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万安宫。
已是翌日。晨光初绽,一片青蓝。
红墙夹道仿佛两带未曾干涸的血痕,湖漪一身凌乱从北疾奔而来。一路奔进万安宫,顾不得宫里人的骋目,一头冲进寝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惨大呼:“娘娘,娘娘!娘娘要替奴婢做主啊……”
僖嫔刚起身,正要叫海澜再去御花园外寻一寻。湖漪从昨儿晌午进了御花园,却直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见了湖漪这副样子,僖嫔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亲自起身去关严了殿门,回身才问:“你这是怎么了?本宫交待你的差事,你竟然拖到此时,你竟自己晃到哪里耍去了?藩”
湖漪绝望大哭:“奴婢就是去办娘娘交待的差事才落得这般下场……奴婢没有晃到哪里去耍,奴婢是被继晓那秃驴困在御花园里,直,直从昨日晌午糟蹋至此时!”
“都是天亮了,他实在累了睡熟了,奴婢才能趁机逃脱。娘娘,奴婢在这宫里人微言轻,奴婢唯有指望娘娘。娘娘你要为奴婢做主啊……留”
僖嫔也吓得浑身一连串的激灵。
这是宫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纵然湖漪只是个普通的宫女,不是六宫嫔妃,可是只要是进了宫的女子便都是皇上的后宫人,便绝不可以被其他男子碰触!
更何况继晓竟然是在御花园里做这件事,他将皇家脸面放在何处!
此事若传出去,继晓定会被凌迟而死。而湖漪也活不了。
不光如此,她这个当内廷主位的,便也会因此而获罪。
更要紧的是,她跟继晓学法子重获皇宠的大计还未成功;况且一旦继晓被捉,谁知道那个花和尚为了保命能胡说出什么来,是不是会将她的事业都供出来?
那她就完了。即便能保下一条命来,却也在后宫里成了永远的笑柄,皇上也决计不会再宠爱于她。
她便一个激灵猛地望向湖漪:“住口。此事你与本宫说就说过了,对外头再不准说出一个字去!”僖嫔说完朝外喊:“海澜你进来。”
海澜惊愣赶紧进来,僖嫔寒声吩咐道:“去给本宫问清楚,方才湖漪奔进宫来,门上院里都有谁瞧见了。凡是瞧见的,你一律亲自去警告,若有谁多嘴敢将这事说出一个字去的,本宫定亲自要了她的命!”
海澜吓得噗通跪倒,赶紧讷讷称是。
“还有,你再去问问宫外头,特别寻着那些负责洒扫的小内侍,问问他们当中可有谁在宫墙夹道里瞧见湖漪这副模样的了。若有,你不管使多少银子,一定要将那名字一个一个地给本宫录回来,务必不叫这事有一点机会泄露出去。记住了么?”
“记住了,奴婢记住了!”海澜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叩头起身而去。
走出寝殿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叫自己赶紧平静下来。
今早上,这是运气迎面撞在了自己身上,她就得扛起这个运气来,抓稳了,别再丢了。
从前这万安宫里,四个大宫女里先是江潆为首,后来江潆死了便是湖漪为首,彼时她海澜永远没机会入娘娘的眼,永远只是跟在江潆或者湖漪的背后。
可是今儿……上天眷顾,她的机会来了。她看得出,湖漪已然毁了,今儿这事儿的奥秘既然被她亲自经手,那么从今往后娘娘便必须得倚重她,哪怕只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于是她此时的心境与娘娘是一同的。她们都不能叫湖漪再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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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僖嫔这般安排完,湖漪便惊了。
她都不敢再哭,愣怔怔望住僖嫔:“娘娘,您,您这是……莫非,您是要弃奴婢于不顾?!”
僖嫔冷冷望她,半晌,才叹了口气,亲自走过来扶起她,将她按在绣墩上。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湖漪,本宫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以为你在这宫里的一切,都得凭着什么?凭着你一副清白的身子么?难不成你还有邀宠之心么?”
湖漪吓得噗通又是跪倒:“奴婢万万不敢有此念啊!”
“那么好,你既然不想邀得皇宠,你还留着这副身子做什么用?虽说朝廷有过说法儿,仿佛也是应承多少年放一批宫女出去的,可是你瞧瞧这二十多年来何曾放出去一个过?你的命便也与这二十年来所有的宫女一样,只能老死宫中。既然没机会出宫去嫁人,你还要这身子什么用?”
“娘娘!……”湖漪撕心裂肺一声哭喊。
僖嫔却点点冷了下来:“你这副身子既然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没了便没了吧。你想要一个安稳的将来,你也只能依靠本宫。而本宫是否能给你一个安稳的明天,也得看本宫这回有没有机会重得皇宠;而此事,还要仰仗继晓师父。”
“本宫此次若能成事,便一定不会忘了湖漪你今日的牺牲,本宫与你发誓,本宫定给你一身,以及你母家富贵荣华,叫你家族因为你而光耀门楣。可是这件事的前提却是——湖漪啊,今日的事
你得忍下,你得忘了。”
“你得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好好在本宫身边当差;甚至就算你来日再撞见继晓师父,你也得打掉牙齿和血吞,生生给我忘了那一切。”
“娘娘……”湖漪哭得凄惨,朝僖嫔重重叩下头去,额头迸裂,血染红了地砖:“娘娘怎么能这样对待奴婢?奴婢一直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在宫里唯有娘娘一个倚仗,娘娘好歹该为奴婢做主啊……”
僖嫔听着,面色便更加清冷了下去:“本宫与你已经说得够明白,你怎还这么不识时务!且不说本宫还要仰仗继晓师父,你更应该明白,就连皇上现在也正在宠幸着继晓师父。”
“在本宫与皇上面前,湖漪你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你若继续这么闹下去,别说本宫再保不得你,若被皇上听见了,说不定直接将你指给继晓师父,就叫你专门伺候他……这样的先例在宫里也不是没有,一个小小宫女而已,你难道还当自己是内廷主位呢?”
“娘娘,娘娘啊……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不能啊……”
湖漪怎能想得开,可是僖嫔却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便懒懒挥了挥手:“别说了,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吧。本宫不想听了。下去吧,本宫稍后还要去跟继晓师父学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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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澜安排完了万安宫里的人,又出宫去寻。
万安宫里的人自是好说,好歹也明白自己是哪个宫的,胡说出去便是自找死路。万安宫外的人却难找些。毕竟那个时候湖漪自己早都乱了,全然不知道路上遇见过哪些人。
海澜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小包子。
小包子跟江潆好,江潆又是个嘴里不留话的,于是海澜她们也听说过江潆有这么个干弟弟。
小包子见是海澜来找他,也是十分客气。江潆死的时候,海澜曾经将自己攒下的一点体己银子都交出来,叫江潆走得体面些,这个情儿,小包子都记着。
可是一听海澜的来意,小包子便很有些皱眉。要替一个恶人掩盖罪恶,将亲眼看见的丑事当做没看见……他良心上过不去。
海澜也瞧出来了,便叹了口气道:“小包子,有些话实则我不该说,不过今儿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便也不能不说了。”
小包子问:“姑娘想说什么?”
海澜目光便点点阴冷了下来:“难道你当真猜不透你江潆姐姐是怎么死的么?没错,就是这个湖漪……她一向嫉妒你江潆姐姐在娘娘跟前得脸,她一直想要取而代之。”
小包子前后听完,便狠狠一个激灵,拳头已是攥得登紧:“原来如此!这样说来便是善恶有报。她真是活该!海姑娘放心,这件事小包子我替你平了。但凡有看见听见的,我都叫他们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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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清晨,司夜染无声睁开眼睛。
兰芽不在身边的日子,没有一个夜晚他能安眠。总要熬到这般晨光微蓝的时候,他才能勉强睡一会儿。
可是今早,刚刚阖上眼睛不久,便被屋内一股冷飕飕的存在感惊醒。
司夜染睁开眼睛,并未起身,便轻叹了口气:“花,有事么?”
藏花坐在绣墩上便是凄楚地一笑:“小的果然从来都瞒不过大人。大人睡得可好,梦里曾否梦见了想见的人?”
司夜染眯起眼来:“本官早警告过你,不要尝试猜测本官的心意。”
藏花便捋了捋衣袖,怆然地笑了:“是呢。大人的心只对兰公子一人敞开,小的永远比不上兰公子,便连猜测大人心意的资格都没有。所谓伴君如伴虎,从来都是这般模样吧。若谁猜到了君心,那下场便只有一个——死。”
古往今来,皇帝都是称孤道寡,将自己躲进深宫内院,永远与臣子隔离开。就连用膳,一道菜都不准超过三口,就是怕被人猜透喜好……大人是嫡子龙孙呢,生来血脉里便都流淌着这样的孤傲。
司夜染依旧没动:“这大清早的,你是来给本官演一出怨妇的戏码的么?花,那日本官给了你耳光,原来竟然还没打醒你么?”
藏花眼角含泪,缓缓地笑了:“若是那么轻易便能醒来,小的便也不会这般自苦。小的就是怕自己越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偏偏沉迷更深,睡得更沉呢。”
“够了!”司夜染霍地坐起身来,目光冷冽望来:“本官说过,你若再多嘴,本官定亲手摘了你的舌头。”
藏花狠狠吸一口气,转回头去,却是万般风.情、妩媚一笑:“大人勿要动气了。小的知道都是自己的错,小的知道自己没能耐哄大人开心,小的反倒只叫大人烦心……大人现在一心想的都是兰公子吧,大人每见小的一眼,便也多添一寸心烦。于是小的今早来,不是再惹大人生气的,小的是来——向大人求去。”
“求去?”司夜染眯起眼来:“你要去哪里?”
藏花袅娜起身,万般婀娜地跪倒:“小的求去南昌。便如当初兰公子刚进灵济宫时,大人为了护着她,而将
小的远远派去南昌一样——小的请求大人,再将小的远远派走一回吧。”
司夜染眯起眼来:“你还想去南昌?原来你对本官积怨在心。”
“没有!”藏花霍地抬头望住司夜染,眼角眉梢风.情流转,万般妩媚却也,万般怆然:“小的非但不因此时怨恨大人,此时小的却还万般感激大人。当初多亏大人将小的远远派走,否则……”
否则若以他当时的性子,说不定早铸下大错,伤害了那个人啊。
所以他怎么会心中有怨?他是真的感谢,感谢到愿意为此事去死。
即便是死,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回想起此事来,也会含笑瞑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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