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铄洲的边境,裴执澜站在一片焦土之上,这里是峡谷的底部,也是火铄洲被失控灵兽入侵的地方。
燕姬抱着寻宝鼠,看黑袍男人把地上那头野猪的尸体剖开,里面没有内脏,是满满当当的原生灵石。
地上还躺着好几只失去的灵兽,被剖开的尸体里全都盛着各式各样的不同等级的灵石。
燕姬笑道:“因祸得福,那些只敢躲在宫里的胆小鬼一定不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裴执澜把那株生长在石壁上的紫莹莹的药草小心摘了下来
加上这一株,解除契约需要的灵药已经近乎全部收集完成,只差最后两株他就可以回观梧宫。
虽然栖梧宫防备严密坚不可摧,可他从没离开过家里的小猫这么久,总是不安。
一天中,他第三次问:“阳和那边怎么样了?”
燕姬耐心道:“我前日回去看,宫里的阵法还在平稳运行。”
裴执澜拧眉:“不知道阳和在宫里怎么样。”
燕姬:“……”
恕她不能理解,待在平常用来护城的大阵里能有什么问题?
那阵法不还是殿下自己给拉到了最严密的等级吗?现在除了小猫自己出来,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她进不去吧,殿下还一天三遍的问。
燕姬痛苦面具,转移话题:“殿下,你要找的千寻草有消息了,百年前在水澜洲的海下有过两株,我派人去原本的位置寻到了两个秘境,看着危险无比,可能得您亲自去一趟。”
裴执澜看穿她的心思,但也知道自己多想无益,转身道:“走吧。”
……
裴执澜离开半个月,皇宫深处,清都王的寝宫还是飘着呛人的药味。
二殿下三殿下和五殿下跪在床榻不远处,听完清都王咳着说完的一段话,面色各异。
三殿下和裴执澜夙愿最深,先按捺不住开口问:“父皇您的意思是,裴执……四弟他被困在海中秘境里,一个月内绝对回不来了?”
清都王咳得撕心裂肺,道:“鲛境之中,最短一月……否则,谁也出不来。”
他灌了口药,倚在床边,道:“这,老四接了旨,却跑去做自己的私事,不管耽没耽搁处置凶兽,都……都让朕失望……”
二殿下不急不缓,问:“父皇的意思是……?”
她自然是听出来了父皇让他们趁机对付裴执澜的暗示,但是暗示和明示,有旨和无旨可是天差地别的。
裴执澜是她心头大患,但他之所以能成为心头大患,不就是因为不好对付。
清都王瞥了自己这个女儿一眼,话转了个弯,道:“他走就走了,把自己的灵兽抛在了宫里,你可莫要学他。”
他又开始咳:“不然以后像我一样,没了灵兽,身体垮了,才知道后悔。”
二殿下余光扫过兴奋的老三和装死的老五,敛着自己的表情,道:“女儿,谨遵父皇教诲。”
清都王说到这适时累了,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
几人走到宫门口,三殿下先忍不住开口:“我瞧父王是在告诉我们……”
没等他说完,五殿下往一旁迈了一步,慌张的拱手道:“二姐三哥,我宫里还有要事,就不同哥哥姐姐闲聊了,先走一步。”
他转身就要走,又被三殿下勾着衣领子扯了回来。
三殿下被打断了话,面色不悦:“我倒不见你有什么事,平常一天天不露个面跟宫里没你这个人一样,这时候哪来的事?”
五殿下低垂着头,支吾着不敢说话。
二殿下等他看向自己了,才开口劝:“扯他干什么,就是不想听你说不该说的话,还不能走了?”
三殿下冷笑一声:“什么叫不该说的话?”
他手微松,五殿下一出溜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土岳洲在防御上有两把刷子,五殿下铁了心做缩头乌龟,旁人也真没法把他揪出来强迫什么。
三殿下看着那逃窜的背影,不屑道:“有什么不该说的,我还就正大光明说了,有裴执澜压着,到了苍龙蛊境的时候,我们剩下五个都是等死的命。”
他与院内仅剩下的二殿下对视:“不如合伙弄死他,咱们再公平竞争,有来有往才叫比赛啊。”
二殿下没走,但也不见赞同:“裴执澜是被困住了,又不是死了,你想弄死他?不用等到苍龙蛊境,他当场就弄死你。”
这话忒直白。
三殿下瞪她,道:“所以这才是个机会,裴执澜不在,就剩他那只傻猫,父皇没了灵兽都……”
他含糊过去,又硬气起来:“何况裴执澜!”
二殿下问:“你进的去栖梧宫的大门吗?”
这就是意动了。
三殿下露出个阴沉沉的笑:“父皇都进不去的,我当然也进不去,但是我进不去,有人能进去啊……只要有人进去了,那从里面打开这个阵,不就容易了。”
二殿下若有所思,三殿下笑道:“她不是宝贝那几个平民吗……就想想办法骗他们进去呗。”
二殿下终于开口:“事情不能做的太难看,先把裴执澜逃了的谣言传出来,再找人带头去栖梧宫挑事,到时候我们再请了父皇的旨,把裴执澜的猫接出来保护,省的它一只受了惊吓。”
三殿下大笑,道:“对……对,接出来保护,就是保护!”
流言蜚语悄声在宫廷里传开,一开始还只是悄悄的传,过了几日,唐韵神兽的身份泄露出去之后,突然炸开了。
有惊叹唐韵的神兽身份的,只要冠上神兽的名号,唐韵为什么能提前化人又为什么能成为四殿下的灵兽就都合理起来,然后是讨论神兽灵骨那让人死而复生的神奇能力……
可能是因为唐韵在地淮院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即使现在到了天灵院,当初也是很多人都见过和她真切说过话的。
剥去灵骨会要了神兽的命,放在神兽身上好像很正常,但是剥去灵骨会要了阳和的命,他们都认识的阳和,讨论的时候就变得残忍了一些。
不管真心还是虚伪,这讨论也慢慢沉寂下来。
随着裴执澜的迟迟不归,各洲失控凶兽的增加,裴执澜临阵脱逃和裴执澜身受重伤无暇顾及的传言逐渐冒头,愈演愈烈。
像是往干稻草堆上扔了一把火一样,唰的一声,全宫里好像都知道裴执澜身受重伤要回不来了。
青鸾鸟飞车里,阿依妲懒洋洋的支着下巴。
属下在她身旁回禀:“王,我们已经按您的要求把流言散布出去,其实也不用我们使力气,二殿下和三殿下那边都在做这件事,现在满宫的人都以为四殿下要回不来了。”
阿依妲的面纱被风吹的微微的晃,她道:“好,再等一等,如果一直没有人找阳和的麻烦,你就混进去,第一个带头去砸栖梧宫的大门。”
属下道:“可这……就算过去再多人,也打不开栖梧宫的大门啊。”
阿依妲有些心烦,右手指尖出现一颗金色的灵珠,里面盛着金灿灿的……九尾灵猫的灵力。
这是阳和之前给泠卿的珠子。
她张开左手,掌心是她常挽的玉簪,表面看着没什么,可她是鲛人之王,轻易的就能看见簪子伸出若有似无的那一抹水色的阵法。
这是这几天刚出现的,一看就是那位二殿下的手笔。
倒是挺会挑人,笃定了她……啊不,笃定了泠卿有办法被阳和带进栖梧宫里。
属下轻声唤:“王?”
阿依妲回神,把两样东西都收起来,道:“过两日就能进去了,给我准备一颗木灵力的魂珠,我这身份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她小声嘟囔:“不然肯定得怀疑……”
属下欲言又止:“可这身份经营了这么久,就这么……”
阿依妲一拍桌子,怒道:“烦死了。”
属下噤声,过了会,看着她的脸色道:“王,你既然喜欢那只灵兽,又何必……”
每次惹完了还要往回送礼,这不是生怕人家不知道是你找的麻烦吗?
“我是公私不分的王吗?”
阿依妲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否认他说的喜欢:“我就是喜欢她,才要让她赶紧断了对那宫里的念想,也好劝裴执澜回无名洲来。”
她看向平静的海面:“等裴执澜四处平定回去,发现那群蛀虫不仅不感激他,还恩将仇报的倒打一耙,让他心爱的灵兽也饱受委屈,如此,他总不会还留在宫里吧?”
阿依妲说着,有点不太肯定了:“他不会这都能忍吧?”
属下对上她的目光,疑惑:“王,你既然想让裴执澜坐清都王,让他自然继位不好吗,干嘛废这么多周折,非让他从无名洲再打回去。”
阿依妲心烦:“你懂什么,他自然继位,还会同五洲作对吗?我就是要他推翻了五洲……”
她垂眸,过了会,问:“阳和这两日有什么动作?”
属下道:“先是给她几个朋友都送了封信,让别去找她,再就没什么了,天天都在宫里没出来过,栖梧宫的阵法霸道,我们也窥探不到她的动作。”
提到信,阿依妲目光微动,她烦躁的拍了下窗户,却也没说什么。
处在舆论中心的唐韵一直在沉睡,她当初是靠天材地宝强行提升的境界,修为不稳,反噬严重,发着烧一会冷一会热,折腾的半点力气都没有。
直到泠卿在外捏碎了她的灵力球,她才从沉睡中醒过来。
提到泠卿,唐韵心里熨帖,她前世今生加起来临清都能算上她最好的朋友,别人这时候都避之不及,只她会冷着一张脸,口嫌体正直的来看她。
唐韵笑着摇头,她好像有吸引口嫌体正直的体质,殿下也是,泠卿也是。
【宿主,你不用管管外面传得那些话吗?】
唐韵这会冷,她裹着厚重的毛皮大氅,道:“如果没有清都王的示意,这谣言哪会这么容易传成这样?我能怎么管?谁说话就把谁杀了?那名声岂不是更难听了?”
【那就任由他们这样?我看那架势,三殿下他们怕不是过两天就要打过来了。】
唐韵道:“这谣言等殿下回来,自然而然就停下了。”
她掀开厚重的帷幕,往外一看,见天亮了,把帘子挂到玉勾上:“至于那群殿下们,现在当然是想趁殿下不在,赶紧寻一个好听的名头除掉我,我要是出去才是如了他们的意,在宫里反而是安全的。”
【裴执澜走的时候说很快就回来,这都过了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唐韵起身换了衣服,在梳妆台前简单收拾了一下,皮肤白里透红,显得有气色了些:“不知道,但殿下一定也想我,该是快回来了吧。”
她手指轻轻抚摸着梳妆台光滑的木料,刚醒来心烦至极的时候,她都想把这个刻满了阵法的大杀器扔出去安静安静,可一想到这是殿下送她的,又不舍得了。
随他们吵吧,等她养好了伤,把他们牙一个不落的都打掉。
唐韵走出院子,仰起头看着笼罩在宫外的阵法,她能感受到这几日大阵异常的波动,不过阵法通常都是随着时间流逝效果也流逝的,应该也是理所应当。
她有一点愁,也不知道这阵能不能撑到殿下回来。
唐韵勉力加固了阵法,再去给梅姑姑送药,等待殿下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天又一天,时间像是水一样流淌而过,眨眼就到了半个月后。
在明里暗里多方人的推动之下,栖梧宫彻底成了众矢之的。
明明裴执澜还没有回来,明明谁也没有证据,上下嘴唇那么一碰,裴执澜就成了逃将,大批的贵族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号,讨伐收缴逃将的财产。
唐韵的伤养了这些天,并没有恢复多少,她冷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祭出了自己的断金扇。
说句实话,倒也不是很怕,受伤的神兽也能单挑一百个草包,她唯一顾忌的是院里还有梅姑姑,她不能让这群乌合之众闯进去,伤了殿下仅存的亲属。
【宿主……】
伴着系统的话,撑了一个多月的大阵彻底失去了光亮,大门被撞开,那些人却没第一时间闯进来。
唐韵抬头,看见与众人相悖,挡在栖梧宫前的泠卿时,她的眼眶一下就热了,不受控制的涌上一层泪。
泠卿没有说话,沉默挥动长剑挡在门口,话都是对面的人说的。
“泠卿,你疯了,你知道包庇罪要受什么惩罚吗”
“你可真是四殿下家的一条好狗啊?”
唐韵一扇子挥下去,前头的人飞出去大半,她和泠卿背对背,道:“上次我不是告诉你,让你别来了吗?”
泠卿听她哽咽,道:“攒点力气,别说话了。”
她们有之间一起比赛的经验,配合的无比默契,两人一攻一守,仿佛一面坚强的盾牌,牢牢把所有人挡在门外。
站了上风,赶过来帮忙的籍宜年终于有空说话,他大声质问:“你们有证据吗?你们就这么干,四殿下是欠你们的吗?他去前线斩杀灵兽,你们背地里过来讨伐他的灵兽,你们还是人吗?”
有人立刻尖声反问:“裴执澜是接了圣旨走的!保护我们是他应该做的!接了圣旨销声匿迹了,他就是逃了!”
“一个月不回来了!外面的凶兽又泛滥了,他要是没逃怎么可能会这样!要是换我们殿下去,现在早就平定了。”
“是啊!这还要证据吗?证据都在眼前了!”
唐韵冷笑了一声,这笑声扎了对面那些人的心了,他们立刻调转枪口,道:“笑什么?不知羞耻吗?”
唐韵扬声道:“我笑你们现在的样子,跟当初鲛毒泛滥时污蔑殿下的样子……好像啊。”
下面沉寂了一瞬,然后绕转开这个话题,死咬着裴执澜逾期不归说事。
一把剑突然刺向唐韵,泠卿挡在她身前一剑挑开剑尖,把想趁机靠近的人通通挡在三米之外。
泠卿淡声道:“他们根本不在乎四殿下做的对不对。”
她看向唐韵,道:“在这个宫里,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殿下能不能登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他都不重要。”
唐韵沉默片刻,道:“你不是这样的。”
泠卿怔了下,低声道:“但我也没得选。”
她们没说上几句,就被身后的一道灵力打断了,唐韵抬手挡回去,另两三道灵力化刃齐齐朝她飞了过来。
唐韵打掉大半,眼看着最后一道避无可避,她咬紧了牙关准备强撑着受了,突然被拉到了身后。
泠卿挡在她前,闷哼一声,腹部一道贯穿的血洞,浅碧色的灵力疯狂涌进去,但是都阻拦不住血色晕开。
唐韵脑袋嗡的一声,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有泠卿不断流血的伤口。
泠卿剑抵在地上,摇摇欲坠,唐韵忙接住她,焦急的重复:“泠卿,泠卿没事的我能救你,坚持一下。”.
她抬起手,一个大阵猛地竖起,把所有人都挡在大阵之后。
【宿主!住手啊,快撤了,这样消耗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唐韵充耳不闻抱着泠卿往观梧宫内走,泠卿躺在她怀里,她说不出话,抬起手费力的擦掉她唇边的血。
唐韵知道自己不该哭,眼泪却不受理智控制,不停落下来,让她都看不清泠卿的脸:“再坚持一下,我能救…”
泠卿的手,从她脸颊落了下去。
唐韵脚步一顿,心瞬间沉了下去,偌大的悲伤像是一只大手要把她的心掏出去,她唇微颤,尝到自己眼泪的咸涩味。
她哽咽了两声,还抱着她往里宫里走:“泠卿,坚持一下。”
浅碧色的魂珠飘了出来。
唐韵心神俱产,外面挡着的大阵也碎了,她猛地呕出一口血,听门外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呦呦呦,这是怎么了?都围在这做什么。”
三殿下摇着扇子走进来,道:“你看这四弟啊,就是年轻,自己走也不知道带着灵兽,这不一出点什么事,灵兽就被人欺负了吗?”
裴重流从门外跑进来,挡在唐韵身前:“三哥你要干什么,四哥过段时间就回来了,你现在……”
三殿下目露不屑:“真想帮忙,现在才来?何况我是来保护四弟的灵兽的,把她迁到我的宫里,安全。”
“你放屁!”裴重流怒吼:“我来不了那还不是你、你们在青桐宫设下禁制!”
唐韵抱着泠卿还温热的尸体,脑袋在嗡鸣中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她还能就泠卿。
神兽的灵骨可以起死回生。
【宿主!宿主冷静啊,没了灵骨你也会死的,你是有一次复活的机会,可是你当众挖了灵骨没死怎么解释啊!】
唐韵手控制不住的颤,生挖灵骨,她也害怕她也犹豫,但是泠卿不能再等了。
她道::泠卿是为了我才死的,她是我在这最重要的朋友!
唐韵不给自己一点犹豫的机会,灵力化刃朝自己的肋骨处刺了进去。
裴重流大惊失色,扑过去挡住她的动作不给别人看见,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胳膊紧紧箍住唐韵的身体,他带着哭腔小声道:“不行!没了灵骨你也会死的,不行,不行!”
唐韵之前已经耗干了身体里的灵力,她努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裴重流的束缚。
她启唇想说自己不会死,一道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她不能说出这句话。
裴重流抱着她,哭着哄:“阳和,阳和不行,我求求你了,不行。”
唐韵拼命的伸手去够,无力的被越拉越远。
三殿下看着这一幕啧声,心里无比的痛快,看阳和吃瘪四舍五入就是看裴执澜吃瘪,痛快,太痛快了。
他大笑着,走到了唐韵身边,抬起脚踩在了那颗泠卿的魂珠上。
唐韵目眦欲裂,疯了一样的反抗,不要命一样的拍裴重流的手:“放开,放开,住手!!给我住手!!!”
裴重流扭过头,抱着唐韵默默流泪。
一层闷响,那颗魂珠碎了。
唐韵脱了力,呆呆的看着,泠卿复生的希望也跟着那一声一起碎了。
过了半晌,唐韵绝望的至极的发出一声哀嚎,哑的,沾着血的,情绪都堵在了喉咙口,她干呕不停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停的从通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