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雪捞起花怜就要走,菊池一山面上终是变了色。
花怜悄然觑着双方,便伸手又抱住煮雪的腿:“小姐,奴婢求您别再说气话。您再说过不想见家老,这不还是来了?就算是为了救奴婢,实则小姐心下何尝就是不想见老爷呢?”
菊池一山也起身走过来,之前一直阴阳难测的面上,这一瞬也终究还是流露出为人父者的忧色。
煮雪抬眼,直直盯着他。
菊池一山从不知道,自己会有一日败在自己女儿的目光之下……可是这孩子的眼睛,实在是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个女子,竟然直到死都未曾将她的名字告诉过他,他这二十年也只能给她取了一个名字:“鱼姬”……
菊池一山垂下头去,嗓音干涩:“雪儿,好不容易回来,便,不要再离去了。你想你娘,为父明白,可是这大明却没有你的家……咱们回家吧,好不好?瓜”
煮雪哼了一声,依旧不肯屈服:“我若回去,你还得捉我去相亲!”
菊池一山眉心一皱,蓄满沧桑:“我答应你,再不强迫你。与松浦少爷的婚事,你若当真不愿,为父便也作罢。松浦家的少爷,总归有太多人家想要攀附,就连天皇的内亲王,也有下嫁之意。”
煮雪冷笑:“原来松浦晴枝这样受欢迎,那倒要恭喜他了!”
菊池一山凝视自己的女儿,只能压下那一声叹息——松浦晴枝少爷从小就只对这丫头情有独钟,被松浦大名几番训斥亦不悔……可惜这丫头,却从未曾给过那尊贵的少爷半点笑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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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雪不愿与父亲多谈,便托辞疲惫,从地上捞起花怜,径自出门去。
菊池一山也是自负的人,此番出使大明,笃定必然能将女儿带回,于是这船上也自顾备好了给煮雪的舱房。
煮雪随那武士走向舱房,目视武士背影消失,便转眸望向花怜。
花怜连忙跪倒:“多谢小姐救命大恩。”
煮雪淡淡一哂:“你不必谢我,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
花怜垂眸:“待得回去,奴婢定会再拜谢司大人与兰公子。”
煮雪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将耳朵贴在舱壁上静听,待得确认隔墙无耳,这才舒了口气,松开手。
煮雪解下披风坐下,借着灯光睨着花怜:“……你倒聪明。若不是你临时提醒我将你唤作婢女,我倒一时还不知该如何救你。”
花怜黯然一笑:“人在绝境,拼力自保罢了,如何敢称聪明?”
煮雪缓缓点头:“……只是这一回咱们既然来了,便不那么方便回去。两方船队距离太近,若咱们下船,天龙寺船上定然有人跟着,到时候身份便会暴露。”
花怜一急:“那咱们该怎么办?”
煮雪上下打量她:“此时情势已经容不得我拣选……那便是你吧。咱们不会再离开天龙寺船,一直到大人和兰公子攻破匪巢。”
花怜便一颤:“小姐的意思是,咱们要跟随天龙寺船,东归蓬莱?”
煮雪泠泠望来:“那是你的故国,能回去,难道你不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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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蛮驿外暗巷内,虎子勃然而起:“你胡说什么!若当着能眼睁睁瞧着官兵被杀,我又何必那样为难?”
虎子没想到,月船方才故弄玄虚地给他出的主意,竟然是——“那些官兵死还是该死,否则虎子兄弟你也无法向商团交代;虎子兄弟自顾带人动手……大不了,事后咱们多给些银钱,送到他们家中去,厚做抚恤就是。”
月船眯眼望着虎子的怒意,欢喜浮上眼梢。
虎子就是虎子。纵然立场会改,纵然有一天会与他道不同而不相与谋,可是他那份赤诚之心却永远不会更改。
便凭这一点,便值得他不怨恨虎子,值得他伸援手。
月船便涎着脸拍拍虎子肩头:“兄弟别急,贫道只说叫你只管动手——却没说,无人护持那些官兵。”
虎子一怔:“你到底又打什么哑谜?”
月船便又眉飞色舞、张牙舞爪:“贫道自有通天法术,撒豆成兵、捏土为兵,天上地下自有百万天兵天将、地槽冥丁助我一臂之力。同时,我自可施法叫那些官兵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虎子听得头疼,赶紧一捂耳朵:“月船,此事儿戏不得!”
月船拈了个兰花指,鬼似的嫣然一笑:“谁跟你儿戏了?贫道说真的呢。你自管去杀人,杀不杀得成,却都只有我说了算。”
虎子不放心:“你,当真?”
月船继续恶心地将左手也拈成兰花指,两朵兰花指并蒂“绽放”在虎子眼前,“……自然。兄弟且去准备,咱们三更天不见不散。”
说罢月船还故意眨了眨眼,睫毛闪闪烁烁。虎子赶紧捂住嗓子,忍住想吐的冲动,转身遁入黑暗。
这个月船,既然曾成功地在南京以诈死来金蝉脱壳,那他这一回便也一定
有办法解了乌蛮驿的危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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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虎子走远,神神叨叨、厚颜不要脸的月船才收敛起了嬉笑,在月光之下站直了身子,目光悠远。
略偏头,瞄向暗巷另一边:“出来吧。”
月影如水,照着那小小的面颊,一片失去血色的苍白。只有一双妙目,依旧点墨一般地黑,灼灼暗华。
正是兰芽。
兰芽盯住眼前的月船,心中千万翻涌:“……我没猜错,大人果然是又扮作月船,来了这里。”
月船耸肩:“虎子的耳力也好着,你躲在那边,他好几次险些发现了。我只好又翘兰花指,又恶心地嫣然而笑,才勾住他的注意力。兰公子,我说你这身上没什么功夫的,下回就别玩儿暗中窥探的把戏了。你总这样,叫我们这些高手还总得装傻,很累的~”
兰芽心下原本还惴惴,担心他对虎子背叛之后的态度……这一刻,却一个猝不及防,被逗得笑了出来。
眼前这个人……当真是月船上.身,倒不似一向清冷的那个人了。
她便抬头,目光晶莹闪烁:“与道长相比,李梦龙虽说也演技上佳,但是比之道长,总归差了一点火候。倒不知道长是怎么调.教的。”
她又说起这个,且语气笃定……他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身就走。
兰芽情知他还不想说,便只好跟上来,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去扯他脏兮兮的宽大袍袖:“……师父接下来又要如何施法?徒儿既然一日为徒,自然该终身相随。徒儿但愿能助师父一臂之力。”
他故意疑而挑眉,上下打量她。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也罢。反正就算今晚想撵你走,你也不会听话。与其叫你自行去惹祸,到时还得分了我的神,不如就叫你乖乖留在我身边。”
兰芽大喜,急忙行礼:“多谢师父!”
他傲慢轻哼了一声,便宽袍大袖地朝乌蛮驿去。
兰芽静立原地,望他背影,忍一点心跳怦然——却也没错,这一路走来,始终是他在前,她在后。他一路无声地指引,她一步一步悄然地长进。他为师,她为徒,果不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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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迈着方步,昂首阔步,一直走到乌蛮驿大门口。
门内灯光金灿灿筛出门槛来,他立在灯影里,约略偏首望她。
他问她啥?
兰芽心下掂量了一番,便伸出双手,左手比“一”,右手比“五”。
他眯眼一笑,点了点头。
兰芽长舒一口气——幸而猜中了。
他立在门口,四处打量,兰芽猜他怕是想知道乌蛮驿门口有多少官兵值守。她左手比“一”,右手比“五”,意思是一班是五个人。
月船紧接着望向门内,看似在看热闹,宽大袍袖有意无意地左右一摆。继而,便又促狭地偏首朝她望来。
兰芽这一回从容了许多,深吸口气,左手比“四”,右手比“八”。
他挑眉,撇了撇嘴。
兰芽猜,他是在问门内倭商有多少人,她比出的意思便是“四十又八”,这个数字是花怜进去探查后回来提供给她的,未必精准,却也是个大概。
他那微微的一撇嘴——分明是:虽然人数不少,却也根本不在话下。
嗤,狂妄的家伙!
兰芽正准备报以一个白眼儿,却见他竟然又朝她斜斜望来——
兰芽便本.能一警,白眼儿便也忘了,只小心猜度着他这回的意思。
却见他伸手将腰上的那个药葫芦摘了下来,伸臂递到她眼前。
兰芽便咳嗽了。
这葫芦里从前他是装着黑狗血……这回难道他又要让她吸血?
她登时掐住脖子,吐出小舌……恶心,她不想再尝。
他却傲慢挑眉,轻轻摇了摇头。
兰芽便一怔。难道,这回竟是,猜错了?
前边两回都猜对了的,这回怎么就错了?兰芽心下有些懊恼。
月船偏首望回来,将她的神色全部收入眼底,尽量淡化得意,只微微耸了耸肩。将那葫芦摇了摇,将葫芦口朝向那门口去……
兰芽心下豁然一亮。难道他的意思,是要叫那些官兵去喝?
可是随即心又黯然下来——妈蛋,当那些官兵都是傻蛋么,谁会乖乖喝那腥不拉叽的黑狗血?
他瞧见她的反应,坏坏一笑,又晃了晃葫芦。虽则她不肯接,他还是霸道地将葫芦直塞进她怀里,然后自己自在地抬步而去。
那么猥琐邋遢的个牛鼻子,在月色灯影里沿着长街而去,竟也瞧出几分潇洒姿态来……
兰芽赶紧收回目光,暗骂自己:妈蛋,他扮成那个样儿,难不成你跟着连审美都变了?岳兰芽,你好歹也是画画儿的,难不成从前画的不是《美人图》,倒都是《钟馗图》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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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在手,已然无可推脱
兰芽只好攥紧了葫芦,硬着头皮朝前去。
她出来的急,也没来得及做什么伪装,依旧还是白日里的装束。也多亏还是这身装束,于是那守门的官兵便认得出她。
见她又一脸贼兮兮的表情,提着个葫芦走过来,那官兵便警觉,上前喝问:“你怎么又来了?白日里我已与你说得明白,大明子民不管是谁,只要手里没有朝廷的勘合,便一律不准与倭国商团私相交结!”
兰芽此时实则还没拿定主意该怎么行事,只是硬着头皮走上来,准备见机行事罢了。
说来也怪,只要她一遇上那个家伙……她的脑袋就迅速打结,从前的小聪明,都叫狗给吃了。
兰芽便嗯啊地打着哈哈,手里神经质地晃着那葫芦。心里真想直接说:“兵爷,来一壶腥膻可口的黑狗血呗?热乎的,可好喝了……”
不过为了项上人头计,她自然不敢说。
倒是那官兵瞧见了她总摇着那葫芦不对劲,便用枪指着那葫芦:“里头装的什么?”
兰芽心下便一紧:“这个,呃,这个么……”
那官兵越发觉得不对劲,劈手一把将那葫芦夺过。狐疑地盯着兰芽,便伸手将那红绒塞儿给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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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又春天啦~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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