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时节渐渐凋零。
御马监负责全国各地皇庄的收成,兰芽小事放给隋卞,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去汇总一番。
盘点过了账目,兰芽又叫隋卞打开了银库。这御马监的银库乃是皇帝私人的家当,每年皇庄皇店的收入全都折算成黄金搁在里头。这些年的积攒,加上前朝的盈余,皇帝的“私房钱”共为七窖黄金。
兰芽立在那满坑满谷的黄金前面,眼前浮荡的却是固伦那张小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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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送韩致礼带来的两个女孩儿送进宫,直接送进了清宁宫去。清宁宫与乾清宫隔着半个紫禁城,倒也不担心皇上知道,且这些年皇上与太后因简王的事早已生分,于是皇帝这几年对清宁宫早已不闻不问丰。
带着那两个女孩儿拜见恭慎夫人,老太太自是抱住侄孙女儿们痛哭一场。就连太后也看重恭慎夫人,也特地将女孩儿叫到眼前去说话,赐了衣料、首饰和茶点。
忙到了午后,兰芽才告退而出,向北出了玄武门,直奔御马监。
御马监位于万岁山(景山)之东,不在宫城以内,于是就更不必担心皇上的耳目。
她到御马监时,双宝已经早就到了,笑眯眯将身后的两个小内侍引出来。
一个是王君玉,一个正是固伦。
双宝冲兰芽眨了眨眼,兰芽便也微微颔首而微笑。
御马监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御马监所有人都是仰仗着她才有出头之日的,于是没有人敢出去多嘴;便是有人有这个天大的胆子,就算当真有人有那个慧眼能瞧出来这两个小内侍当中有个女孩儿……倒也无妨。
谁让知近的人都知道灵济宫里当真是有位小小姐呢?那位不但跟兰公子的关系十分亲密,更是时常进宫伴驾,被皇上都视为掌上明珠的。
况且固伦与月月因为亲缘的关系,本也有六七分的相似,凭御马监里的人又有谁能分得清?
兰芽便带着固伦进了内库。
身为娘亲的,虽说嘴上不赞同自己的女儿就爱金元宝,可是身为娘亲的私心底下却自然又是最最宠溺自己女儿的……所以她还是郑而重之地决定了带女儿来看黄金。
这天下的黄金哪儿最多,各种传闻莫衷一是。兰芽能坐实的是,皇上的金子一定是排在前头的。
那小家伙还不知道是来做什么,只是看隋卞亲自拿着钥匙一层层开门,那面色庄严肃穆得紧,小小的她便也跟着面容整肃,紧抿着小小的菱唇,一声不出。
待得隋卞到了金窖门口,冲着兰芽使了个眼色。兰芽便也不动声色示意。
随即七座金窖大门同时齐齐打开,那满坑满谷的金子登时齐齐展现在了固伦的眼前!
天地之间,一时金光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固伦先是怔住,随即便是一声尖叫,忘了女孩儿家的矜持,拢着袍子便朝前奔跑了去。
纵然是换上了内侍的袍服,那小人儿身上还是叮叮当当地响。神殿那晚之后兰芽才知道,她不仅是手臂上戴了九层的金钏子,那脚上、腰上也各自戴着金链子。只不过是大人和藏花都使了计策,同样给掏空了的。
看着小女儿在七个金窖间开心地奔跑,兰芽又是笑,又是摇头叹息,又是——红了眼圈儿。
翌日就得送她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已经有一个初礼发现了端倪,她不敢再让更多人看见固伦。
固伦开心地跑了几圈儿,实在跑不动了才回来窝在兰芽身边,轻声嘀咕:“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这些要都是我的,该有多好。”
兰芽一时心酸,嘴上说:“这些都是皇上的,唯有皇上富有天下,寻常人怎么可能有呢。”可是心下却也忍不住抱歉,因为她的女儿本就是皇家正朔的血脉,这七窖的银子也可以说是她的啊,可是她却不能不剥夺了女儿尊贵的身份,不得不叫女儿与她一起,只当一个普通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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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御马监,兰芽特地要绕开宫城回灵济宫,却没想到刚走到北筒子河边儿上,猛然看见有锦衣卫飞马净道。兰芽便问:“怎么回事?”
双宝连忙到马车旁禀告:“能由锦衣卫飞马开道,仿佛是哪位宫妃回宫。”
宫中女眷,除了皇太后和皇后之外,出宫回宫都只能走紫禁城北门玄武门。
兰芽点头,“退让一边就是。只是,先问清楚是哪位宫妃。”
少顷双宝回来,竟然也有些面色苍白。
兰芽便一皱眉:“难道是宸妃?”
双宝垂首:“不是……是长乐宫的娘娘,还带着三殿下。说是出宫进香去才回来。”
兰芽心下也是轰然一声。
就算是宸妃,双宝也不至于脸色如此苍白;因为撞上的不是宸妃,而恰恰是吉祥!
吉祥现住长乐宫,身为皇三子的生母,自然身份非比寻常。只是皇上尚未定具体的位份,可
是阖宫上下也都不敢怠慢,于是都称她为“长乐宫娘娘”。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有资格出宫来?”兰芽也是皱眉,心下只叹冤家路窄。
双宝低声道:“奴婢得着消息,说近几日来,皇上接连驾幸长乐宫,显然那位又是复了宠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兰芽轻轻摇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双宝也点头:“公子已尽力周全若此,若那位还是不明白,从此祸福便也只能有她自己承受了。”
兰芽沉了一口气,点头:“既然这般撞上了,也是天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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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听说前头是兰芽,便叫停了马车,她竟然牵着朱佑樘,亲自走到了兰芽的马车边儿上。
兰芽忙要跪倒,却是朱佑樘上前亲手扶住:“公子万勿如此。”
吉祥一双眼珠子却朝着兰芽随行的人群里转去,一眼便瞧见了两个小的。
王君玉她认得,也曾陪着月月去过冷宫的;倒是旁边那更小的身影,叫她眯起眼来。
双宝见状,紧张地一扯兰芽衣袖。
兰芽倒是淡淡摇头。
既然眼前情势已然如此,不如坦然面对。
朱佑樘也瞧见了那小小的身影。只是面对宫眷和皇子,所有人都跪在路边,深深低头,不敢抬眼。于是朱佑樘看过去,看不清面容,只大致看见个轮廓。他便给认错了,欢欢喜喜走过去:“月月!”
从小到大,月月是他身边唯一的同龄玩伴,那地位自无人能比,于是这么撞见了,便什么都不顾上,一定要亲手扶起来才是。
可是这样一来,兰芽和双宝的心便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朱佑樘伸手亲自扶起小小的人儿,见她抬头望来,便是一怔。
是像月月,同样美得精灵一样的小人儿,可是眉眼之间却又有不同。
朱佑樘便怔住,呆呆望着她:“你是?”
固伦也抬头望着朱佑樘,娇俏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毛毛!”
固伦跟月月小姐妹两个,还都是小孩儿,没什么能聊的,月月自然说到了毛毛。
朱佑樘欢喜扬眉:“定然是月月告诉你的。”
固伦上下打量朱佑樘,悄悄一笑。
朱佑樘看她眼中黠光闪烁,便知道她心里有计较。
“你想什么呢?不许瞒我。”
固伦菱唇轻启,眨眼而笑:“……毛毛你不是最好看的,比不上我哥哥,比不上唐寅,甚至比不上君玉。可是,你却是最沉稳、最特别的一个。”
小女孩儿的世界里,要紧的同龄男孩子就这么几个,从前总听得月月说毛毛如何如何好,相貌如何如何俊美,此番见了,心下便不由得做一番比较。
朱佑樘听得高高扬眉。
总归是身为皇子,听她竟然将他直接排到三个开外去了,不免有些意外。便问:“你哥哥是谁,唐寅又是谁?”
固伦眯眼一笑:“毛毛跟我上车,我带你去看。”
固伦说着当真就拉着朱佑樘的手要上车,她还不明白身为皇子岂能随便出宫的道理。
这么一拉手间,朱佑樘不经意手伸进了固伦的袖子,摸着了固伦手臂上的金钏子!
朱佑樘讶异,垂首去看,待得见到那长长一串的金钏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怎么戴了这么多金子?”
小固伦朝着阳光,晶灿而笑:“金子最漂亮,对不对?”说着伸手向腰间,摸出一片小小金叶,搁进朱佑樘掌心。
“给,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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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