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杰姆十二岁了。他现在很难相处,情绪无常,暴躁易怒。他胃口大得吓人,而且一再叫我别烦他,我于是去咨询阿蒂克斯:“他是不是肚子里有绦虫?”阿蒂克斯说不是,杰姆是在长大。我对他要有耐心,尽量少去打扰他。

杰姆的这一变化也就发生在几个星期之内。杜博斯太太尸骨未寒——杰姆当初也似乎很感激我陪他一起去给她念书,可是好像一夜之间,杰姆不知从哪儿学了一套古怪的价值观,而且还要把它强加在我身上——有好几次,他居然敢教训我该怎么做。一次吵架之后,杰姆吼道:“你也该有个女孩样了!要守规矩!”我一下哭了出来,逃去找卡波妮。

“别太生杰姆先生的气……”她开口便说。

“杰姆先生?”

“是啊,他现在差不多该叫杰姆先生了。”

“他没那么大。”我说,“他就是欠揍,可惜我还太小。”

“宝贝,”卡波妮说,“杰姆先生要长大,我也没办法。他现在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做些男孩们做的事。你要是觉得孤单,就来厨房好了。我们在这里有很多事可做。”

那个夏天刚开始还不错:杰姆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暂时有卡波妮陪着,可以一直等到迪儿到来。卡波妮好像很喜欢看见我出现在厨房里,通过观察她我也意识到,做个女孩还是需要一些技能的。

可是暑假到了,迪儿还没来。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还有一张照片。信中说他有了新爸爸,并附上了他的照片;他今年必须留在默里迪恩,因为他们俩计划要造一条渔船。他爸爸和阿蒂克斯一样是个律师,只是年轻得多。迪儿的新爸爸有一张很讨喜的面孔,我很高兴迪儿拥有了一个这样的爸爸,可是我却崩溃了。迪儿最后说他会永远爱我,不要担心,他一旦弄到足够的钱,就来找我结婚,所以请多写信。

我有固定未婚夫这件事,也弥补不了迪儿不在的缺憾。我以前从未意识到这个,可夏天就是迪儿在鱼塘边抽烟丝,眼珠骨碌碌乱转,想着各种引诱怪人拉德利出来的复杂计划;夏天就是迪儿趁杰姆看不见的时候迅速轻吻我一下,是我们有时感受到的对方对自己的渴望。有他在,生活才正常;没他在,生活就难以忍受。我就这样过了两天惨淡的日子。

好像这些还不够,州立法委员会又在召开紧急会议,让阿蒂克斯离开了我们两个星期。州长急于整肃秩序;伯明翰市已经举行了几次静坐罢工;城市里领救济面包的队伍越来越长;乡下的人们也越来越穷困。不过这些都离杰姆和我的世界很遥远。

一天早晨,我们惊奇地看到《蒙哥马利报》上有幅漫画,标题是《梅科姆的芬奇》。漫画上的阿蒂克斯光着脚,穿着短裤,被拴在桌边:他正在一块写字板上奋力地写着什么,旁边有一些模样轻浮的女孩在对他喊:“哟——嗬!”

“这是一种赞扬。”杰姆解释说,“他在用自己的时间去做那些如果没人做就完成不了的工作。”

“嗯?”

杰姆除了新长的脾气,还弄了一副让人抓狂的自以为是的派头。

“噢,斯库特,这就像重建各县的税收系统什么的。那种事情对多数人来说非常枯燥。”

“你怎么知道?”

“嘿,走开,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我在看报纸。”

杰姆如愿以偿。我离开去了厨房。

卡波妮正剥着青豆,忽然说:“这个星期天你们怎么上教堂呢?”

“我想没事。阿蒂克斯给我们留了捐献的钱。”

卡波妮的眼睛眯细着,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卡波妮,”我说,“你知道我们会很乖的。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在教堂惹祸了。”

卡波妮显然还记得那个下雨的星期天,我们当时既没有父亲,也没有老师管着。主日班的孩子们自作主张,把尤妮斯·安·辛普森绑在一把椅子上,放进了锅炉房里。我们后来把她忘了,排着队上楼去了大厅,静静地听牧师讲道,忽然楼下沿着暖气管传来可怕的“&”声。响声持续不断,直到有人去查看了一下,把尤妮斯·安带了上来。她说她不想再扮演沙得拉&了——杰姆·芬奇说,如果她信仰坚定就不会被烧死,可是楼下锅炉房里实在太热了。

“另外,卡波妮,这也不是阿蒂克斯第一次离开我们。”我争辩说。

“是啊,可他每次都要确定你们的主日老师会在那里。这次我没听他说起——可能是忘了。”卡波妮挠了挠头,忽然笑了。“你和杰姆先生明天跟我去教堂怎么样?”

“真的吗?”

“怎么样?”卡波妮咧嘴笑着。

卡波妮以前也有过给我搓澡太用力的时候,可跟那个星期六的沐浴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她让我从头到脚打了两遍香皂,每次都在澡盆里倒上清水冲一遍;她把我的脑袋按在盆里,用“八角”肥皂和橄榄香皂使劲搓。她本来已经好几年都让杰姆自己洗澡了,可那晚她擅自闯入他的私密领域,惹得人家发起火来:“这家里还能不能一人洗澡不被全家围观?”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常早,要“过一遍我们的衣服”。卡波妮每次在我家过夜,都睡在厨房的一张折叠床-上;那天早晨床-上摊满了我们的礼拜服装。她给我的裙子上了那么多浆,我坐下来时它奓得像个小帐-篷。她让我穿上了蓬蓬裙,在腰里给我紧紧地扎了一条粉红丝带。她用一块冷油饼擦我的黑漆皮鞋,直擦到能照见她的脸才罢休。

“好像我们要去参加狂欢节似的。”杰姆说,“卡波妮,这是干什么?”

“我不想让人家说我没照顾好我的孩子们。”她喃喃地说,“杰姆先生,你绝对不能用那条领带配西装。它是绿的。”

“绿的怎么了?”

“西装是蓝的。你看不出来吗?”

“嘿嘿,”我叫起来,“杰姆是色盲。”

他气得脸通红,可是卡波妮说:“你俩都别闹了。今天我们去首买教堂,你们要面带微笑。”

首买非裔循道宗教堂坐落在镇外南边的一个黑人区,位于老锯木厂车道的对面。它是个油漆剥落的旧木架建筑,是梅科姆唯一一座有尖塔和吊钟的教堂。之所以被叫作“首买”,是因为它是获得自由的奴隶们用挣来的第一笔钱买下的。黑人们星期天在这里礼拜上帝,白人们其他时间在这里赌博。

教堂的院子地面是硬陶土的,旁边的墓地也一样。如果有人在旱季死了,他的尸体就只能先用冰块埋着,等到雨水把地面弄软之后再下葬。墓地里有几个坟头上安着破碎的墓碑;新坟用彩色玻璃和碎可乐瓶圈了出来。有些坟用避雷针守卫着,表示死者死得不安宁;在几个婴儿坟头上放着些烧剩的蜡烛头。这是个温馨的墓地。

进入教堂院子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洁净的黑人身上散发出的温暖苦甜的气息——“爱之心”发乳混合着阿魏、鼻烟、“霍伊特”古龙香水、布朗骡子牌嚼烟、薄荷以及丁香搽粉的味道。

当他们看见我和杰姆跟着卡波妮来到时,男人们后退一步摘下了帽子;女-人们把手臂交叉放在腰上,是平时表示恭敬的一种姿势。人群分开来,为我们让出了一条通往教堂大门的通道。卡波妮走在杰姆和我中间,不时回应着她那些衣着艳丽的邻居的问候。

“卡波妮小姐,你搞什么鬼?”有个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卡波妮伸手按住我俩的肩膀,我们停下来转过身:在我们身后的通道上,站着一个高高的黑女-人。她单腿斜立,左肘支在后腰上,用翘起的掌心指着我们。她长着子弹形的脑袋、奇怪的杏子眼、笔直的鼻子和一张印第安弓形嘴巴。她差不多有七英尺那么高。

我感觉到卡波妮的手使劲捏了一下我的肩膀。“卢拉,你想干什么?”她问,用的是一种我从没听她用过的腔调。她的口气冷静而轻蔑。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带白人小孩来黑人教堂。”

“他们是我的客人。”卡波妮说。我又一次觉得她声音很怪:她说话和这里的其他人一个腔调。

“是吗?我猜你平日在芬奇家也是客人了。”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私语声。“别生气。”卡波妮对我小声说,可是她自己却气得帽子上的玫瑰花都在乱颤。

当卢拉向我们逼近时,卡波妮说:“站住,黑鬼。”

卢拉站住了,但却说:“你没有权力带白人小孩来这里……他们有他们的教堂,我们有我们的。卡波妮小姐,难道这不是我们的教堂吗?”

卡波妮说:“难道不是同一个上帝吗?”

杰姆说:“卡波妮,我们回家吧,他们不欢迎我们来这里……”

我同意,他们不欢迎我们来这里。我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到,我们正在被围逼。他们好像在向我们拥过来,可是当我抬头看卡波妮时,发现她的眼里有了喜色。我又看了看通道,卢拉已经不见了。在她原来站立的地方,是黑压压一群黑人。

有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是泽布,镇上的垃圾清理工。“杰姆先生,”他说,“我们很高兴你们能来这里。别理那个卢拉,因为赛克斯牧师威胁说要按教规处罚她,她便没事找事。她早就是个惹祸精,满脑子怪想法,对人又傲慢——我们很高兴你们来这里。”

有了这些话,卡波妮便引领我们向教堂大门走去,在那里接受了赛克斯牧师的问候,稍后由他引领我们走到前排坐席。

首买教堂里面没有安天花板,也没有刷漆。沿墙的铜托架上挂着一些没点燃的煤油灯,被用来当坐席的是一排排的松木条凳。在粗陋的橡木讲坛后面,是一幅褪色的粉红丝质标语,上面写着“上帝即爱”,除了一幅影印的亨特的《人间之光》的画像,这便是教堂里唯一的装饰了。这里看不到钢琴、管风琴、唱诗本和礼拜设施——这些都是常见的教会辎重,是我们每个星期天都能看到的。教堂里很暗,有些阴--湿--的凉意,不过慢慢就被蜂拥进来的众人驱散了。在每个座位上,都有一把廉价的硬纸扇,上面画着俗艳的客西马尼花园&&,捐赠人是廷德尔五金公司(“品种齐全”)。

卡波妮示意杰姆和我走到坐席的最里面,然后她把自己安置在我俩中间。她在手提包里摸索了一番,拉出她的手帕,打开了包在手帕角上的一些零钱。她给了我一枚一角的硬币,又给了杰姆一枚一角的硬币。“我们自己有。”杰姆小声说。“你们留着,”卡波妮说,“你们是我的客人。”杰姆脸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在是否保留自己硬币的伦理问题上挣扎了一小会儿,不过他天生的礼貌占了上风,还是把自己的那枚硬币放回了口袋里。我也照做了,但没感到任何良心的不安。

“卡波妮,”我小声问,“唱诗本在哪儿?”

“我们没有。”她说。

“那怎么……”

“嘘——”她说。赛克斯牧师正站在讲坛后面,等着听众安静下来。他是个矮胖结实的男人,黑西装,黑领结,白衬衫,一根金表链在从毛玻璃窗透进来的光线中闪烁着。

他说:“兄弟姐妹们,我们今天特别高兴来了两位客人:芬奇先生和芬奇小姐。你们都知道他们的父亲。讲道之前,我要先念几个通知。”

赛克斯牧师在一沓纸中翻了翻,选了一张,把它举到一臂远的距离念道:“下星期二,传道会在安妮特·里夫斯姐妹家开会。带上针线活儿。”

他从另一张纸上念道:“你们都知道汤姆·鲁宾逊兄弟有了麻烦。他从小就是我们教堂的忠实成员。今天收集起来的善款,还有以后三个星期的,都要送给他的妻子海伦,以帮助她补贴家用。”

我捅了捅杰姆。“这个汤姆就是阿蒂克斯替他辩……”

“嘘——”

我转向卡波妮,可是还没张嘴就被制止了。之后,我便把注意力集中于赛克斯牧师,他好像也在等着我安静下来。“请乐长来引领我们唱第一首赞美诗。”他说。

泽布从坐席上站起来,沿着中间过道走到我们前面,停在那里面朝着大家。他手里拿着一本用旧了的唱诗本,打开说:“我们来唱第二百七十三首。”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们没有唱诗本,怎么唱?”

卡波妮笑了。“别说话,宝贝,”她小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泽布清了清嗓子念起来,声音像远处大炮的轰鸣声。

“乐土乐土,在河之滨。”

非常神奇地,上百个声音同时唱起了泽布念出的话语。最后一个音节被一声有力的哼唱收住之后,泽布紧随着念道:

“芳香甜美,快乐永远。”

歌声在我们四周再次响起。最后一个音还在空中缭绕时,泽布已经用下一句接上了:“信念唯一,渡伊彼岸。”

众人犹豫了一下,泽布又仔细重复了一遍,大家便唱起来了。泽布在合唱时合上了唱诗本,示意大家可以不用他的帮助自行唱下去。

在最后一个音符“狂欢”结束时,泽布说:“遥遥乐土,河水闪闪。”

一行接一行地,众人用简单的曲调随唱着赞美诗,直到最后在伤感忧郁的喃喃声中结束了。

我看看杰姆,他正从眼角望着泽布。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我俩都亲耳听到了。

赛克斯牧师这时开始呼唤上帝赐福给那些忍受着病痛苦难的人,这个程序也和我们教堂的活动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把造物主的注意力引向了几件具体的事。

他的布道是对罪恶的直接抨击,是对他身后墙上那条标语的严格阐述:他警告他的教徒们,要抵制酒精、赌博和坏女-人的诱惑。私酒贩子已经给黑人区惹了很多麻烦,但是女-人更恶劣。又来了,就像我在自己教堂遇到的那样,我面对的还是“女-人不洁”的教义,它好像已经占据了所有神职人员的头脑。

杰姆和我每个星期天听的都是这样的布道,不过有一点例外。赛克斯牧师更自由地运用了他的讲坛,来表达他对某些人堕落行为的不满:吉姆·哈迪已经五个星期没来教堂了,而且也没生病;康斯坦丝·杰克逊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她跟邻居吵嘴,已经非常危险了,她还在黑人区竖起了有史以来第一排怨篱。

赛克斯牧师结束了他的布道。他站在讲坛前面的一张桌子旁,要求大家做晨奉,这对我和杰姆也是一项很奇怪的程序。一个接一个地,听众走上前去,在一个黑搪瓷咖啡罐里丢下五分或一角的硬币。杰姆和我也照做了。当我们的一角硬币“当啷”丢下去时,听到人们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

让我们吃惊的是,赛克斯牧师把咖啡罐在桌上倒空,把硬币划拉到手里数了一遍。接着,他直起身来说:“这还不够,我们必须凑足十美元钱。”

众人骚动起来。“你们都知道这钱是做什么用的——汤姆在蹲监狱,海伦不可能丢下孩子去干活。如果每个人再多捐一角钱,我们就够了……”赛克斯牧师挥了挥手,对教堂后排的某个人喊道:“亚历克,关上门。凑不够十元钱谁也别想出去。”

卡波妮在她手提包里扒拉着,掏出了一只装硬币的破皮夹。当她把一枚崭新的两角五分硬币递给杰姆时,他小声说:“不要,卡波妮,我们自己有。斯库特,把你那一角钱给我。”

教堂里开始闷热起来,我忽然明白,赛克斯牧师是有意要从他的教徒们身上“蒸”出这些钱来。扇子呼啦啦响了,脚在地上来回踏着,嚼烟草的人们烟瘾犯了痛苦难耐。

赛克斯牧师严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卡洛·理查森,我还没见你上来过。”

一个穿咔叽布裤子的瘦男人走上去,丢下了一枚硬币。众人发出喃喃的赞许声。

赛克斯牧师这时说:“我要求你们所有没孩子的人做个牺牲,每人再拿出一角钱。这样我们就凑够了。”

缓慢而痛苦地,这十美元钱终于凑够了。门打开了,一股暖风吹进来,大家又活了。泽布逐行领念了《在约旦暴风雨的岸边》,之后礼拜便结束了。

我想留下来看一看,可是卡波妮推着我向外走。在教堂门口,她停下来和泽布及家人说话,杰姆和我便同赛克斯牧师聊起来。我有一肚子的问题,可还是决定等着问卡波妮。

“我们特别高兴你们能来。”赛克斯牧师说,“你们父亲是我们教会最好的朋友。”

我的好奇心终于爆发了:“你们为什么给汤姆·鲁宾逊的妻子捐款?”

“你没听到我说吗?”赛克斯牧师问,“海伦有三个小孩,她不能出去工作……”

“她为什么不带上他们呢?”我问。在大田里黑人带小孩是常事,父母干活的时候,哪里有阴凉就把他们放在哪里——小娃娃们常常坐在两排棉花下的阴影里。那些还不能坐起来的,就用带子绑在他们母亲的背上,或者放在匀出来的棉花兜里。

赛克斯牧师迟疑了一下。“跟你说实话吧,琼·路易丝小姐,海伦这些日子很难找到工作……等到采摘季节,我想林克·迪斯先生会雇用她的。”

“为什么找不到?”

还没等他回答,我就感到卡波妮的手按在我肩上了。在它的压力下,我说:“谢谢您让我们来。”杰姆也重复了一句,我们就上路回家了。

“卡波妮,我知道汤姆·鲁宾逊在蹲监狱,我也知道他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可人们为什么不雇用他的妻子呢?”我问。

卡波妮穿着深蓝纱裙,戴着帽子,走在我们两人中间。“是因为人们传言汤姆做了那件事。”她说,“人们不想——和这个家庭有任何牵连。”

“卡波妮,他到底做了什么?”

卡波妮叹了口气。“老鲍伯·尤厄尔告他强---奸-了他女儿,把他抓起来关进了监狱……”

“尤厄尔先生?”我的记忆活跃起来,“他和那些每年开学只来一天的尤厄尔家人有关系吗?呃,阿蒂克斯说他们纯粹是无赖——我从没听阿蒂克斯这样说过谁。他说……”

“是的。他们是一家人。”

“呃,如果所有梅科姆人都知道他们尤厄尔家是什么人,那人们就愿意雇用海伦了……卡波妮,什么是强---奸-?”

“这种事你得去问芬奇先生。”她说,“他能解释得比我好。你们都饿了吧?赛克斯牧师今天用的时间比较长,他平常不这么啰唆的。”

“他就像我们的牧师一样。”杰姆说,“不过你们为什么那样唱赞美诗?”

“你是说‘逐行领念’?”她问。

“是这么个叫法吗?”

“是,它叫逐行领念。从我记事起他们就这么做。”

杰姆说,他们若把一年的善款积攒起来,也许能买些唱诗本。

卡波妮哈哈大笑。“那也没有用,”她说,“他们都不识字。”

“都不识字?”我问,“所有这些人?”

“没错。”卡波妮点点头,“首买教会除了四个人,全都不识字……我是那四个人之一。”

“卡波妮,你在哪儿上的学?”杰姆问。

“哪里也没上过。让我想想,是谁教会我字母的?是莫迪小姐的姑姑,老比福德小姐……”

“你有那么老吗?”

“我比芬奇先生年纪还大。”卡波妮咧嘴笑了,“不过,不晓得大多少。我们有次回忆小时候的事,想推算出我到底有多大——我只能记起比他早几年的事,所以我不会大太多,不过你还得考虑到,男人没有女-人记性好。”

“卡波妮,你生日是哪天?”

“我就把圣诞节那天当成生日,这样好记——我不知道生日到底是哪天。”

“可是卡波妮,”杰姆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阿蒂克斯那么老。”

“黑人不怎么显老。”她说。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识字。卡波妮,是你教泽布认字的吗?”

“是我,杰姆先生。他小时候还没有学校。不过我还是让他学了。”

泽布是卡波妮的大儿子,已经有了几个半大孩子。如果我曾经想过这一点,我就应该知道卡波妮已经上了年纪,可是我竟从未想过。

“你也是从识字课本开始教他吗?就像我们一样?”我问。

“不,我让他每天学一页《圣经》。我还有一本书,是比福德小姐教我识字用的——你们恐怕猜不出我是从哪儿得到的。”她说。

我们不知道。

卡波妮说:“你们爷爷送我的。”

“你是从芬奇园来的吗?”杰姆问,“你从没跟我们提起过。”

“我当然是了,杰姆先生。我就是在比福德家和芬奇园之间长大的。我那时不是给芬奇家干活就是给比福德家干活,你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我便搬到了梅科姆。”

“卡波妮,那是本什么书?”我问。

“布莱克斯通的《英国法释义》&&。”

杰姆非常震惊。“你是说你用那本书教泽布的?”

“噢,是的,先生,杰姆先生。”卡波妮-羞-怯地用手掩住嘴,“它们是我仅有的两本书。你爷爷说,布莱克斯通先生写的英文很优美……”

“难怪你说话和其他人不一样。”杰姆说。

“其他什么人?”

“其他黑人。卡波妮,你在教堂里却像他们一样说话……”

我从没想到,卡波妮原来过着朴实的双重生活。一想到她在我们的家庭之外还有另一种生活,我就觉得很新鲜,更不用说她还掌握着两种语言了。

“卡波妮,”我问,“为什么你对——对你的人说黑鬼话?你明明知道那不标准。”

“这个,首先我是个黑人……”

“那也不等于你就得那样说话啊,你明明可以说得更好嘛。”杰姆说。

卡波妮推开帽子挠了挠头,随后又仔细地把帽子压在耳朵上。“这很难解释清楚。”她说,“假如你和斯库特在家里说黑人话,那就很不合适,对不对?反过来,如果我在教堂里和我的邻居们说白人话,那会怎样?他们会认为我在摆架子,傲得不把摩西&&放在眼里。”

“可是卡波妮,你懂得更多。”

“没有必要把你懂的所有东西都说出来。那很不淑女——再说,人们不喜欢他们身边有人比他们懂得更多。那会让他们很恼火。你说得再正确,也改变不了这些人。除非他们自己想学,否则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要么闭上嘴巴,要么就使用他们的语言。”

“卡波妮,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你吗?”

她低头望了望我。“看我?宝贝儿,你每天都能看到我啊。”

“是去你家,”我说,“等什么时候你下了工,好不好?阿蒂克斯可以去接我。”

“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她说,“我们会很欢迎你的。”

这时我们已走到拉德利家附近。

“看那边廊上。”杰姆说。

我朝拉德利家望去,期望着能看见它的幽灵主人正坐在秋千椅上晒太阳。可是秋千椅是空的。

“我指的是我们家廊上。”杰姆说。

我向街那头望去。只见固执强硬的亚历山德拉姑姑穿着全副行头,正笔直地坐在摇椅上,就好像她每天都坐在那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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