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韩本是出自并州边军,曾经做到过都伯的位置,那可是靠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功绩。要说厮杀的武艺自然不在话下,当初刚来即墨的时候还曾跟赵云斗了个旗鼓相当——当然那是在赵云有所保留的情况下,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在即墨军中傲视群雄了。
所谓武艺,当分步战、马战,根据武器的不同又分长兵、短兵和弓术。能被称为武艺非凡之人,弓箭上的功力自然不会太差,即是所谓的弓马娴熟。章韩端起弓来瞄了瞄对面,那红巾军的黑脸武将距离足有一百二十步距离,要说百发百中确实不敢保证;不过赵旻既然说“生死不论”,也只好勉力为之,当即闷声道:“且待某一试。”
说完张弓搭箭,屏息静气,随后一箭射出!但见箭如流星,转瞬便到那黑脸武将的面前!那黑脸武将倒是看见这边章韩搭弓的动作,可一来自信自己站得足够远,二来主将当然要端着架子,要是被敌方仅仅引弓的架势就吓得落荒而逃,今后还怎么约束部众,树立威信?谁知道念头还没转完呢,就看见对面的弓上没了箭支,再看时箭支竟已到了面门,吓得他“啊呀”一声大叫,当即仰天便倒,生死未知!
红巾众估计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如此的情形,见为首的武将倒地,竟无一人来抢救主将,所有人都是一副傻眼的表情,呆立原地毫无动作。而赵旻这边,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指挥作战的本事,早就把现场指挥的权利全数委托给章韩。此时章韩一见敌方士气已夺,居然都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整合部队,看来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当机立断,爆喝一声,竟带着五十亲卫向对方反冲锋过去!
章韩想的没错,对面的红巾众的的确确是一帮乌合之众,完全不似正规军一般金字塔式的编制序列,唯一的指挥官便是刚刚倒地的武将。此时没了唯一的将领,本就心惊胆丧之际;又见对方如若下山之虎一般猛扑过来,心下更是惊惶,竟然在双方尚未接触之时,发一声喊,通通转身玩命奔逃起来!
章韩哪会错过这种机会,把手一挥,率领亲卫队衔尾追杀。这下子从背后砍人,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但见亲卫所到之处,红巾军如同割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这样哪里是战斗,简直是屠杀!章韩追了一阵,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索性止步收队,毕竟北海王还在后面,干脆见好就收。反正赵旻早先也交代过了,自己的任务是阻敌和拖延时间,放这些溃兵逃走,哪怕对方还有后续部队,光收拢溃兵就得好大一阵功夫,也算完成了任务。当即命令抓紧时间打扫战场,自己则返身往赵旻处复命。
说实话,赵旻虽然猜到了这些农民军不堪一击,可没想到竟不堪到这种地步!这哪里叫不堪一击,根本就就是一触即溃——不对,是未触就溃好吧!当然这也是运气使然,开先叫章韩射那一箭的本意其实也仅仅是立威而已,没想到章韩居然真的一箭毙敌,轻轻松松就获得战场的胜利。此刻他正砸吧着嘴,尚在回味呢,章韩居然就已经结束战斗回来复命了!
章韩走到赵旻面前,抱拳道:“幸不辱命。”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确实也是,一面倒的屠杀而已,哪有什么胜利的乐趣可言?对于章韩这样的沙场夙将来说,确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对于赵旻来说,虽然胜利不值一提,但重要的是结果达到了阻敌的目的,那就完成了既定目标。他本想伸手拍拍章韩的肩膀以示鼓励,但估摸了一下双方的身高差,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口头上道:“忠国真乃虎将也!旻得之幸甚!”
章韩闻言嘴角抽了抽没有搭话,估计是觉得赵旻有些言过其实。赵旻自己也觉得说得夸张了些,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战场可打扫完毕?”正好此时有亲卫回来复命,而且还不是独自一人,手里还拎着一个。来到章韩面前,先把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扔,随即禀道:“战场暂且清点完毕。我军毙敌七十九人,自身无一伤亡。尚有两事需校尉示下。其一者,敌方有百余名重伤失去行动能力者,请示如何处理?”
章韩闻言拿眼去看赵旻,意思这事得请您指示。赵旻往那边望了望,但见满地的鲜血,尚有红巾伤兵在血泊中蠕动,到处是残肢断臂,哀嚎呼救声不绝于耳。他不愿多看,赶紧把头转回来。正常情况下,这些被遗弃在战场上的伤兵是毫无价值的,即便是自己人一般也不会救治——连行动能力都丧失了,还有多大的价值?若是落到敌方手里就更简单了,无非就是补上一刀而已,多费不了什么手脚。
不过赵旻终究与这个时代人的思维方式不同,但同时他也清楚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故此沉吟良久,终于叹道:“且安排将士为其简单包扎,置于原地。至于能否得活……各安天命罢!”这已经是现今能做到最大程度的人道主义了,自己毕竟不是圣人,还做不到以身饲虎的伟大情怀。
那名亲卫点头应诺,随即又道:“还有一事。”说着一指刚才扔到地上的人:“此人是敌方主将,被我生擒,敢问如何处置?”
啥!主将?生擒?赵旻赶紧仔细一瞧,可不是刚才耀武扬威的那名黑脸武将?只不过现在一身沾满河边的稀泥,头盔正中一块凹陷,那扎眼的红巾早已不翼而飞,一搭眼居然没认出来!
赵旻饶有兴致的蹲到黑脸武将面前,伸手取下此人的头盔瞧了瞧,估计上面的凹陷就是章韩那一箭的功劳,此人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也不知是被撞击撞晕的呢,还是被吓的。赵旻招手示意亲卫打点水来把这家伙弄醒,还有不少事儿要问他呢。
很快,一掬清水覆面,黑脸武将悠悠地醒转过来。一睁眼看见面前的赵旻和章韩,“呀”地一声就要跳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亲卫从身后一脚踢在膝弯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再被两只的手臂往后一拉,肩上这么一压,这黑脸武将挣了几挣,见始终挣脱不起,这才垂头丧气地放弃了反抗。
赵旻见此人放弃抵抗,想来业已认命,这才笑嘻嘻地开口道:“汝今落入我手,已是阶下之囚,生死皆在一念之间。为汝计,放弃反抗,且回答我几个问题,或可放汝归去也未可知。”
那黑脸武将低着头不说话,看来内心还有些挣扎。赵旻心下明了,拿手一指对方身后,继续道:“非止汝一人,尚有百余伤兵,性命也在汝一念之间,汝竟不顾彼等性命乎?”
听了这话,那黑脸武将终于抬头望向赵旻,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挣扎了几息后,终于垂下头张口,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凄凉:“但问便是,某当言即言。”
赵旻点了点头,问道:“汝何名哉?”
“某家姓徐名楚,表字子羽,泰山人士。”
哟!还是个有表字的,不是普通人嘛!这年月一般的平民百姓别说表字了,就是正经名字都没有。古代赐字是一件很庄重严肃的事情,通常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者才能取字,自己取的那叫号,算不得表字。比如章韩这种平民出身的人肯定是无字的,也是因为他在边军时表现优异,被提拔为都伯后才由军中将领为他赐的“忠国”二字。而眼前这家伙看上去粗鲁不名,居然也有表字,那肯定不是普通百姓出身嘛,至少也是良家子往上。
看起来红巾军能量不小,连这样有一定家世的人也能拉下水,确实不简单。当下问道:“汝既是泰山郡人士,缘何在此?”古代限于交通状况,普通人很少离开家乡,故而有此一问。
没想到这个徐楚闻言反而脖子一梗,颇为不满地叫道:“此处唤作断肠滩,本就在泰山、琅琊两郡交界处,何故某便来不得?”
赵旻不由讶然。已经跑到泰山郡的边儿上来了?这还真没注意。当下跳过这个问题:“我来问汝,汝等红巾军集结在此作甚?莫非要聚众造反么?”
没想到徐楚比赵旻还惊讶:“汝等非官军耶?莫非竟不知现今形势?”
形势?有什么形势?赵旻赶紧问道:“吾才至此,尚不知何形势是有,且详言之。”
徐楚竟然仰起头来,语气中透着自豪:“义军举旗,天下相应。红巾所至,莫不披靡。如今幽、并、冀、青、徐、兖、豫七州,红巾遍地;三路元帅,三十六方将军,四十万袍泽,共推杜元帅为首,同襄义举!并州太原、上党,冀州中山、常山,幽州代郡,皆顺天命而归。我徐、兖两州红巾,也攻取了开阳、缯城、南城、费城四县。待我整合兵力,搜寻舰船,顺水而下,徐州可尽赤矣!”
赵旻闻言,只觉脊梁骨上一股凉气直透脑门心——自临甾而行,至今不过二十日而已,竟然发生如此巨变,居然转瞬间有整整五个郡被红巾袭取;大夏十三州,竟有七州掀起叛乱,岂不是半壁江山都陷入战火之中?红巾军有如此强悍、或者说大夏郡县孱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旻跟陆旭在北海明争暗斗那么久,前前后后双方出动兵力也有近两万人之多,这还只是北海郡本身而已。五个郡呢?那就是十万的总军力!好吧,即使有的郡差点,凑出五万总不算难吧,哪怕是五万头猪,那也是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的存在,,居然在短短十数日间灰飞烟灭了?
当然,赵旻也知道现在有的郡县武备松弛,从上次北海平叛的七县联军大致可见一斑,当时赵云曾经言说,那样的军队,虽有三千五百人之多,但只要给自己五百虎贲,即可一鼓而破之。不过话说回来,红巾军又能好到哪里去?左右不过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而已,要说战力的高低,只会比官军更差不会更强,刚才的战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就这样的队伍,能够轻松覆灭五万好歹也是衣甲齐备的正规军,赵旻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置信的。
至于徐楚所说的“四十万袍泽”,赵旻是不信的。古人的数字大多喜欢夸张,所以他认为四十万肯定是个虚数。不过即便打个对折也有二十万人,如果分到七个州,每州也不过三万红巾,这个数字尚算正常——比如徐楚话中提到的,徐、兖两州,合计算六万人吧,也才仅仅拿下缺乏防备的四个县城而已,这才是正常情况嘛!
不过不管怎么说,发生这么大事,赵旻心中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还好他毕竟两世为人,多少有些城府,至少表面上没有表现得太过失态。他定了定神,这时候自己毕竟是首领,切不可乱了方寸。左右看看,身边只有章韩和来通禀的亲卫,加上徐楚和自己,其余亲卫都在忙着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唔……这事干系太大,传扬出去恐怕军心不稳,至少那些尚未归心的渔民和船工肯定会人心惶惶,还是先暂时保守秘密的好。
一念及此,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比较正常:“此事入我三人之耳,勿传于第四人知,否则军法从事!”
随即想了想,又接道:“忠国且将此人带至僻静处,尚有别事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