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苏小小位于四层的房间露台上,一曲筝音奏罢,余音绕梁,空灵柔和。
赵旻跪坐于筝架之前,听苏小小将往事娓娓道来。
苏小小十五岁重操旧业时,已是临甾城内数一数二的红倌人,此时已经有了选择恩客的权利。她眼见于诸多姐妹备受欺凌,耗尽全部积蓄,终于在十七岁时盘下了濒临倒闭的青漪轩。从此苏小小便带着一帮姐妹,想尽各种办法,周旋于各色达官显贵之间,打响青漪轩的名气,竟逐渐让青漪轩重新焕发了生机。真正的转机是在五年前红巾之乱爆发之时,其时人心惶惶,百业萧条,青楼这样的娱乐行业更是门可罗雀,生意全无。苏小小却窥得时机,趁机从多家即将倒闭的青楼中挖来许多红角,悉心培养,终于在红巾乱平后凭借高人一筹的名声和口碑赢得了市场,与凝仙阁和翠云楼并称临甾三大红馆。
其实严格来讲,三家红馆虽是竞争对手,但各自主营业务还是略有差异,凝仙阁是以调教技艺闻名,许多达官显贵的家妓便是出自凝仙阁;翠云楼则是走的雏妓路线,楼中姑娘以鲜嫩质弱为买点,赢得了许多偏好这一口的客人的喜好;至于青漪轩直接走的服务路线,所有姑娘均由苏小小亲自培养,言谈举止,一颦一笑都有严格规定,让客人都有宾至如归之感,在三家之中口碑最佳。
不过身处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一介弱质女流想要孤身创业何其艰难,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很容易就被人吞得渣都不剩。为了生存下去,只有选择一位拥有相当权势的大人进行投靠。事实上三大红馆都差不多,各有各自的靠山。
听到这赵旻不禁皱了皱眉,插言道:“既然小小姐已有靠山,何故现在却被人欺上门来。难道你那靠山竟不闻不问不成?”
苏小小凄然一笑:“或许是姐姐真的命不好吧。那凝仙阁背后的大人如今已是青州别驾,位高权重;翠云楼的那位虽要差些,至少也是青州兵曹掾,掌握一州兵马,虽然在非战时是个闲职,但好歹也是堂堂的五品上大员。只有姐姐我选择的靠山,当年便是州府长史,这许多年过去,却还只是个郡国从事。如果仅仅权势低些倒也罢了,毕竟都是州中数得着的大人物,不看僧面看佛面,无非就是背地里使些小手段,断不至于当面撕破脸皮。谁料那倒霉催的分属哪个郡国不好,偏偏是北海郡国从事,本就负责纠劾郡国长官、按治郡僚属的职务,遇到那北海郡守叛乱,他也犯了失察之责,已在月前自动请辞,告老还乡了。这一下变生肘腋,姐姐这青漪轩已经成了无人守护的鲜肉,自然个个都想上来咬上一口了。”
赵旻闻言哭笑不得,弄半天竟是因为陆旭的叛乱导致的青漪轩失了后台。说起来陆旭的叛乱倒有一多半是自己的直接或间接的促成,岂不是说正是因为自己,才害得这位美女姐姐苦苦支撑的青漪轩危机重重咯?果然是造化弄人,这下子于情于理自己都非出手不可了。
月光洒在露台上,泛起片片银屑,将苏小小的身影映衬得有些迷离,周围那一圈光晕更是有若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望着那倾国倾城的侧脸,赵旻犹豫着开口道:“姐姐的困境,或许小弟能想些办法。”
苏小小缓缓走向赵旻,美目中烟波流转。“姐姐明白四弟的心意,但这趟浑水不是你能扛得下的。青楼一行,龙蛇混杂,其中关系盘根错节;上至手握重权的堂堂大吏,下至门口卖花引路的贩夫走卒,多少利益纠葛牵扯其中,又岂是你一个少年所能抗衡?”
赵旻刚要开口,不防苏小小一根食指轻按在他唇上,那异样的触感一下子将要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苏小小不待赵旻开口又继续道:“姐姐知道四弟想说什么。姐姐知道四弟出身不凡,你打算倚着家中权势,全力斡旋之下,未必便没有转机是吧?”
赵旻微微一愕,心说怎么个个都看出我出身不凡?难道我真的有侧漏的霸气溢出?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苏小小抬手打断。
只见她冲赵旻微微一笑,不过眉间的苦楚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其实跟你说说倒也无妨,就当做诉苦也好。青漪轩目前最大的危机有二。一是官契即将到期,没有了那位大人的打点,今年的官契恐怕步履维艰了;二是这楼的主人跟我提价千万钱,想是收了谁家好处,欲将我逼出楼去。其实以上两点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也并非空中楼阁,最大的问题是——青漪轩没钱了!”
赵旻一愣,在他印象中青楼生意应该是现钱流通最快的地方,于是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苏小小苦笑:“外人来看未免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事实确是如此。平日里维护各方势力,与城门司、税利司、商盐司等的打点费用,特别是前番为那位大人打点脱罪,靡费数千万,最终都打了水漂。偏偏这段时间以来,另两家红馆处处捣乱,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方才那些市井之徒便是如此,使我这财源受阻;所以别看姐姐我现下的风光,实际早已难以为继了!”
一边说一边走回筝架:“其实姐姐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这么多年,姐姐也算看明白了,真到紧急关头,说好的守望相助,说好的鼎力而为,到头来却只有四弟你一个人挺身而出……其实想清楚了也没什么,姐姐这许多年也有些积蓄,这青漪轩的牌子谁爱拿谁就拿去,到时带些贴心知己的姐妹,寻一处清幽的地方,快快活活的过上下半辈子也挺好,总好过日日在这看人脸色,还要曲意逢迎的强上万倍!”
虽然话说得决绝,但泫然若泣的表情却明显与她所说不同。苏小小跪坐筝前,纤指轻拂,又一曲空灵的筝乐响起,其中似乎隐含了多少辛酸、多少不甘。
赵旻忽然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隐隐有一股暴虐之气在胸中盘旋。赵旻起身道:“夜已深,小弟不便再行多扰。这便回了,来日再来听姐姐抚琴。”言罢不待苏小小反应,在她错愕的眼神中径直出门去了。
待走出楼内,赵旻忽然仰天长啸,似要把胸中的不快全部吼将出来。方才的感觉他心中明了,那是面对想要保护、守候之人,却有力无处使所致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让人心情沮丧,是如此的令人不快。这一刻赵旻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渴望拥有力量!!
这是来到这个时空以后赵旻第一次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其实说是目标未免不太准确,因为具体要做到什么程度,此刻的他并没有清醒的认识,在他的脑海中只是单纯的想拥有更多的、更强的力量,以达成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受欺凌的目的!
……
回去的路上赵旻业已冷静下来,并且逐渐理清了思路。要解除青漪轩的危机并不难,说到底就是两个方面:钱和权。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话糙理不糙,只要想办法填上青漪轩目前的缺口,以它自身的造血能力,很快就能将这一步亏空填上。但那句话还有后半句叫——问题是没钱!现在即墨正在大兴土木,各项工程纷纷上马,已经让主管财政的夏侯英叫苦不迭。这时候再要抽出一趣÷阁巨资去投资一个并非绝对必要的项目,夏侯英恐怕会跟自己拼命吧?当然自己作为势力主脑,强行要求也不是不可以,问题的关键是,虽然没问苏小小具体金额,但以即墨目前的财力,还真未必就出得起这趣÷阁钱!
第二个问题更为麻烦。自己在临甾可谓无权无势,临甾唯一的熟人就是青州刺史曹凯。可惜这份熟识并非建立在和平友好的基础之上,这时候要自己出面去求他为青漪轩保驾护航,置之不理都算轻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趁机落井下石!
一路想着,赵旻只觉得脑仁生痛,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不知不觉间竟已回到客栈。
刚刚迈步踏入前厅,厅中一道潇洒的身影迎上前来:“四公子回来了!小人在此恭候多时了!不知四公子可有定议?”
赵旻抬头一看,正是客栈的少东岳冀,心头忽然一阵灵光闪现:眼前之人身家不容小觑,有他加入的话岂不问题就可以解决一半了?
想到这赵旻笑呵呵地开口道:“有劳少东挂心,赵四惭愧!我正有意与少东好生研讨一番,不知少东现下可有闲暇?”
岳冀闻言面现惊喜之色,忙不迭地说道:“有的有的!不若就到后室一晤?四公子这边请!”
“邵东客气。请!”言罢当先跨入内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