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拉住长安大有畅谈一番的架势,符白岩就盯着湿淋淋的傅长安看,催他爹,“爹,长话短说,夜已深,你该休息了。”也让长安早点回去换衣裳啊,冻坏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傅长安极快的看了符世子一眼,睫毛微颤。
就那一瞬,符世子莫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符白岩想将傅长安拉起来,手都伸出来了,又意识到不妥。转而去瞅他爹。镇国公反应迟钝的扶起长安,口内慢慢道:“长安呐,你能想通,符伯伯心里高兴着呢,傅老哥在天有灵,定然会感到宽慰。”
符白岩心内腹诽,就为这事也值当你冒着这么大风雪站一天?傻啊!
“符伯伯,长安还有一事相求。”她神色不自然道。
符白岩一愣。
镇国公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这事?亏得他如临大敌,心里盘算了无数来回,措不及防,险些转不过来弯。
大概是酒后混沌,反应慢,符白岩先是叹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事。”吓我一跳。
镇国公瞧了儿子一眼。
小长安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混不吝,几时见过她这样恭恭敬敬的模样?二人不习惯的同时,心里都认真了起来,生怕长安遭遇了什么事。
“怎么了?你说!”符白岩迫不及待道。
镇国公捏着鼻梁走了进来,看了长安一眼,又看那几个嬷嬷,慢腾腾道:“长安呐,你这样不行啊,把衣服换了啊。”
傅长安朝国公爷行了礼,毕恭毕敬。
屋内炭火烧得旺,嬷嬷们捧着干净的衣裳,似乎苦劝得不到回应,面上露出尴尬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傅长安湿淋淋的站在屋子中间,地下积了一片水渍,背影笔直。
镇国公被他亲儿子灌了两大杯浓茶,又被他用冰水洗了把脸,酒醒了大半。
这下不仅是符白岩,就连国公爷都怔了怔。
镇国公沉稳,挥手将下人们赶走。
傅长安双手抱拳,一揖到地,“请符伯伯收留我傅家遗孤及家中老仆!”
傅长安的脸稍稍泛起了红晕,羞于启齿的模样。
父子二人都目光紧盯着她,神色郑重。
符白岩的眉头轻轻拧起,他忽然间特别讨厌此刻的自己不是蔡无稽。若是蔡无稽哪还用得上这些嬷嬷,他自己就能上手将她剥了换上温暖干爽的衣裳。
离了他都不会照顾自己,这可怎么是好?
镇国公三番五次被儿子打岔,不耐烦得轰他出去,“出去!出去!这有你什么事!”他虽然醉的有点意识不清,但也察觉到儿子对傅长安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反正儿子想赶傅长安走的意思特别明显。
符世子出了门,也没走远,左右看了眼,见没人,贴门上不动了。
“世子?”梅家令自走廊的另一头出现,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件狐裘斗篷。
符世子不着痕迹的站直身子,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风雪,上前几步迎上去,“爹爹正有事与人商谈,梅家令此刻前来所谓何事?”
梅家令笑了下,指着身后的狐裘斗篷道:“公主听闻傅小姐深夜来访,生怕傅小姐回府时受寒,特命我等送来狐裘斗篷与小姐保暖。”
“不是深夜前来,是吃了一天闭门羹。”符世子深知以他现在的身份不该怼人,可他没忍住。
梅家令神色略有些许尴尬,笑了笑。
“爹爹还有话要说,等着吧。”不好在门口偷听,他转身离开了。
人还没走远,房门自内打开了,梅家令迎了上去。看清傅长安后,一脸错愕,又很快恢复正常。三言两语间,梅家令亲自将斗篷给傅长安披上了。并亲自送傅长安出府。
九曲回廊,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傅长安走在中间,梅家令与她错了半个身位走在最后。
符白岩回身看去,怔住了。
那雪白狐裘披在她身上,戴了兜帽,白绒绒的毛衬得她的脸极小极小。她不紧不慢的走在中间,竟也有种大家闺秀之感。
与他错身而过之时,她微微抬了下头,那五官也是精致的。小小的一只,包在狐狸毛里,看上去特别可怜好欺负。
他怔怔的看去,保持同一个姿势,直到人走远。
陈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说:“符七说傅长安变成个女的了,原本我还不信。今天这狐裘斗篷披上,我寻思着,别是山里的精怪上了傅长安的身,她就是个狐狸精变得吧!”
符白岩最近好几日都不搭理陈峰,原因很简单,陈峰为了讨心上人好,将傅冬康养在他身边的事给卖了!破坏了他完美的计划。害得他担惊受怕好几日。
其心可诛!
符白岩不想搭理他,但又忍不住要反驳他几句,“小长安一直都很好看,反正比阮思雨要好看一万倍!”
府中下人通报,傅小姐并未乘坐府中马车,而是自行离开了。
符世子原本没打算去找她,总觉得今日这心里反应怪怪的,他需要躺平冷静冷静。可一想她一个小姑娘,那么小一只,夜深人静,风雪连天,要过几条街回家,心里就怎么都放心不下了。
他心目中的憨铁直弟弟,彻底沦落成需要时刻被人保护的柔弱娇妹妹了。
傅长安走得并不远,一步一个脚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这人深人静,清晰入耳。
符世子悄无声息的跟着她,因为太过专心,一没留神绊了下,他赶紧躲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等他再次露出半边身子,长街尽头,已没了她的身影,只剩下断在半途的脚印。他愣了下,朝周边看去,借着朦胧月色映着雪光,看到左边房顶上有踩过的脚印。然而,他尚未反应过来,脑后传来破风之声。符白岩往前倒去,右手杵地,一个反转,旋身跳开几步。
“符世子?”傅长安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捡到的凳子腿。
符白岩心中尴尬的要死,面上却佯装镇定。
傅长安微一皱眉,语气冷淡,“符世子是担心我会对镇国公府造成什么危害?”
这话从何说起?
符世子机敏道:“是我爹,他不放心你,让我沿途保护你,护送你安全到家。”
岂料,话音未落,傅长安骤然发难,她披着厚重的狐裘,从天而将,仿若一朵盛开的雪莲。
符世子走神,险些被伤到,闪身避开。
傅长安扯掉狐裘斗篷,扔向一边的枯树上挂住,又纵身向他杀去。杀意凌冽,招招致命。
符世子本不欲与她打斗,处处避让,然,再好的脾气被她三番两次伤到,也激怒了。符世子不得不认了真,嘴里还在说:“傅长安,你讲点理!”
傅长安根本不理他。
最后一招,抛砖引玉,符世子夺了傅长安手里的板凳腿,削向她侧脸的瞬间停住,二人都打得气喘吁吁。
符世子望着她,神色不大好。随手扔了板凳腿。
真是个小疯子,刚还觉得她像个大家闺秀,转眼见人就杀。
“我输了,”傅长安静静得站在原地,目光直直的望着他。
符世子愣了一瞬。
“最后一招,你用的是缠丝剑的抛砖引玉。”
符世子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没有什么比当事人当面揭穿他的虚伪更羞耻的事了。
傅长安心里呕得更是要死要活。天赋异禀这种事,简直是要逼死像她这样的普通人。
“符世子,我与你做一笔买卖可好?”
符白岩羞耻心爆棚,强作镇定,“你说。”
傅长安歪了歪脑袋,又站直,面色郑重,“我赠你半本剑谱,你保蔡无稽一生平安可好?”
符白岩一怔,紧接着心头一暖,面上反而烧得比之前更红了。
他到底在小长安心里是有多弱啊,被她保护就算了,现在还让她求到别人身上。
呵,这个别人还是他本人。
“符世子,你不想成为天下第一?”
符白岩回神,神色古怪,“我答应你。”
傅长安轻声笑了,笑声顺着风,像舔了人的耳朵,“符世子是大晋第一公子,行事光明磊落,傅长安信你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君子!”她朝他一抱拳,“那就一言为定!”
直到人都没影了,符白岩才神思不属的折身返回。
白色狐裘挂在枯树枝上,迎风招展。符白岩一跃取下,拢在怀里。后知后觉的懊恼不已,他刚才都答应了什么啊?
啊!
他没想过要她的半本剑谱!
他没要偷学她的剑法!
去!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实就是他练了。还跟人用同一招对打了。
不过,纠结的同时,又暖暖的,小长安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啊。因为梦过“蔡无稽”被“符白岩”杀了,就剑走偏锋的求到刽子手面前保护受害人?
符世子就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中回了国公府。
一夜无眠。
想得多,辗转反侧,也不知在想什么,总之很兴奋。
从今后,把小长安养在眼皮子底下,总觉得安心许多。
可蔡无稽怎么办?总不能顶着这张面皮在国公府招摇撞骗吧?
会穿帮的呀!
那要不,选个合适的时间,穿帮就穿帮吧。
次日休沐,昌平公主一大早就指挥着丫鬟嬷嬷们在后宅扫扫洒洒,搬动家具。符白岩心知,他娘这是在准备迎接傅家人。
之前,他娘对于将傅家姑侄接过来,心里还有些不对付。小的没问题,大的怎么说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国公爷斥她想太多。
为此,昌平公主还特意问了符白岩的意思。
符白岩佯装平淡道:“我与傅长安又无夫妻之实,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她过来后,我自将她看作亲生的妹妹。”
昌平公主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那混丫头来了,府内要大闹天宫。儿子还没成亲,前头的妻子又搬回来住了,这谁家姑娘要嫁进来心里不膈应?
她好说歹说求老爷将人安排到别处的宅子,她亲自挑选人跟过去照应,一应用度都参照府中小姐少爷的规制。老爷说什么都不答应。什么哪有未成家的子女跟长辈分开住的,会遭人笑话被人欺负。
昌平公主憋了一肚子气,只想赶紧将儿子的婚事给定下来,虽然前些时候答应了儿子不撮合他跟叶采薇了。但她仔细一想,这婚姻大事还真不能由着孩子。之前就是因为她最后心软了,没拗过国公爷,让儿子娶了傅家姑娘,结果怎样?才刚结就离,还闹得满城风雨,外头都在唱《新陈世美》,好不容易,随着时间淡了下来。儿子又这么争气,她可不能再没原则了。那些别府的夫人小姐要来拜见她,她都热烈欢迎。迎来送往,府内戏台高高搭起。
昌平公主是心里带着不爽在府内待客,越不爽越气傅长安。
偏偏这次傅长安过来求人办事,姿态摆得极低,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既没有拍门硬闯,当着满屋宾客下她面子。也没有端着架子等国公爷去请。而在府门外等了一整天,不吵不闹。
她这样一搞,昌平公主原本要喊打喊杀的心反而软了下来,又听下人描述了她如何的可怜乖顺,心里竟不自觉的泛起了愧疚和同情。
昌平公主心里不自在的同时又怕老爷责怪,和梅家令商议了下,先表了态示了好,让梅家令送件斗篷过去给她御寒。那件狐裘斗篷可是去年西域国献贡,皇帝赏给功臣的宝贝。只有两件,吴太后得了一件。另一件赐给了镇国公。
昌平公主爱惜得不行,去年就穿了两回,今年一次还没穿过,熏了香,晒的蓬松,就等宫宴的时候美美的穿出去。
大宝贝都拿给傅长安了,昌平公主自觉已赔了礼道了歉。
后来梅家令回来,描述傅小姐不仅模样变了,待人接物也客气许多,就跟脱胎换骨了般。这话要不是梅家令说的,昌平公主压根不信。
“只不过那孩子的脾气还是倔,让她坐马车非不坐,小姑娘一个,说走就走了。”
这一夜过去,国公爷怎么哄得昌平公主旁人不得而知,反正一大早的,公主就开始红光满面的打扫屋子。
干着活还有点惴惴不安,昌平公主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别人家的继母,心里隔应着,还得忙不迭地讨继子女的欢心。
国公爷额上的青色今日更明显了,幸好今日不必上朝,不然又不知要被旁人怎么编排。
他站在屋檐下看下人们铲雪,忽然道:“你知道蔡无稽这个人吗?”
符白岩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国公爷看出端倪,“你的属下?叫他来见我。”
符白岩:“爹?你怎么知道他?”
国公爷揉着太阳穴道:“昨夜长安说她想让蔡无稽帮忙照看傅冬康。”
符白岩纠结片刻,将他爹请到隐蔽处,神色尴尬的说了内情。当然,隐去了不少细节,只说当初他爹让他沿途护送傅长安回京,但傅长安似乎对自己有意见,不愿同行,甚至拔刀相向。不得已,他戴了假面,一路照顾她。因为这段缘故,二人私下里也有一些往来。
镇国公看着儿子,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一只手搭上儿子的肩,“你得多谢你爹机智啊!”昨夜傅长安突然提起,镇国公虽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还神色坦然的应了下来。
镇国公说着话,下了台阶,走了几步路,忽而扭过头,不怀好意的一笑,“臭小子,明修栈道含渡陈仓,这招亏你想得出。”
符白岩:爹,我没你那么老奸巨猾,别用你那套思维来想我啊。
符白岩原打算亲自去接傅长安姑侄,谁知宫里突然来了口谕,宣他进宫。
德瑞帝大概是闲极无聊,指着宫里新采选的美人,要表兄挑两个回去解闷。
若不是司马文涛披着五爪金龙的皮,符白岩一脚就要踹上去了。德瑞帝哈哈大笑,这才让美人们退下了。左右无人,司马文涛说:“这些美人瞧着身家一个比一个清白干净,可朕一个都不敢享用啊,生怕哪天被这些朕交托了心的美人给一刀了结了,江山改了姓。朕如此苦恼,表兄还不愿替朕分忧。”
符白岩态度认真起来。
表兄弟二人说了很多,大都是德瑞帝对教坊司的忌惮,以及朝中局势的分析。
案上的酥饼味道不错,符白岩微微走了神。家里今日要来两小孩,估计会喜欢。
德瑞帝叫了他两声,戏谑道:“表兄若是爱吃,走的时候让御膳房打包几份带上。”
符白岩拱手,“臣叩谢陛下恩赏。”
德瑞帝笑了下,“探子回报,傅威之所以失守西沉关,皆因朝中有人与赵国勾结,而那个人就是失踪的武夷郡主。大长公主捂得紧,不许人再提此事。你怎么看?”
德瑞帝一直抓着符白岩,让他陪着用了午膳才放他走。
临走的时候还取笑他,“要是不知情的,还当表哥这神思不属心急火燎样是因为家里藏了美娇娘。”
符白岩举了举手中的糕点,“新出炉的酥饼,搁久了就不好吃了,我急着送与你姑母尝尝。”
德瑞帝笑,“表哥可真是个大孝子。”
被挂了大孝子名头的符白岩充满期待的回了家。
路上符白岩问,“符七,你猜他们到了吗?”
符七说:“早上陈峰少爷亲自去接的,现在应该到了。世子,您今天看上去很高兴?”
符白岩:“没有啊,家里来人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符七:“公主每天因为您的婚事,家里一茬接一茬的来人也没见您高兴成这样。”
符白岩: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聊了。
回了家,门房回报,傅府的人上午就到了,已经安顿下来。
符白岩提着酥饼有些矫情的指派一人,道:“你去给傅小姐和他家小少爷送去。”
小厮转过身去,又顿住步子,回头,“傅小姐没来。”
后来,
符白岩才知道,傅长安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102:20:47~2020-02-2116:4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眉开10瓶;一世长安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符白岩扶着他爹去了书房,镇国公摸了摸额角鼓起的大包,陷入了沉思,这包啥时候撞的?他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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