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澜生在黎村一住就是半个月。
何玉芬每天天刚亮就起床了,?去菜地施肥浇种,给家里的猪崽和鸡做食,然后再去鱼塘喂鱼打捞。
纪澜生说要跟去帮忙,何玉芬起初不肯,?怕这小少爷累坏了,?那可怎么对得起纪家两老,就让纪澜生在菜地旁边坐着。
不过何玉芬还挺喜欢纪澜生的,?她也听说过纪家那位二少爷自小调皮捣蛋惯了,上梁揭瓦纯属日常。但男孩子么,?苏澈不也一样。
现在苏澈和苏含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何玉芬嘴巴上虽然不说,?自己一个人生活还是难免寂寞,?纪澜生天生就是一副精力使不完的样子,?她倒也很喜欢。
纪澜生虽然从小到大没给人打过工,?也没干过什么粗重活,但他好歹是个运动员,?一身的腱子肉不是白练的。
何玉芬在地里拔萝卜,他就在一旁学着,开始老是拔断,后来越拔越利索,?哗哗的没一会儿就帮何玉芬把地里的萝卜全都处理干净了。
对于从来没拔过萝卜的纪澜生而言,?拔着拔着还觉得有点儿上瘾……
处理掉一整堆的萝卜后,?纪澜生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问何玉芬:“还有哪些要拔的?那些番薯油麦菜生菜什么的要不我也帮你一起拔了?”
何玉芬:“……”
她看着纪澜生大有要一鼓作气把她家的地拔得寸草不生的气势,?忙拦住他,“不不不那些才刚种下去,还没长大……”
“哦……”纪澜生有点失望,又问,“那还有什么活要干?”
何玉芬手里提着铲子和桶,犹豫地:“……清理猪圈。”
纪澜生跳起来:“我去!”
看着纪澜生欢天喜地去铲猪粪的何玉芬:“……”
乡下网络差,时有时无的,这里不像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太阳一落山整座村子就黑了,也没什么消遣。
无聊的时候纪澜生就跑去和何玉芬家的猪和鸡聊天,一来一去的,就和家里的猪啊鸡啊都混得很熟了
尤其何玉芬家的鸡,深得纪澜生喜爱。
开始他还觉得那鸡每天早上天没亮就打鸣挺烦人的,后来想一想,吃的时候这么欢乐,纪澜生就大发慈悲地原谅它们了。
至于猪圈么,味道是呛人了点,他就跑到附近的小商铺买了口罩,一层不够就戴两层,两层不够就三层。
纪澜生正把猪圈里的猪崽赶开,用铲子把猪粪铲进桶里,裤兜里的手机很不适时地响起。
是江帆打来的。
“同志,你打算啥时候回来啊?”
纪澜生手上忙活着,侧头用肩膀夹住手机,回他:“下个月吧。”
江帆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声,哄哄哄又咕噜噜的,奇怪地:“你干吗呢?”
“铲猪屎。”
江帆:“……”
纪澜生铲猪屎?
他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江帆干咳一声,怜悯地:“澜生啊,不就是被女孩子拒绝了一次,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要打击太大了……”
纪澜生没理他,随手拎开一只跑到他身边拱他的猪崽:“对了,我让你帮我办的事你办了么?”
江帆和叶胜现在正在苏含宿舍楼底下,顺着光线往女生宿舍楼上望了眼。
他和苏含并不熟,贸然联系好像有点唐突,再说纪澜生的社交方式被苏含全线拉黑,江帆觉得就算他们主动去找苏含,苏含肯定也是不愿意出来见他们的。
索性早早和叶胜到她宿舍楼下守着。
“还没见着人。”江帆说。
“嗯,”纪澜生淡淡道,“见到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江帆:“……”
什么鬼??
纪澜生的人生字典里还有对不起三个字???
江帆觉得更不可思议了,心里琢磨着他大抵是被猪屎熏坏了脑子,试探地:“澜生啊……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纪澜生莫名其妙地:“什么认不认真?”
“对苏含啊。”
“是什么给了你我玩玩的错觉?”
“……”
江帆顿了顿,道,“你送一千多万的项链和布加迪威龙都没搞定人家,我觉得苏含就是传说那种,宁可坐在自行车后面笑,也不肯坐在豪车里哭的,我跟你讲这种自命清高的女生很麻烦——”
“你说什么?”纪澜生脑子里突然像被电过了一下,轰的一声醒过神,“你再说一遍?”
“这种自命清高的女生……”
“不是这句,上一句。”
江帆奇怪地:“我说她是那种宁可坐在自行车后座笑……”
“你说的没错啊!”纪澜生瞬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我最擅长什么?骑自行车啊!”
江帆:“…………”
“行了不说了,我这会儿忙着,”纪澜生匆匆结束对话,“喂完猪我还得上山砍柴,没空和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废话。”
纨绔子弟江帆:“……”
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
纪澜生搬来一旁何玉芬准备好的猪食,倒进桶里,拍了拍面前咕噜咕噜吃得正香的小粉猪脑袋,目光温柔:
“来,苏含多吃点,看你瘦的。”
小粉猪:“……”
差不多午饭时间,何玉芬从鱼塘回来,脱了手上的胶手套准备做午饭,问纪澜生:“午还要吃鸡嘛?”
纪澜生笑得眉飞色舞的:“要~”
自从来了何玉芬家,每天一只鸡成了他的必修功课。
何玉芬转身在家门口几只跑得正健壮的鸡里挑了只最肥的,提着翅膀把它拎进厨房,开始热锅磨刀。
“对了,你在红枫市的时候见过小含吗?”
何玉芬手起刀落地割开鸡喉咙放了血,扔到热锅里煮了煮,然后捞起来拔毛。
“她现在过的好吗?这孩子从小到大有什么都不肯跟家里说,怕她在外边受了委屈。”
“苏含?”纪澜生想了想,“她很好啊。”
骂他的时候气可特么足了。
“以前苏含她爸爸在你们家工作的时候就很受纪老爷子的照顾,后来他去世了,这些年也多亏有你们家照顾。”何玉芬说。
“怎么原来苏含她爸爸还在我们家工作过?”
“哦……那时候你应该还小,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多年前……
他才几岁吧……
纪澜生没多想,便道:“当时太小了没什么印象,回头我问问我哥去。”
※
苏含下课回来,见宿舍楼底下站着两个很高大的男生,说说笑笑的,看见她马上就敛了嬉色,相互用胳膊肘捅捅对方,朝她走来。
江帆和叶胜作为纪澜生的主要副将,跟随纪澜生一齐出镜率很高,在法国为jls做专访时苏含也经常见到他们。
不过眼下苏含潜意识觉得江帆和叶胜来找她,铁定和纪澜生有关,便假装没看见,抱紧了身前的书埋头往就宿舍楼里走。
“哎哎,苏含妹子,你等一下——”江帆忙喊住她。
苏含停住脚步,看江帆和叶胜走来,迟疑地:“你们……”
江帆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诺,澜生让我们带给你的。”
“这是……?”苏含犹豫了下,没接。
江帆想着纪澜生临走前的千叮咛万嘱咐,叹了口气,硬是塞进苏含手里,“澜生说他那天摔坏了你的镜头,特地托人去修的,你看看,应该没什么大毛病了。”
苏含盯着手里的镜头,还是有些犹豫,提起纪澜生,她就像吃了哑药一样,倒不是说她还记着那天的事情,就是莫名的,心情复杂得很……
这段时间苏含也总是会想起那天在歌剧院外的事,想起他站在雨里的样子,见到她来时眼里那一瞬燃亮的光,他紧张地握着她的肩头,说他担心她,以为她迟来是在路上出了意外。
那天,是不是她过分了?
纵使人的出身是无法改变的,但她也从不认为出身贫困就要比其他人更低一等,路是可以自己选择的,许多事也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的。
她只是不喜欢别人因为她的出身而对她同情施舍,或者是用奇怪的眼光看待她,纵然她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但她也不可置否地,偶尔会羡慕那些生来就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
至少……当他们的家人生病时,他们从不需要操心是否能够负担起家人的医药费,或者是早早地就开始操心,是否会因为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错过更好的升学机会。
无疑,纪澜生从小的骄纵,狠狠地戳了她心里最脆弱的雷区。
可说白了,他有这个骄纵的资本,那天他在雨夜里等了她四个多小时,除去他对她和黎思行的误会,他其实只是在,担心她啊。
心脏像被人用手那拿捏着,说不出的感觉,犹豫不定。
想了许久,决定问些关于纪澜生的事。
苏含刚翕了翕嘴唇,江帆以为她是想开口拒绝,便忙着打断她道:
“哎苏含妹子你就收下吧,其实澜生这个人也不坏,他一直对你很上心的。但你也知道,这货从小就被宠坏了,总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转,好不容易遇到了个自己真正上心的人,就是因为太在意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了。”
叶胜也忙帮话道:“是啊是啊,你是没看见你不理队长那几天,他天天跟丢了魂似的,就连洗澡都不开演唱会了……”
苏含:“……”
江帆:“其实澜生这人优点还是挺多的,比如……比如……一下想不起来,唯一的缺点也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叶胜:“外加自信过头了点……”
江帆:“平时傲慢了点……”
叶胜:“目无人了点……”
苏含:“……”你们总结得很到位了。
“咳……”
江帆意识到自己把话题带跑了,赶紧打住,急转弯道:“总之澜生是没有恶意的,也许他在某些事情上的表达方式确实有误,但他的动机都只是单纯的因为你。”
“在来之前,他还让我们帮他给你说声对不起。”
苏含抱着怀里的书,脑袋微微垂低,盯着地上一小块阳光穿过树叶落下的光斑。
小小声道:“是单蠢吧……”
“哈哈哈哈……”
江帆尴尬地用手抓抓头发,“总之我和澜生认识都快二十年了,这货以前心里只有自行车,现在我觉得吧,他心里还有一个你。”
他心里还有一个你……
三人站在宿舍楼底下静了会儿,苏含一直低着头出神。
忽地想起这一个月来,纪澜生像消失了一样,之前还会换着各种电话号码给她发短信,这段时间都没声了。
踯躅许久,还是开口:“纪澜生……他人呢?”她声音轻轻地,“既然是要道歉,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江帆和叶胜对视一眼,想起纪澜生不让透露他行踪的嘱托,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等澜生回来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苏含没再说话了,和江帆叶胜简单告别后便回了宿舍。
她把镜头拿出来,试了试,修得很好,和新的没什么区别。
外面天空很蓝,阳光正好。
天光无遮无掩地落在大地上,满世界都是暖融融的金色。
好像烦乱不堪的心也随之被扫去了阴霾。
苏含出神地坐在椅子里发了会儿呆,想起什么,又去摸背包里的手机,手指移动到黑名单处,看见纪澜生的微信还在里面躺着。
思忖几秒,将他从小黑屋里挪了出来。
界面一刷新,苏含发现他换了头像。
是他的自拍。
他躺在床上,穿着明显有些小的衣服,手里抱着个粉红色的枕头,而他身下是配套的粉色床单,笑得阳光灿烂的。
等等……这自拍里的房间装饰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苏含揉了揉眼睛,发现并不是自己眼花。
那不是她房间的装修吗!
她正想给纪澜生发消息问他怎么回事,对话框最上方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不久,便弹来一条消息:
【记录:被苏含猪扔进小黑屋的第20天】
没几秒,纪澜生惊喜若狂地又发了一条:
【诶?!卧槽??发送成功了???没有红色感叹号显示消息被拒收了???】
从小黑屋得到释放,显然激发了对方高昂的情绪,信息继而开始像烟花一样连续不断地在屏幕爆炸。
【番薯番薯呼叫番薯,请问你在吗??】
【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苏含:“……”突然有种想再次把他拉黑的冲动。
过了会儿,大概是见苏含一直不回复,那头不发消息了,改成了语音。
分了好几条发来,不长,每条都是五秒的样子。
苏含点了播放,把听筒移到耳边。
男生的嗓音像夜里被风吹动的树叶,有些沉沉哑哑的,却不像以往总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的声音意外柔和了许多,沉沉的,很安静:
【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好,不管怎么样我也不应该摔你东西的……】
【我也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当然了你也有你的不对,就算不来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
【而且那个男的……!!算了……】
间静隔了几秒,苏含静静地听着他说话,长睫半敛着,眸光没有目的地落在屋内一角,眼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条一条地点开他的语音,从上而下,没有遗漏。
其实她没有生气。
她只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苏含一直不知道自己该给纪澜生回点什么,那边许是有些着急,怕再次被拉进小黑屋里,又忙不迭地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别不理我啊……我是狗还不行么?】
【汪汪汪!!!】
【你喜欢什么狗?柯基沙皮黑背哈士奇?还是你们家隔壁大叔家养的老黄?我都能学。】
【汪汪汪汪汪!!!】
接连十几条语音都是各种腔调的狗叫声。
苏含原本心情有些沉闷的,听着听着唇边便微微弯起了弧度。
她跳上床,把手机扔到一旁,脸埋进枕头里,声音轻轻地,噙着笑意:
“……白痴纪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