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大院的全称是“矿工家属大院”。
当柳梢发现当年的破旧家属院如今矗立起了一栋栋现代化的建筑时,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看到当年这里的房地产开发商名字的时候,她愣住了。
宁山建筑。
和鬼妹告诉她的一样。
随后,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周先。
龙安。
某处城中村。
老旧小楼的楼顶,某个玲珑的女孩坐在墙沿儿,百无聊奈地摆动着自己秀气的双腿,有些贪婪地注视着不远处橘红色的夕阳。
落日把余晖洒落在这个破旧屋子斑驳的墙壁上,把她的影子在楼顶上拖得很长。
一个壮硕的年轻人挤开了木门,沉闷的踩踏声消失在庸长的楼道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杯水,年轻人密布着厚重胡须的稚嫩脸庞上写满了紧张。
默不作声,他伸出了自己的双臂。
“谢谢你,阿夏。”
回过头,文怡的脸上绽放了笑意,瞬间就温暖了年轻人的眼睛。
他有些窘迫地摆了摆手,憨厚的大脸很快就通红一片。
“傻子……”
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塑料瓶,随手倒出最后的两颗黑色药丸,就着小伙伴送过来的温水,文怡一饮而尽。
呼!!
把已经空荡荡的塑料瓶一把扔了老远,看着那个白色的塑料瓶在水泥地上翻了好几个身,最终落进了路边的小水坑里,她才长长叹了口气。
玻璃杯放到了她身边的砖墙上,橘红色的阳光把她的白色裙子点缀得很漂亮。
入秋了,天气有些转凉,身体微微颤栗着,可她一点也不在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目光又飘向了远方。
“阿夏,你知道吗,这里真的和我们那个院子挺像的……破砖,烂瓦,石墙,小院,一片一片的家属楼。”
“可惜就差一个石轱辘就完美了……我那时还笑话你笨得和驴一样,拉不动那个大轱辘,是不是很傻?”
脸上露出了招牌式的憨笑,阿夏的牙齿亮晶晶的。
他依旧没有说话。
“可惜啊,我今天才发现那个破院子挺美的。”
摇了摇头,文怡的眸子微微恍惚起来,脸上也依稀有了些许痛苦的表情。
“阿夏,你说……我们当时要是没有放那把火,该多好?”
喃喃低语,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只粗壮的大手揽上了她瘦弱的肩膀。
“傻子,要是有下辈子,我就嫁给你……”
低声呢喃着,文怡倔强地扭了扭自己的肩膀,很快就咬牙挺直了自己瘦弱的身子。
再次转过头上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悲伤。
“人处理了吗?”
阿夏重重点了点头,眼神里也有了凶狠的杀意。
“算是便宜那小子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咬着牙,文怡额头上一股股青筋显现,如同一条条青色的毒蛇盘踞在了光滑的玉盘上,“叫小晴和阿秋回来吧……吃了饭早点休息,明天就弄那个老东西。”
这一次,阿夏没有点头,看向自家老大的眼神里满是关切。
“放心吧。”
再次叹了口气,文怡的嘴角翘了起来,“按照他一贯的作风,他该‘上课’了。”
调查了这么久,文怡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问题。
这个世界很苦,菩萨不普度众生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自救。
很不幸的是,有的人发泄的时候,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文质彬彬。
……
青帝。
名字很大气,但这其实是龙安一家很普通的清吧,人们喝酒,听音乐,低声说笑着,肆意发泄着白天工作给自己带来的苦闷。
一杯又一杯,吕扬在吧台麻木着自己。
他今年三十岁,刚过而立之年,在一所民办初中里当体育老师,和女朋友经历了七年的爱情长跑,几天前对方刚刚答应了自己的求婚。
说是求婚,其实也不过是一场形式化的过程,为了不让已经有些显怀的女朋友太过生气,他只有跑到珠宝店里选购了一款价格并不便宜的戒指,在一个并不浪漫的晚餐之后跪地说出了那句没有丝毫感情的台词。
“嫁给我吧。”
短短四个字的代价是三十万的现金和一房一车的彩礼要求。
三十万,贵吗?
说实话,不贵,女朋友一毕业就和自己在一起了,这么多年的青春换三十万现金,无论怎么算都值得。
三十岁了在城里只攒下了一套房子的首付,其实说出去有些丢人,车子和房子似乎已经成了城里姑娘结婚的标配。
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体育老师啊。
课程表上,他每个星期有二十节课,可代理的四个班,没有一个班级的学生能在体育课时到操场上晒一晒太阳。
因为某些原因,他永远是生病状态。
男人要想在城市里立足,就凭一名体育老师的工资太难了。
“小伙子,你这样喝可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精瘦但保养得不错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吕扬抬起头,发现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笑语盈盈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老人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色看起来很善良。
吕扬没有说话,只是闷声再次把手里的酒瓶满了一口。
“小兄弟,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一说嘛。”
老人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地开口了。
“和你说了,你能帮我解决?”
白了对方一眼,吕扬对这个自来熟的老人家有些不客气,一套房一辆车外加三十万的现金,那个女人怎么敢狮子大开口的啊?
“嘿,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说不定……真的能帮你呢?”
挑了挑眉,老人的脸上满是笑意,“来来来,我们在旁边边喝边说……今天我请客,不醉不归?”
或许是被老人言语里的某个单词吸引住了,吕扬愣了愣,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和老人家走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提拉着一瓶啤酒,老人的金丝眼镜底下,一对黑色的小眼睛里满是精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确定?”
压低了嗓子,虽然眼睛里依旧是一片迷离之色,但吕扬的脸色却认真极了。
“那当然。”
对方的男人仿佛没有看见他严肃的表情,嘴里开始念叨起来,“一百五十万,买你的一次尝试,很公平!”
“每个人心里都有恶,压抑久了就会成为病……你是想生病,还是想妻离子散?”
“都是男人,我也不骗你,我就是喜欢花钱看个乐子,而你只要小心一点,其实也不一定会被抓住,对吧?”
“四十万可以放一把火,八十万可以掳走一个女人,一百万报复一个昏迷不醒的大学生……都是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一百五十万,你可以想想这些钱可以做什么事?”
“我这个人很注重契约精神的,你只要点点头,一百五十万马上就可以转到你的银行卡上。”
老人平静的声音如同魔鬼一般在他的耳旁呢喃,呼吸沉重,吕扬的眼睛不知不觉通红一片。
老人笑了。
不远处,清吧里今天过来兼职的女酒保低下了头,霓虹摇曳,映照得她玲珑有致的小脸很明亮。
……
又是一个大晴天。
周先蹲在某条破旧水泥路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水坑里的那个白色药瓶。
“确定了,是他们吗?”
“是的。”
柳梢点点头,有些犹豫地开口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文怡确实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下了这个小院子。”
“汪海那边怎么说?”
“经化验,是苯达莫司汀……应该是白血病晚期。”
柳梢继续开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唏嘘。
周先愣住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柳梢亲口说出来,他一时间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是吗?”
苦笑一声,他站了起来拍拍手,“酒吧的录像搞定了没有?”
“金虎他们已经确定了宁山失踪的时间段,斌成功锁定了一名符合侧写的女酒保。”
周先来了兴趣,“怎么说?”
“虽然酒吧里光线不好,但视频里还是可以看出那个女酒保,故意对着摄像头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而且……”
犹豫了一会儿,柳梢继续开口了,“而且我们在那个女酒保的更衣柜里,发现了一部遗留下来的手机,上面有宁山和另一名嫌疑人的对话。”
周先点了点头,“那老东西,说了些什么?”
“他承认自己当年花了四十万,让文怡她们放了一把火,让矿工大院彻底成了废墟……然后,他在上面盖起了自己的大楼。”
眸子波澜不惊,周先的声音不悲不喜,“还有呢?”
“他很有可能收买了季浩,让他开始了自己的犯罪生涯。”
季浩?
那个八十万吗?
一时间,周先的神情有些恍惚,花钱看着他人犯罪,这老东西的泄压方式真的有些恶心。
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面孔之下,有着这么一颗扭曲的心脏?
或许是从当年为了完成自己公司的业绩,他对文怡她们做出了这一切,可恰恰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这位山村老师已经彻底进化了成了一个恶魔。
用八十万来收买季浩,他为的又是什么?
不让小石村拆迁?
什么玩意!
“还有。”
柳梢有些犹豫的声音再次把周先拉回了现实。
“还有什么?”
“他这次用了一百五十万,收买那个体育老师。”
话到嘴边,柳梢换了一种语气,但莫名的,看到对面这个男人平静的脸色,她的心底又开始欢快起来。
那一百万,就让它消失在历史之中了,反正黄店镇现在开发得不错,黄家沟的乡亲们应该过得挺幸福的。
“是这样啊?”
狐疑地看了柳梢一眼,周先轻轻开口了,“这个人丢给局座去头疼……柳梢,你带人去抓文怡吧。”
啊?
这次轮到柳梢吃惊了,再次看了看周先平静的神色,她有些疑惑地开口了,“文怡,在哪儿?”
“矿工大院。”
叹了口气,周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朝阳,“四个人都在……宁山估计也在。”
“你去得快点,说不定能替他收拾。”
“那我走了!”
丢下一句话,顾不得寒暄,柳梢风风火火走了。
姑娘依旧嫉恶如仇,一如周先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哎!
背着双手,眯着眼睛,周先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朝阳把他的脸色映照得很灿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