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兵荒马乱,婢子们强忍着悲痛服侍秦清洗漱更衣,将床榻上的被褥换了干净的。
秦清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谢策抱着她坐到靠窗的软塌上,压在自己怀里,拿了厚实的大氅盖着。秦清靠着他的胸膛,身上冷的好似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她又是一贯能忍的,旁人只能瞧着她面色苍白无力,却又无法得知她到底哪里不舒服。
谢策问她,她也只是抿着嘴慢慢摇头,什么也不说。
再没有什么比丧母之仇更锥心刺骨的疼了。
可她还活着。
即便是苟延残喘,也还活在这世上。
那种撕裂皮囊搅碎五脏的剧痛折磨着秦清,她闭眼便是火光满天,呕出的鲜血萦绕鼻尖,久久不会散去。
秦清抖着唇,逼自己不去想。
“如今,情势如何?”她轻声问,如果不是离得近,谢策几乎不能听见她微弱的呼吸。
他低声将如今情势说了一遍。
“阿兄他们已有章程,阿宁,你放心,我们不会让阿娘枉死的。”
逝者已逝,最重要的永远是活着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秦衡允许雾凇院上下不必穿麻衣,还要瞒着秦清的原因。
一个梦就足以令她反复怀疑自己,连日高烧不退。倘若知道华安长公主死了,她绝对会崩溃的。
可是如何瞒得了呢?
方才的呕血也验证了秦衡的忧心。
丹心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除却眼睛有些红肿,其余已经瞧不出什么异样。
秦清呕血的时候,还吐了一些药汁出来。总归是季真留下的药,或许对现在秦清的病情而言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帮助,但也聊胜于无。
谢策接过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对秦清说:“啧,苦的我都要灵魂出窍了。”
秦清看了他一眼,似乎想露出应景的笑,但试了半天,怎么也提不起嘴角。
她默不作声张开嘴,小口小口,乖顺地吃完整碗药汁。
丹心背过身擦拭了下眼泪。
外头响起低声的“大公子”,略显急促的脚步,秦衡提着心走进来。
他是和郎中一起来的。
秦衡扫视一圈,但凡带血的全都收拾下去换新的了,目光落在秦清身上,秦清自知又给大家添麻烦,不敢与他对视。
她哑着嗓子,极轻地喊了声“阿兄”,说:“我没事。”
秦衡眼眶倏忽一红。
他上前,多年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摸她脑袋安抚,看见抱着她的人,才想起秦清已经嫁人了。
秦衡苍白一笑,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岔开话题,知道秦清的心情,让郎中进来给她把脉之后,便说起了今日早朝结束后的事情。
早朝结束,原以为明章帝再怎么样也会看在世家的态度上顾忌一二,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朝堂上并未出现明章帝低头的结果,相反,华安长公主死后,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
先是下旨安抚了要求彻查华安长公主死因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妥协了。恰恰相反,这个举动惹怒了钟如焉等人。
——华安长公主在百姓中的声望无人可比。谁能都看出来,明章帝并没有多么悲痛伤怀,这不过是他安抚百姓的一个手段。
继而下令派遣人手追捕明面上谋害华安长公主的真凶,丧家之犬的土匪头子。
此举一出,哪怕后面又下了一道责怪京兆杜氏防范疏忽的旨意,却也是进一步证实了华安长公主的死与京兆杜氏无关的事实。
说明,整件事中,明章帝已经给土匪头子定罪。
不明事实真相的百姓自然而然转移怒火。
从始至终,明章帝都没有理会世家的施压。
如果不是狂妄自大,那么便是早有准备。
秦衡等人更倾向于后者。
明章帝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绝不是那种盲目自大的人。
见着秦清这会儿比方才有精神,玉竹煮了点清汤米粥来。
谢策给她喂了几口,就听见外头卢见殊的声音。
得知秦清呕血,卢见殊怎么还能躺的下?
她一进来,也不顾着自己身子,先叫丹心派个人去康王府将那块塞进秦清嫁妆单子里的暖玉给取来,看着秦清的眼神止不住心疼。
“我才想起来,季先生在时,说那块玉确实有些许用处,据说是前朝元帝佩戴过的,能温养身子。如今也是没办法了,季先生不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吧。”
秦清忍着咳意,低声道:“谢谢嫂嫂。”
“一家人客气什么?”卢见殊道,“你快别说话了,养着力气才是最要紧的。旁的我们也帮不了什么,阿宁,你一定要好起来,就是为了阿娘,也要撑住。”
说到最后,已然控制不住哽咽。
秦衡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卢见殊摁了摁泛红的眼角,笑道:“我就不在这添乱了,反叫你伤心。”
秦清摇头:“没有。”
她知道嫂嫂是很好的人。
秦衡先送卢见殊回去。
秦清靠在谢策怀里,不知是不是药的缘故,总觉得身心俱疲,脑子逐渐沉重。
玉竹去取那块暖玉,丹心留下来,秦清已经没力气说话,她示意谢策摊开手掌,冰凉的手指在上面一笔一画,极慢地写下两个字。
【范大】
管着那支商队的人,不大不小也算个主子了。
谢策道:“范大?”
秦清看向丹心。
后者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奴婢这就去。”
再没有什么比商队更适合暗中打探真相的了。
谢策低声道:“还有吗?”
秦清继续在他手心写字,胸闷的喘不过气来,每一笔都写的格外艰难。
【土匪】
“土匪头子?”
秦清轻轻地点了下头。
谁都可以死,唯独他必须活着。
没有证据又如何?
那便创造证据。
比起土匪谋害华安长公主栽赃嫁祸给京兆杜氏,秦清更相信,这一切都是明章帝和世家联合所为,拿仅剩不多,逃窜在外的土匪当替死鬼。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找到土匪寨中的大当家。
听阿娘书信所说,那是个难缠的人物,并非空有蛮力而无脑子的人,若不是底下的人实在愚蠢,阿娘也不会如此容易就攻破。
流亡的日子不会好过,更不要说还要被缉捕。
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那人甘愿一辈子如此吗?