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燃,我和岁月有个赌约。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打赌的内容,是想击破一切所有的不可能。
我都不曾想到,假以时日,勇敢在我身上砸出一个深坑,让我至今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就算是难过也会硬着头皮走。
我也想过,和你有跨越青春的缘分,就应该让我倍感珍惜。
我祈祷岁月别太过残忍,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陈谨燃,我希望你永远别离开我。
郑温峤听完这个项链的来历之后心情一直处于一种低沉的状态。
这样突如其来的重大遭遇,对爷爷来说,该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而爷爷又把这如此贵重的项链给了她,让她在格外感激被认可的同时,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
她需要不断向前走,同陈谨燃一起迎击袭来的阻碍。
或许往后,她永远记得,自己曾经获得过一份力量,那些期待和寄托不会成为她的阻力,而是成为组成她最坚实的翅膀。
还没到许若安那里,坐在车上的陈谨燃低眸看着郑温峤。
从刚刚他说完之后明显就感觉这姑娘有些发瘪。
他手指梳了梳粘在她脸侧的头发,馨香缭绕他的指尖,让他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温柔和低沉。
“在想什么,嗯?”
郑温峤靠着他肩膀,听到陈谨燃问她,原本郁结的小情绪突然就有些扩大范围。
就好像是一个把心思放在心里的小朋友,明明已经习惯了自己消化,可是当某一天一个温柔的人突然问她累不累,可以和我说一说。
突然就憋不住了。
郑温峤感觉,此刻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情,她抱紧了陈谨燃的腰,心里的乱麻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来也是断断续续的。“就是觉得……这个项链,有些贵重。”
“而且承载了一个人的心意,但是结局却那么遗憾。我突然有些难过,难过没有一个人另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她还有更怕的事情,只不过一直悬在心里没有说。
陈谨燃的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拉了拉。
再开口时,似乎是承接上一段话没有说完的部分。
“我是在爷爷的老伴去世之后被收养的。刚收养的那会,我对新环境的不知所措特别明显,因此做每一件事都很小心。但是看到经常对我笑得慈祥的爷爷,紧张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家的温暖。”
说到这里,陈谨燃微不可察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对那段时光印象深刻。
“只是在极个别的时候,比如在我睡觉或者上学,突然醒来亦是个别放学早回家没被爷爷注意的时候,看见他对相框里的照片发呆。”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各种复杂的情绪侵占内心,才知道思念这个东西,是一段长时间持续性的物质。”
曾几何时,他坐在病床上,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困囿不安,辗转反侧。
“后来,爷爷的年纪伴随着我的成长逐渐变大,岁月真的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很多痕迹。他渐渐开始淡忘以前的事情,却从来没忘记每早起床小心擦拭有奶奶相片的那个相框,自顾自说了很多话,这就像是一个习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一辈子不会改。”
“所以啊,阿峤,一个人的去世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只要被爱的人永远记得,他就会一直存在。而且只要你想,不管相隔多远,他都会成为你的源动力。”郑温峤的心巨震。
只要记得,就会一直存在。
只要你想,他就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所以,不要因为一个人暂时地离开过度伤怀。
你还记得我,我就永远不会从这个世界上“去世”。
郑温峤声音闷闷的,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我会一直记得你。”
陈谨燃一愣,唇角浮起笑意。
看来这个姑娘还不算太傻。
不过想想,自己喜欢上的姑娘自然不差。
郑温峤眼皮有些沉,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陈谨燃……骗人是小狗。”
陈谨燃原本要给她盖上衣服的动作一顿,没忍住失笑。
这姑娘又梦见什么了,还说他骗人是小狗。
陈谨燃看了眼到站情况,还需要一段时间,怀里的女孩呼吸清浅,他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夕阳落在树梢,外界一切景物的影子如同过电影一般划过,只在视网膜上留下短暂的影像又消失不见。
今天的夕阳是粉紫色,眷恋又柔和的光包裹一切能被照到的地方。云像散落在天空的孤岛,铺满无边的天际。
他动作轻微,握住女孩的手。
夕阳浅光也在他和她身上落下暗影。
阿峤,我爱你。
等郑温峤眯着眼醒来时已经到站了,陈谨燃拉着她下车。
夏天的日照时间长,这个点天还没完全黑,看到熟悉的环境,郑温峤也有些怀念,拉着陈谨燃就往家里走。
敲门声响起,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不久便打开了门。
郑温峤扑过去给妈妈一个拥抱。
“妈妈,我回来啦,想没想我?”郑温峤抱住许若安,发现她瘦了,双手也有点冷。许若安还没看见门外站的是谁,就被一把抱住,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瞬间放松下来。
抬头看见她身后站着的男人,眼中闪过讶异,随即又捏了捏郑温峤的手:“这还有男朋友在呢,你不注意着点?快进来吧,小伙子也别在屋外站着了。”
郑温峤拉着陈谨燃进去,许若安给他们找拖鞋。
郑温峤有些好奇她都没有提前说什么,许若安是怎么知道陈谨燃是她男朋友的。
“妈妈,你怎么看出来的?”
许若安笑笑,探究的眼神落在他们之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以你的性格,不会随便把男孩子领进家。你忘了,曾经有一次一个男生看你提的东西多要送你回家,你宁可自己费劲拎回家也没接受对方的好意。”
“所以,如果你有一天带回来男孩子来家里,一定是有特殊情况了。”
郑温峤笑笑,妈妈真了解她。
她不会轻易接受一个人的好,如果她决定接受,那这个人在她心里,早已画地为牢。
与此同时,她也会将这份好回馈,是我认可你的态度。
陈谨燃耳廓微动,把手里的礼物拿给许若安:“伯母,您好,我是陈谨燃。”
许若安认出了这个男孩子,没想到郑温峤的男朋友是他,也有些感慨地笑了。
“我记得你。”
陈谨燃和许若安不算陌生人。在高中郑温峤脚受伤的时候,陈谨燃曾经来过家里给她带作业补课。
当时他就对这个男孩子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他现在和她女儿站在一起,倒叫她觉得般配。
“你们没吃饭呢吧,我去厨房给你们做。”许若安倒来两杯水,转头就去厨房忙碌了。陈谨燃下意识要去帮忙,被许若安拦住,说没有让客人忙碌的道理,拉着郑温峤进了厨房。
陈谨燃无奈地笑,坐在沙发上,不经意瞥见垃圾桶里被蹂躏的纸巾和装药的铝制塑料板。
他眉头一皱,许若安是身体不好吗?
他低头思忖,厨房里却是另一种景象。
许若安从冰箱里取出食材,看着女儿:“说说吧,什么时候的事情?”
郑温峤脸上带着笑,挽着许若安的胳膊:“五月份在一起的。”
“少来,你们高中就认识,那个时候没有苗头?”
“嗯……我承认,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暗恋他,后来因为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分开,今年三月份无意间重逢,原本没想能成为现在的关系来着。”
许若安正在切菜的手一顿,因为不太愉快的事情分开……
她记得有一段时间郑温峤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情持续低落,还和她说她喜欢的一个人,得了很严重的病……还问她要怎么办。
许若安没把当时的话特别放在心上,如果曾经的这句话和现在的场景联系在一起……
那陈谨燃……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忍不住浑身颤抖,指尖发冷,喉咙里的不适感呼之欲出。
许若安突然放下手里的刀,紧紧握住郑温峤的手,话音里是无法压抑的颤抖:“陈谨燃,是不是你曾经说的那个得了很严重病的人?”
郑温峤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想说什么又极力控制住:“妈……”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许若安提高了声音,牙关咬紧。
“是。”郑温峤被许若安抓的有些疼,看见妈妈情绪大变,心忍不住抽搐。“什么病。”许若安感觉自己有些脱力,瞬间扶住案台。
郑温峤抿了抿唇,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下来。
“白血病。”她咬了咬牙说。
“我不同意。”
“妈妈!”
“我不同意……”
许若安眼眶通红,一直默念着“我不同意”,原本梳好的头发掉下来几缕,白发贴在耳边,昭告无声的寂寥。
没人知道许若安心里所想,所有人几乎都以为她是怕自己女儿未来的生活不完整,却还有一个更让她惧怕的现实——
她也没多少时间了。
许若安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原本应该是美好而平和的下午,却被一张诊断书定格在原地。
诊断结果下的几个字,冰冷又残酷地宣布一个现实。
恶性脑瘤,晚期。
那一瞬间她看着眼前的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如果她孑然一身,不曾有过牵挂,那她就算没有多少时间都没有关系。
但她还有女儿啊,她这么早离她而去,那她女儿该怎么办?
当看见她领着男朋友回来看她,她满心欢喜,心里稍安,或许在她走之后,能有一个人安抚她心里的伤口。
可如今,那个男孩得的是白血病。
就像原本灰暗的天空还没放晴又浮现了雾霾,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可还是徒劳无功。
她知道这么做很残忍,但还是不得不分开他们。
这一刻,她希望陈谨燃能原谅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自私。
陈谨燃听见厨房里不对的动静就一直站在门口,靠在墙上的他把厨房里母女的交流听在耳朵里。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指尖泛白。
虽然他现在病情稳定,积极配合治疗,但是不敢保证在未来的某一天难免病情恶化。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不管死神什么时候降临,他都不会惧怕,但是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了爱的人,如果他离开,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这份痛苦埋在心中,以前都不曾疼痛,或许有过缺憾和不舍,但都不及现在千分之一的疼。
黑暗客厅没有开灯,屋外暗沉的影子一点一点渗进屋里,趴在他的身上,连喘息都困难。
夜晚是一头困兽,是情绪发酵的场所,也是不可言说的寂寥。
晚饭过后,许若安颤抖着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份报告书,从桌子上推给郑温峤。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郑温峤疑惑地拿起那份报告,直接翻到最后,越过看不懂的字母符号,落在最后的确诊结果。
这一瞬的安静,将隐藏在黑暗中的绝望撕扯出来,摆在明面上,昭示最痛苦最深刻的冰冷判决。
郑温峤的手不可控制地颤抖,感觉就像冬天里有人从她头顶泼了一盆冰水,如临冰窖。
她突然就明白了许若安为什么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因为她还在为自己和陈谨燃的未来思忖着怎么克服时,妈妈要先她一步走。
郑温峤眼含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戚:“什么时候确诊的?”
她把那份报告放在桌子上,像是刻意避开不想再次翻看一样。
她怕她崩溃,她怕自己再看一眼无法承受这个残酷的结果。
许若安现在冷静下来,低声说:“之前去江城找你那次之前,就已经确诊了。”郑温峤控制不住泪水从眼角滴落。
原来不是要找什么朋友,是想再多来看看她啊。
也怪不得腿好了就迫不及待离开江城,看见她好好的,对于妈妈来说,是不是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陈谨燃更加静默,只是抽了好几张纸放在郑温峤的手心,微微拢了拢,却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自己说话。
“峤峤,谨燃,妈妈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只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我不希望峤峤以后再次经历同样的绝望,我真的无法想象她如果同时失去两个重要的人,该怎么继续过剩下的日子……”
“谨燃,请原谅我的自私……”
许若安眼眶通红,强忍着不掉下泪来,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人心发紧。
陈谨燃感觉整个人被无边的海水包裹,他的胳膊放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的话敲着每个人的心。
“伯母,我理解你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爱。也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本就是个定时炸弹。我曾经也想过,在我们彼此相爱还没有太深的时候我选择离开。”
“我和您一样,很怕自己有一天如果真的不在她身边,那无论对于她还是我来说,都是一种致命打击。”
“以前的我孑然一身,即使有一天不在人世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可是现在我有她了,这种不能离她而去的恐惧一直盘桓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我也曾有离开她的念头,但后来发现不是所有的答案都有一个解。但如果我们还是决定在一起,那么我会尽自己的所能带给她幸福。”
“承诺对于我来说,是个奢侈不敢多想的事情,所以我只能通过不断的行动来诠释我的诺言,而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伯母,我想给她幸福。”
说完四下无声,所有人都陷入缄默。
“妈妈,我想好了。”
郑温峤突然出声。
“妈妈,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某一天,我不愿相信的那个结果还是来了。或许我会很难过,很悲伤,又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但是——”
郑温峤哭过的沙哑留在嗓音里,她此刻看上去格外平静,声音落在空气里,感觉像在叙述一件平常小事。
“不管以后结局到底是什么样,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都会成为我最深刻的回忆。我会永远都会记得被人爱以及爱他人的感觉。”
“我会很坚强的,妈妈。”
说到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但是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幸福的笑。
“妈妈,我很爱他。”
许若安见状,也笑了起来,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抬手摸了摸郑温峤的后脑勺:“就知道你脾气倔。即使我说不同意估计你还是不会放弃。”
“唉。”许若安清浅地叹了一口气,从旁边的书柜里的盒子拿出一张卡,缓缓推给郑温峤。
“这是我的一些积蓄,希望能给你们的未来,带去一些便利。”
许若安虚弱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是那样恬静温和,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苦难都与她无关。
“峤峤,如果你决定了,妈妈祝福你。人生鲜少能有遇见爱的人的时刻,也许你不该放弃。”
许若安悄悄地擦了一下眼泪,倾身握住郑温峤的手,轻轻放在陈谨燃的手上。
如果她能活得再久一点,能看到他们幸福,该有多好。
如果峤峤,你真的做好决定要和谨燃在一起,让你们之间的感情成为你未来前进的勇气和动力,那妈妈会一直祝福你的。毕竟我从生下你那一刻开始,一生所期盼和祝福的,就是你啊。
纵使岁月蹉跎,容颜易老,但是妈妈能看见你幸福青春的容颜,就算时间定格在这里,也好。
其实许若安一开始就没打算彻底劝服郑温峤,她深谙女儿虽然看着柔弱,但是内心却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如今听到她这番话,她突然释怀,专注眼下或许才是最难得,也想带着妈妈对女儿最好的祝福送给她。
就足够了。
这之后的日子,许若安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差,脑瘤不断压迫她的神经,让她患上了头疼的毛病,就连记忆也在逐渐减退。
许若安拒绝了郑温峤带她去治病。肿瘤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恶性晚期。
她不想人生最后一点时光还要被医院的四壁围住,想在这最后的一点时光里看看风景,欣赏下以前从没仔细看过的晚霞。
郑温峤在这段时间都在家照顾妈妈,许若安听郑温峤讲述陈谨燃的事情,突然说要见见那位抚养陈谨燃长大的爷爷。
陈谨燃略一思忖,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安排两个人见面。
说让郑温峤注意点妈的情况就去联系司机了。
许若安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后,他就改口叫妈了。
爷爷那边知道郑温峤妈妈的情况之后也是沉默许久,听到人家来拜访也是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老爷子身子骨硬朗,拄着拐杖等他们过来。
两个人见面笑着聊两个孩子,说到孩子的小时候有了共同话题。
爷爷说陈谨燃有一次在学校尿裤子了一直忍着下午回家,给他整得哭笑不得。
许若安也笑着揭郑温峤的短,说她牙牙学语的叫妈妈,一岁半还没断奶。作为谈论的主人公,郑温峤和陈谨燃无奈地看着对面两个人谈论起他们的糗事笑得开怀。
那一天,曾是郑温峤印象很深刻的一天,周围人的笑脸让她恍惚觉得,一切都还停留在最初最美好的样子。
没有苦痛,没有悲伤,没有绝望。
只有快乐和陪伴。
阳光不吝啬地撒下,请温暖再多停留一会,让我能够紧紧抓在掌心吧。
……
许若安的情况越来越差,恶性脑瘤一点点蚕食她的脑神经,整个人形容枯槁。
最终许若安还是没逃过命里那一劫,被郑温峤叫的急救车送去医院。
许若安躺在病床上,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用尽力气让护士叫郑温峤和陈谨燃进来。
主治医师检查了许若安的情况,无奈摇了摇头。
郑温峤咬紧颤抖的牙关。
她疯了一样跑进去,趴在许若安的病床上,眼眶里的泪水滚落,滴到许若安身下的白色床单上,晕湿了一小块,看不清痕迹。
许若安现在连侧头都费劲,可她还是努力地转头,慈爱的眼神看着郑温峤:“峤峤,还记得妈妈最喜欢的歌吗?妈妈还想听你再唱一次,好不好?”
许若安费劲的吐字,枯瘦的手想要擦拭女儿眼角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郑温峤握住她的手,贴在她脸边。
是妈妈的温度。
“我记得……”
郑温峤眼眶里掉下大滴大滴的泪水,开口唱起妈妈最喜欢听的歌,但因为哭腔断断续续的。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郑温峤浑身颤抖,快要跌坐在地上时陈谨燃连忙扶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