很好吃啊。”程遥遥的指尖被亲吻,脸颊也绽开了玫瑰色,“这时节螃蟹便宜,我打算多做一点秃黄油,肯定卖得好。”

这点儿伤痕她还不放在眼里。如今阳气充足,多用些灵泉就不会留疤了。

谢昭很认真地望住程遥遥的眼睛:“有我在,我会赚钱。”

程遥遥甜甜道:“我也能帮忙呀。你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生意好不好?等我们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昭闻言,犹豫了一下,船却靠岸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坐了太久的船,走在实地上时还有些晃悠。程遥遥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谢昭的手,轻快地跳上湿漉漉的河岸。

谢昭道:“当心。”

程遥遥展示般转了一圈,裙摆像花一样展开。她亮出脚上打了掌的小皮鞋:“很稳当!”

这个举动实在是甜挤了。谢昭低低笑起来。他很少笑,这一笑让程遥遥红了脸。她掩饰地转开头:“早上的小圆子不顶饿,现在该吃午饭了!”

你才在船上吃了四五个菱角。谢昭把这句话咽下去,道:“好。”

这条街熙熙攘攘,有一家极有名的百年老饭馆,如今归为国营,仍然客流如织。两人往饭馆二楼找了一张临窗的空位,才下过雨,空气十分清凉。

这时候餐馆正热闹。两人才坐下,斜对面一桌子人忽然安静了一瞬。程遥遥转头去看,一张菜单就挡在眼前。

谢昭道:“妹妹点菜。”

“好。”程遥遥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地看着简陋菜单。

谢昭这才望向那一桌人。为首的一个男人冲他举杯,做了个一起喝的手势。谢昭微微摇头。那人便笑了,还冲程遥遥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懂了。几个男人都望着程遥遥交头接耳,笑里的意味颇为下流。

谢昭眼神瞬间冷了。

程遥遥认真看着菜单呢,忽然被谢昭叫起来:“咱们换个座位,这里风大。”

“好吧。”程遥遥跟着谢昭挪到了屏风后的一桌去,发觉谢昭脸色不太好看,“你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谢昭摇摇头,“被风吹了有些头疼。”

程遥遥忙伸手试试他额头温度:“不烫呀。那我给你点一壶桂花酒,喝了驱寒的。”

谢昭脸色温和起来:“好。”

菜单这上头都是经典苏州菜,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程遥遥点了雪花蟹斗,蜜汁火方,肥肺汤,自然还有清蒸大闸蟹。大闸蟹在餐馆里身价倍增,一斤要一块六毛钱。点了这几道菜,再加一壶桂花酒,价格就在十元以上了。

程遥遥兴致勃勃对谢昭道:“秋天享福吃斑肝,咱们运气好,居然赶上了最后一批斑鱼。”

正说着,餐馆里忽然躁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已埋!拍戏的部分也马上要结束了。娱乐圈的部分本来就是一个小支线啦,我不爱剧透,之前一直忍着没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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