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济宫前,双狮起舞。
在一片锣鼓声里,藏花亲自带着初忠、初信等人,将敕造的“西缉事厂的大牌高悬在灵济宫大门之外。
西缉事厂的正式建立,叫朝野上下大为震动。今日所有在京官员,或者是本人,或者是派亲信前来道贺;就算是在外官员,亦遣人送来表礼。司夜染在朝中风头地位,已至顶峰。
便如此时,一应支应全由初礼带人来办,而司夜染自己则袖着手,高高立在门阶之上瞧着。他今日一袭簇新的大红蟒袍,那条绣金的蟒龙须发皆张,仿佛随时要挣脱衣料,一飞冲天;可是他面色依旧如冰封雪笼般淡然,两片红唇薄薄抿着,看不出有半点的喜怒。
纵然是当朝一品大员来贺,他也只是遥遥拱拱手罢了,连台阶都不下。
有些人送完了礼,便忍不住扭头纷纷道:“当真是年少轻狂!骜”
旁边人便连忙提醒:“低声,低声。若叫那小阎王听见了,如何能活到明日!”
前头那个便忍不住愤愤:“真不明白,皇上缘何这般宠信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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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立在门阶下头,也两手袖在袖口里,淡漠地望着眼前的煊赫。
她今日也换了新袍子。浅碧色的锦袍,望之如湖水长天,上头同样用金线绣了蟒龙,尊贵奢华。
原本她有心上前劝司夜染,好歹也该下台阶与来客寒暄一番。可是后来看多了那些人一转身后的变脸,她便也放弃了。心下便也明白,司夜染更是看多了这样的两面,才懒得敷衍。
便也罢了,既然做了这个差事,便注定从此与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天下为敌。那就当真没有必要虚情假意了。
兰芽眯眼望司夜染,她知道他在等一个重要的客人。
果然,少顷远处就是一片肃杀。那一片森凉之气远远袭来,饶是门前的武狮仿佛都感受到了,动作微微一僵,险些从那梅花桩上跌落下来。而那些乐工们则更是手脚一阵忙乱,有的敲错了鼓点,有的则吹走了调。
灵济宫人都仰头望一眼司夜染,藏花则将手无声按在了刀柄上。
反观司夜染,依旧凝立高阶之上,长眸轻睐,只是伸手轻轻掸了掸肩头。仿佛那远远而来的,不过是落在他肩头的一点轻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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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队人终于走近。
三队缇骑,人人锦袍耀眼。众人鲜衣怒马,却也只为众星拱月,随着人马向左右一分,缓缓走出一匹黑马来。
那马高高昂着头颅,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那纯黑的皮色在阳光下宛若一匹黑缎子一般,水润光滑。
马上之人则一袭金黄色锦袍,傲然端坐鞍上,摇摇用马鞭一指司夜染:“小六,四哥我来为你道喜了。怎地,还不下来迎接么。你这新立的西厂,竟然连这一点子待客之道都不懂?”
司夜染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瞧着仇夜雨在他面前摆排场。听完了方转了转颈子:“皇上说,叫我今儿好好热闹热闹。我叫来了舞狮,叫来了教坊的乐工,却没叫戏班子来。四哥,你可明白我为何这么做?”司夜染轻挑唇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理袖口:“就是因为,我知道四哥你一定会到啊。”
“你!”仇夜雨在鞍上气得好悬直接掉下来。
兰芽便悄然松了一口气,垂首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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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司夜染压根儿就没有迎下门阶去的意思,仇夜雨掂量了掂量,无奈还是自己下了马。耀武扬威登上门阶,边走边冷笑着抱拳寒暄:“恭喜小六。没得到我的紫府,不过好歹皇上体恤,也开了个西厂。”
脚步经过兰芽面前,又眯眼一声冷笑:“哟,对了还有兰少监。跟着你们司大人,果然是步步高升,兰少监心下是不是对司大人感恩戴德了啊?”
那晚皇帝为司夜染开西厂,也因东海差事办得好,而将兰芽从奉御越级擢升为少监,为西厂次官。皇帝又说,虽说叫司夜染提督西厂,可是司夜染毕竟还兼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于是西厂的大小事务,倒要兰少监多多分担。
兰芽便朝仇夜雨也抱拳一笑:“多谢仇督主。实则下官心下不仅对朝廷和司大人感恩戴德,下官心下也同样感念仇督主成全。试想如果不是今日西厂得建,那下官必定无缘入职紫府。”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你仇夜雨无能,皇上又如何会叫建立西厂?如果没有西厂,自然也没有她今日的少监之位。
仇夜雨自是听明白了,眼中便滚起一片黑云。
兰芽倒是一片云淡风轻。
眼前的形势已然由不得她选,既然皇上已经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既然命运已经引领她一步一步来到了今天,她便已然没有回头路可退。她只能含笑面对,小心防备。
司夜染冷哼一声:“四哥又糊涂了,现下哪里还有紫府?皇上龙口御言,我这边是西缉事厂,而四哥那边的也改叫东缉事厂了。皇上不是体恤小弟,才‘好歹’成立这西厂;恰恰相反
,都是因为从前紫府办事不利,四哥不能叫皇上安心,皇上才不得不开了我这西厂。”
一山不容二虎,既然东西两厂并立,便总归要分出个高低来!
仇夜雨便冷笑:“我东厂在永乐十八年便已建立,为皇上和朝廷办下多少大案。而你这西厂,不过襁褓小儿。先学着蹒跚学步吧,小六。”仇夜雨说着极为傲慢地拍了拍司夜染的肩。
司夜染却不在意,转眸睨着仇夜雨,鲜血般的红唇轻轻一挑:“四哥,别说傻话。皇上口谕,我西厂校尉多你东厂一倍,孰重孰轻还用辩么?”
司夜染说完肩头忽然一晃,生生将仇夜雨鹰爪一般的手给甩掉,继而跨前一步,高高抬头。
阳光明净,洒落他如冰如玉的容颜。锦袍少年不怒自威,继而阴凉婉转一串清笑:“西厂的儿郎们,都与本提督听好了。从今日始,东厂办不了的案子,咱们西厂办;东厂不敢得罪的人,咱们西厂得罪!”
西厂儿郎群情为之一振,各自举起佩刀,高声宣喝:“谨遵厂主教诲!东厂管不了的咱们管,东厂不会办的咱们办!”
兰芽眯眼瞧着这样的司夜染,情不自禁,缓缓勾起唇角。
妖.孽,猖狂……可是我就是喜欢瞧你这么妖孽,这么猖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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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此番匪夷所思地陡然得宠,提督西厂,叫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宫里第一个无法安眠的,就是凉芳。
他抓牢了贵妃的宠信,同时入职了御马监和紫府,又获贵妃首肯结交外官……一切眼见步步都入他掌握,渐渐有了能与司夜染分庭抗礼的资本。可是谁想到风云突变,司夜染手上的砝码突然加重,多了这么个比东厂人数更多,权威更重的西厂!
他便悄然求见僖嫔。
这些日子来,他因仰仗着贵妃的重新行事,于是与僖嫔自然更少走动;而僖嫔自己又经常侍寝,晚上几乎没什么机会留宿在自己宫里。两人之间的关系,悄无声息地,竟然渐渐有了疏远之相。
这是僖嫔自己所不愿意见到的,她深知她在宫里绝对不能没有了凉芳的支持。于是这晚凉芳悄然来见,她忙令湖漪悄悄儿将凉芳接了进来。
凉芳除了披风,顾不得喝茶,便直问:“你这些日子在皇上身边儿,可瞧得明白皇上对司夜染究竟是怎样个态度?”
僖嫔也摇头:“皇上总是那么一副和气之态,对谁都笑眯眯的,就算内侍犯了错也不大责怪。皇上召见司夜染的时候,我并未在畔,可是前后瞧着皇上的态度并无异常,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突然设了西厂。这么大件事,我前后竟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凉芳恼怒挑眸:“僖嫔娘娘,看样子你只顾着侍寝,竟是忘了正经事!皇恩浩荡,娘娘也用心侍奉,便以为可以这般天长地久了,是么?”
僖嫔面色微变:“师兄你不必如此出言讥讽,本宫并未忘记自己该做什么!”
“那你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几乎每晚侍寝,怎么竟然连皇上的半点性子都没摸清?”凉芳不由气恼。
僖嫔只好软下来,上前捉着他衣袖劝解:“师兄怪我,我都明白。我绝对不会忘记,在这宫里一个嫔妃是多么孤掌难鸣。必须本宫、师兄、以及吉祥等人联起手来,才有咱们的将来。”
僖嫔垂下头去:“小妹知道,师兄一向对小妹侍寝耿耿于怀。师兄的情意,小妹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