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樱桃瞥见似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忧虑层出不穷:“小姐,姑爷是不同意吗?”
若不同意,那小姐可怎么办?已经撕破了脸,姑爷肯定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待小姐好,万一咽不下这口气死拖着不答应,嫌隙越来越大……
鱼姒将和离书装回信封,脸上平静如水。
任谁乍然收到和离书,恐怕一时都不能接受,何况他们平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她知道,只要等他冷静下来,很快他就会回来成全她。
毕竟,她只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爱侣,他并不执着于她、非她不可。
“他不是那等蛮横纠缠之人,不消几日便能想通,我的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鱼姒敛眸,转而问道。
即使如此,也是她对不起晏少卿,她知道只要她反悔,他一定会自发粉饰太平。只是她实在自私绝情,已经不能再继续与他做夫妻了。
见她眉目愈发决然,樱桃噤声,又出去接着忙里忙外收拾行李,木檀不明缘由,看得心惊,连忙让人去追着自家少爷送口信。
闻说晏少卿登门,文无师本来还不信,他这个好友与他可不一样,闲时从不会在外流连到这个时候,更不会不请自来。
谁知到了正厅一看,那一脸失魂落魄的客人不是晏少卿还能是谁?
他挑眉,有些好奇:“时候不早了,少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晏少卿抬眼看了眼风流倜傥的文无师,他这个好友向来落拓不羁,最善指点迷津。静默良久,他低颓道:“我……一个友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他的夫人突然要和离,他该怎么挽回?”
文无师了然,一般这个友人就是自己,此念一出,他突然愣住。等等?
晏少卿夫妇是众所周知的恩爱,春时游玩夏时观潮,秋时赏景冬时赠梅,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这对神仙眷侣?他们怎么会忽然走到和离这一步?
太过不可思议,文无师皱眉:“那你可问了缘由?”
缘由……晏少卿话到嘴边,难受得说不出口,薄唇翕动几下,痛苦道:“她说,她后悔嫁给我了。”
和离有许多缘由,譬如多年无子,再譬如两人不睦,还有两方家世之故,总之理由是很多的,但这个理由文无师还没见过。
正无言时,晏家小厮却追过来了,文无师松了口气,猜道:“看来是弟妹想通了,让人来请你回去。”
毕竟夫妻间吵架,大多都是拿婚姻来彼此攻讦,事后后悔的不知其数。
晏少卿心里也萌生了希望,且愈发壮大,颓丧渐渐消失,他不动声色坐直,等待着家里人来与他说他迫切想听到的话。
“少爷,木檀姐姐使我来与您说,樱桃姑娘收拾东西呢,房里现在还亮堂着,恐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晏少卿表情凝固,恐慌无法自抑地席卷全身。
青娘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她真的要与他和离。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她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说她想赶在月底回家去,统统都是真的。
文无师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彻夜收拾,恐怕是真的很想一刀两断,立马就回娘家去。
他暗暗思忖,这弟妹平日看着唯夫是从,结果竟这般雷厉风行,倒不像是赌气。
再看晏少卿,希望落空后比先前更难过,面上满满都是被抛弃的茫然。
到底好友一场,文无师想了想,劝道:“少卿啊,当一个女人铁了心不和你过,留也无用,不如放手。”
既然人家是来真的,若还强留,只怕会落得一地鸡毛的下场,夫妻一场,若能一别两宽,何必两厢成怨呢?
晏少卿沉默不语。文无师知道自己说的轻松,他一时恐怕不能接受,也不多劝,只吩咐人去收拾客房。
晏少卿知道他现在该做的是回家挽回,可他的胆怯恐慌无法遏制,让他只能选择逃避。
他怕他一回去,她又去寻那支笔,像从前捧给他练字一样,请他在和离书上签字。
何其残忍,又何其绝情。
雪夜凛冽,晏少卿睡不着,他迎着寒风仰望孤月,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成婚五年,从来相敬如宾,连置气也没有过。
为什么要和离?为什么后悔?为什么不要他?他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好,让她这般后悔?如果有,为何连一个改过的机会也不给他?
所有的不甘与迷惘自然没有答案,翌日晏少卿醒来,枕侧空空荡荡,衾寒如冰。
他失魂落魄坐起来,强打起精神问家里有无人来问过,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从前他晚回去些,若还没使人去说,她也要让人来问问。现在他彻夜未归,她也当真不管了。
时间倏忽流逝,斜阳将落时,晏少卿还是没忍住遣人回家去问,那人很快回来:“木檀姑娘说少夫人让人去骡马市了。”
去骡马市,那不就是准备看马启程了吗?
她真的……这般迫不及待想摆脱他吗?
日升月恒,黑暗笼罩住晏少卿,直至融为一体。他怔怔望着雪夜,满心涩然。
青娘确是铁了心不愿再同他过,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足见她的决心与迫切。
他想挽回,想留住她,想继续与她做夫妻,可她已不愿意了。
她不会再迎上来为他宽衣,也不会再温声细语体贴关怀,更不会再眉目带笑唤他夫君。
一切都回不去了。
鱼姒今日醒得格外早,枕侧空无一人。
炭火烧得很足,外面已经没有风声了。
她披件衣服,趿着绣鞋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樱桃隐约地问:“小姐?”
鱼姒窥见窗外零星飘扬的细雪,她静静看了会儿,将窗合好。
樱桃没等到应声,正准备进去看看,不防鱼姒已穿得严实掀帘出来,脸埋在毛茸茸的披风里,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道:“梅花当要开了,我去折一枝回来,你接着睡吧。”
这才冬月,花园中的梅花压根还没吐苞,可她语气坚定,叫樱桃没有拒绝的余地。
樱桃为她打开门,目送无垠的雪地留下一串规律的脚印,渐渐看不清人影,叹了口气。
——往年冬日,梅花向来是姑爷从外面折了送给小姐的。
晏少卿一早便提出告辞。
他已经想清楚了,世事万法,皆由缘定,倘若夫妻缘分已尽,他怎能为一己之心无耻牵绊她?
文兄说得对,不如放手。
起码姿态体面,一别两宽,日后再见,也能让她记下他最后的好。
路上行人稀疏,雪又飘起来了,越来越密,晏少卿恍若未觉,任凭风雪袭人。
即将夫妻别过,这点风雪于他而言,不过皮毛而已。
到了半路,正遇上家中小厮,晏少卿心中不可避免地一慌,他定了定神,还未启唇,便听小厮焦急道:“少爷!少夫人今晨跌了一跤,撞到了头!”
小厮说完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晏少卿的影子?
樱桃倍感棘手,举着汤匙往前送:“小姐,先喝药好不好?”
床上的人眼波流转,眼角眉梢分明透着成熟的风韵与妍丽,可神态偏偏幼稚极了,她抓着被衾缩着脖子往后躲,眉头紧蹙,满面抗拒:“我不!我要蜜饯!”
药那么苦,没有蜜饯,她就要被苦死了!
“……”樱桃将汤匙搁回碗中,试图和她讲道理,“小姐,果脯铺子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开门……”
“那就半个时辰后再喝药嘛!”她拿被子遮住脸,只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珠滴溜溜转着,讨好之意溢于言表,“樱桃你最好啦,求求你啦~”
樱桃搁下药碗,无奈扶额。
小姐今晨去折梅时跌了一跤,撞到了头,本以为没怎么见血,想来伤应当不重,谁知醒来后,她竟满目稚嫩问当时在旁边的木檀是谁。
木檀是从小伺候姑爷的,小姐对她向来礼遇,就算如今走到了和离这一步,也不至于这么下她的脸子。
樱桃深深叹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只是跌了一跤,怎么会失去记忆呢?失去记忆便也罢了,怎么偏偏是忘了这六年间的一切?
府上那么多人,小姐就只认识她,不记得这是哪儿,也不记得嫁过人,这些年长的年岁与阅历也仿佛凭空消失,简直满脸都写着青涩天真,心性更是恢复至未出嫁时的幼稚跳脱……
又叹口气,樱桃复端起药来,还未开口哄,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鱼姒只露一双眼睛也够警惕她,见此更是转移话题,积极道:“樱桃,你快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成功将人骗出去,鱼姒不禁窃喜,她一把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将那黝黑苦极的药倒了去,帘子被陡然掀开。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个披着雪青大氅的男子也停在原地,朝她看来。他面容温润,气度清隽,眉墨目明,唇若桃花,好看得像幅画,只是此刻无一不染着焦急惊慌。
眉梢的雪消融,落到他眼睫,却掩不住他满身的挟风披雪。
鱼姒听到炭火正旺的声音,细碎的噼啪声在她心头绽起,火星子的微光伸延又消失,而他在光消失的尽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